【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槿色如伤 上部 《槿色如伤》BY:木荒 上部 文案 那一年,他与他,相遇梅下。 一只伤鹰,一朵槿花。 再相逢,他与他,却映烛霞。 一张盖头,两眼相诧。 却是梅雪两恍,偏错映了前尘芳华。 又来风刀霜剑,只折煞了槿色如画。 风云世,家国恨,人心皆踏。 亲情送,尘缘落,何处归家? 回首流年逝,恍然旧梦,问天下谁解君意? 相忘不能忘,槿色如伤,惟空余雪色如发…… 简洁版文案:一个冷酷王爷和一个和亲王妃的故事。 第一章 玲珑朝外面望了望。暮色已经四合,那雪却是越发下得紧了,早已在地上堆起厚厚一层,白莹莹的,被王府廊上昏黄的灯光一映,倒是显出几分幽幽的剔透来。 目光落在那静跪在雪地之中的人影上,玲珑不由微微叹了口气。略一回眸,里边灯火辉煌温暖如春的房间里依旧是人影纠缠,喘息呻吟不绝于耳,玲珑自是心知,她的主子这一番一时半会儿必是不会出来的。 看看那雪地中单薄的人影,玲珑终是心下不忍,步出屋外,走到他身边,温言道:“王妃,您还是先回去罢,王爷他……” 那俨然已似一个雪人的人略略抬起眼帘,见是玲珑,露出了一点苍白的微笑,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玲珑心下叹息,只得走了开去。走出几步,略一回眸,便见那人已被鹅毛般的雪片覆住,只微微露了面孔,那面孔却是比雪还要苍白上几分。那一时,玲珑忽然有种错觉,觉得那单薄纤细的人影竟似要化在雪里。 派人送走适才服侍的娈童,任着侍女伺候着洗沐,氤氲热气中,燕沉昊不由微微眯起眼。 眼角余光处,却是瞧见自己的贴身侍女玲珑抿了唇角,欲言又止,燕沉昊不由笑道:“玲珑可是有话要对本王说?” 玲珑不由自主向屋外瞥了一眼,犹豫了一下,道:“王爷,王妃他……已经等了很久……” 燕沉昊慵懒笑道:“既是等了很久,那再多等一下又有何妨?” “可是外面这么大的雪……” 燕沉昊笑道:“怎么,心疼了?” 玲珑面色一白,虽见他笑着,却也知道自家主子是个难测的性情,不由连忙低眉俯首:“奴婢不敢……” 燕沉昊大笑:“既是玲珑心疼了,那便看在玲珑的面子上,让他进来罢。” 玲珑喜出望外,应了一声“是”,便急急跨出门去。 不一会儿,却是又只身转了回来。 燕沉昊已在侍女服侍下穿好衣服,见她只身进来,不由挑眉笑道:“怎么?我们的玲珑姑娘竟是请不动王妃大驾么?” 玲珑却是急道:“不是,王爷,王妃他……” 任侍女为自己梳理着头发,燕沈昊悠然道:“看玲珑如此焦急,莫非,王妃竟是冻死在外头了不成?” 玲珑心下一颤,一想到外面那人,却又不禁心头一酸,情急之下,竟是双腿一屈,跪了下来,颤声道:“王爷,王妃他……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奴婢求王爷出去看看罢……” 燕沉昊剑眉一挑,眼中滑过一丝幽光,却是笑道:“好了,起来罢。既是本王的王妃,本王难道还真会让他冻死在外头不成?到时候,只怕东苍国也要找本王算帐呢。”话毕立身而起,果真举步向外走去。玲珑大喜,忙起身跟了出来。 屋外大雪却是未停,鹅毛般的雪片仍是纷扬,早已将天地覆得白生生一片。雪地里,一人静静跪着,却也早被大雪覆了全身,一眼望去,倒生生是个雪人了。 那人一动不动地跪着,清莹莹的雪光映在他的脸上,更是映得那清秀容颜苍白得吓人。他的眼眸却是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上缀着点点雪珠,远望去,倒似缀了点点凝泪一般。 燕沉昊唇角浮出一抹冷笑,缓缓走到那人面前。 下一刻,便见那似已凝固的人忽然微微一动,目光自眼前的锦靴缓缓移上,最后对上燕沉昊的眼。 蓦地触上那双漆黑明澈的眼眸,燕沉昊的心头忽然没来由地一动,却只一瞬,便消隐无踪。微皱眉时,却听玲珑一声惊呼,回过神来,便见眼前的人身子一歪,竟自倒在自己脚边,昏了过去。 燕沉昊挑了挑眉,看着玲珑一脸惶急地望着那人,却又不敢动作,不由得一笑,道:“把他带进来罢。”说完转身,竟是再不看地上的那人一眼,当先向屋里走去。 玲珑连忙扶了那人起来,让那人靠着自己,将他半扶半拖地跟在了燕沉昊后面。 进得屋中,燕沉昊往椅上优雅一坐,见着玲珑请示的目光,目光往一旁帏幔低垂的池子一瞥,又转回来,微微一笑道:“把他放进池子里去。” 玲珑一惊,不由叫道:“王爷,这……” 燕沉昊笑道:“池子里是引来的温泉,你既是怕他给冻着了,这一下岂不正好给他解解冻?” 玲珑恍然,忙扶了那人来到池边,小心翼翼地欲将他扶进池中,奈何那人已然全然昏迷,玲珑又是一个弱女子,亦是无甚力气,一个不小心,竟是让那人直直栽进了水中。玲珑骇得一声惊呼,欲待要下水相救,却又碍于这是主人平常洗浴之地不敢造次,只得转过了头来,一脸焦急无措地看着自家主子。 燕沉昊却是面带微笑,一派悠闲地看着。玲珑心下一沉,忙又转过头去看池中之人,却见池中那人虽是摔下水去,池水不深,小半个身子倒也在外,并未溺着,只是双目紧闭,仍在昏迷之中。 玲珑心下微松,片刻后却不禁又忧心起来,转向了燕沉昊迟疑道:“王爷,王妃这样昏迷不醒,是不是让太医来看看……” 燕沉昊的目光落在池中之人被水浸湿的脸上,唇角含着笑意,眼中却是带着一丝寒意,道:“要想让人醒来,又何必用到太医?玲珑你去取一桶冰水过来。” 玲珑先是一怔,继而却是猛然一惊,正要开口,却见燕沉昊似笑非笑的目光瞥了过来,心中一震,忙低了头,再不敢迟疑,匆匆应吩咐而去。不一会儿便提了一大桶水进来,水中尚有冰雪未融,正是最新鲜的雪水。 燕沈昊满意地一笑,吩咐道:“把他拉出来,将这水泼上去。” 玲珑手一颤,却不敢怠慢,费力将那人从水中拖了出来,一咬牙,“哗”地将一桶冰水兜头照那人泼去。 只听嘤咛一声,冰水刺激之下,那人果然悠悠醒转过来。单薄的身体犹自颤抖着,一双眼睛却已缓缓睁了开来,却见那夜色眸中含着点点茫然,慢慢地,似是终于看清自己身在何处,这才清晰起来。目光游移,最后落在似笑非笑睨着他的燕沉昊身上,怔了一怔,垂下眼帘,挣扎着动了动身子,却是缓缓跪了下来,轻轻道:“齐瑾求王爷放过雪衣。” 燕沉昊悠悠道:“不过是一个奴婢,却让我的王妃如此挂怀,当真是她几世修来的造化了。” 齐瑾抿了嘴角,只是低垂眼眸,湿透的身子轻颤着,却是透出一股子倔强,仍是重复道:“齐瑾求王爷放过雪衣。” 燕沉昊注视了他半晌,忽地扬起嘴角,起身走到他身前,微一弯腰,一手挑起他精致的下颌,目注他漆黑的眼睛,缓缓道:“要我饶了那丫头倒也可以,不过,我的王妃是不是该拿出点诚意来?” 齐瑾一愣,怔怔地望着他,却是不懂他所意为何。见那夜色般的眸子夹了一丝茫然望着自己,清澈明净便似小鹿的眼睛一般,燕沉昊心下不由一动,眼前忽地闪过另一双眸子来,却是不禁与眼前这双眸子重合起来…… 蓦一皱眉,甩去脑中奇念,燕沉昊无意识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冷笑道:“怎么?难道这些天晚上我的王妃还没有学会怎么服侍男人么?” 齐瑾身子一僵,手在身侧悄然握紧,最终却是松了开来,咬了咬牙,颤抖着伸出手去,便要去解眼前人的裤子,手到半途却是被一只手按住,抬起眼来,便见燕沉昊挑眉笑道:“本王要的可不是这个呢。” 齐瑾淡淡地看着他。燕沉昊却是放开齐瑾,径自转身向屏风后走去。齐瑾怔了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不由低垂了眸,吃力地撑起身子来,却因为在雪地里跪得太久,腿脚几已麻木,竟是跌了好几下才站起身来,抬眼望向屏风,终是吃力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屋内侍女早已悄然退下。玲珑亦已退自门外,小心地掩上了门,转过头来望着纷扬的大雪,眼神一黯,最终却也只能无声一叹。 齐瑾转至屏风后,一抬眼,只见燕沉昊正慵懒地仰卧在屏风之后的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下脚步一顿,只是静静地看过去,眼神是自己亦不曾注意到的复杂。 见他如此目光,燕沉昊却是不由微怔,随即却是笑道:“怎么?我的王妃不想救你心爱的婢女了么?”然后却是向齐瑾招了招手,“过来。” 齐瑾缓缓走过去,刚到床边,却是被燕沉昊一拉,一个踉跄之下已是跌到了燕沉昊身上。揽着他的腰,燕沉昊顺势在他腰上一掐,微笑道:“果然不愧是东苍国最娇贵的小王爷,这么细滑的腰,那些低贱的娈童又怎么比得上?”见齐瑾面色蓦地一白,不由笑意更深,下一刻,却是一口咬上他的耳垂,直到嘴里血腥气泛起这才满意地放开,在他耳边缓缓道:“该怎么做,不用本王教你了罢?” 齐瑾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琉璃似的眸子夜般深邃,幽幽的便似蕴了千言万语,却是让人读不懂的静默无声。终于的,眼帘垂下,素白的手微颤着伸出去,一点一点解开了燕沉昊的衣裳。虽是面无表情,但在看见燕沉昊胯下那狰狞的硕大时仍是不由心中一惊,手重重一抖,不由自主便抬起眼来望向它的主人。 见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带了惊惧又含了无助瞧向自己,燕沉昊只觉得一股火热直冲下腹,心头一片燥热,蓦地伸出手去,一把撕开了齐瑾的衣裳。将那湿淋淋的破衣随手扔在床下,大掌游移而下,一直滑至那人股间的幽谷之处,眼神一黑,三指并进,已是强自探了进去。 齐瑾只觉身下一阵撕裂似的痛,他的身子本就荏弱,况先前又是那一番折腾,燕沉昊这一番动作下来,只痛得他重重一抖,眼前一黑,几欲晕过去。好不容易咬着牙忍了下来,眼神略略清明时,却见燕沉昊一双深沉的凤眸正直直地盯着他,眼里闪着他看不懂的光芒。正微怔时,却觉后脑被一股大力一按,不能自主地俯下身去,却是被眼前的男人狠狠按着吻了上来。 燕沉昊按着他在他唇上好一番啃咬,而后又顶开他的唇,强硬地将舌头探进去,吮吸,撕咬,不一会儿,便有浓浓的血腥味在二人纠缠的口中泛起。齐瑾吃痛皱眉,不由自主地挣扎,却是被燕沉昊死死按住,半点动弹不得,又加之身下之痛,眼前便是一阵阵地发黑,不多时,脑中已是一片晕眩。 正自晕沉时,突觉下身一阵欲裂的剧痛,却是燕沉昊的凶器猛然顶入。身子蓦地一个痉挛,一声哀鸣直冲喉咙,最终却是被燕沉昊肆虐的唇舌直直堵了回去。 齐瑾面色发白,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但他本就无力,又哪挣得过常年习武的燕沉昊,当下被燕沉昊死死扣住腰,迫着他反复吞吐着他那骇人的分身。齐瑾只觉股间灼人的凶器一次次粗暴出入,身下痛到极点,竟连哆嗦也是无力,只睁大了一双水雾迷蒙的眸子死死地盯住燕沉昊,但视野一片晃动,朦朦胧胧的,竟是怎么也看不清,反只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不多时,便自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一睁眼,齐瑾便看见了侍女雪衣红红的眼睛。 见他醒来,雪衣眼中登时露出欣喜,连脸上的泪痕也忘了擦,只惊喜道:“小王爷,您醒啦?” 齐瑾微微地露出了一点苍白的笑容,声音因虚弱而低哑:“他们……没有为难你罢?” 雪衣摇摇头,想到因自己之故而累得眼前人如此,不由哽咽道:“小王爷,都怪雪衣,不然您也不会……” 齐瑾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关你的事,你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他只是针对我而已……” 雪衣是自己从东苍国带来的人中惟一还留在自己身边的人,也不过是犯了一个小错误,便被那人借口要重罚,雪衣那般单薄的身子,若真罚下来,只怕连性命都没有了,因而自己也便遂了那人的愿屈身去求他。只是,倒没想到,得到的不过是那人一句冷笑着的“王妃若真是有心,便在外面跪着好了,说不定本王心情一好,便放了那丫头也说不定”。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便跪在了他的屋外,静静地看着他拥着一个美丽的少年自自己身前跨进屋去,静静地听着屋中阵阵的欢声爱语,任雪花一片一片地飘在自己身上…… 见齐瑾的眼神变得黯然,雪衣心头也不禁一酸。她自是知道,自嫁到北朔来,进了这北朔的晋王府后,眼前的人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虽说是和亲,但到底是昔日东苍国广陵王最宝贝的小王爷,瑾小王爷玲珑俊秀,也算得是东苍一宝,向来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哪刻不是被亲人呵护,被众人仰视,却哪想,如今到得异国,竟是受不尽的苦楚! 雪衣红着眼睛道:“小王爷,王爷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您?当初和亲之时是他亲自点名要您,为何如今您嫁到王府,他却这般……”话至此处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要说是侮辱,燕沉昊的种种行径,又岂止是“侮辱”二字可概,简直就是故意折磨! 齐瑾淡淡苦笑道:“我又怎么知道呢?”恍惚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任那念头飞逝而过,却是再不敢往那处想。 看着眼前苍白虚弱的人,雪衣心中一痛,不由泛起一股怜惜,但同时亦是微有疑惑。她是齐瑾的贴身侍女,因多年侍奉,因而这次齐瑾和亲,齐瑾之父广陵王齐渊便也让她陪嫁了过来。可是,自嫁过来后,雪衣总觉得她的小王爷变了很多。从前的齐瑾虽是人物俊秀风采,但性子却说不上好,甚至可称得上骄纵。虽雪衣是服侍他多年的侍女,但仍是难免被他呵斥出气,而其任性起来,常常是无人可挡,虽只弱冠年纪,但行事却是决绝阴狠,毫不留情。而自嫁入北朔后,也不知是不是身在异国的原因,齐瑾的性子竟是大变,先前的任性骄纵毫无踪影,反之却是变得温和安静,配上那张清秀的面容,竟生生是个水晶般剔透的人儿,分外惹人怜惜。燕沉昊那般辱他,若是往日,他早使出狠手段了,哪会是如今这般一味含辱隐忍? 心中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最终却是被自己劝服下来。小王爷虽是性子变了,但对自己来说,却未尝是件坏事,这样温和的少年可比那骄纵的小王爷好伺候多了。而且,自己不过是他的一个婢女,他竟为了救自己甘愿生受这一番屈辱,如此情意恩德,便他果真不是她的小王爷,她雪衣也一样甘愿追随服侍。 齐瑾望望窗外,已近午时,雪已停,日色正盛,大地被落雪覆成了个玉砌的世界,淡淡日光映着白雪,那天地便也莹亮起来,虽是清莹,却也见出几分妖娆,倒是好一番别致景致。东苍气候温暖,难得下雪,此番景色,在东苍却是极难见到的。 齐瑾喃喃道:“我竟是睡了这么久么?”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却是全身酸痛,才起半分,又自倒了下去。 雪衣连忙过去扶他,一触之下,却是不禁一惊。这人竟是全身滚烫!心中一急,却也顾不得规矩了,忙伸手覆上他的额。 齐瑾一愣,倒是没阻止她,只道:“怎么了?” 雪衣却连面色都变了,急道:“小王爷,您的身子好烫,这分明便是生病了!”连忙扶了齐瑾躺下,又给他拉好被子,只急道:“烧成这样,得找太医来才成!” 齐瑾微笑道:“傻丫头,不过是点风寒而已,哪用得着什么太医?你给我绞把巾子过来就好。” 雪衣恍然,连忙打了水绞了毛巾覆在齐瑾额上,看看时辰,却是午膳时间了,又急急赶去厨房取午膳。这人在这里虽为王妃,但燕沉昊那样对他,一王府上下自也知道这王妃不得王爷宠,也不知是燕沉昊吩咐或是他们故意,堂堂王妃之尊,膳食竟是极其粗糙,且从未有人送来,雪衣若不去取,过了时候,二人便只好生生挨饿了。 取了午膳,想到那人正是病着,雪衣又掏了自己的私房银子塞给厨子,央求他多熬了一碗参汤。待到回来,那人却又睡了,只是病却好象是越发重了,先前苍白的脸竟是通红一片,看上去倒是增了几分艳色。雪衣却是骇得不行,忙取了毛巾下来重新浸了水放上去,暗在心里向神明祈求让那烧赶快退下来。 只是神明好象并没听到雪衣的祈求,到得傍晚时分,齐瑾不仅是没有好转,情况反是愈发严重了,身上烫得火烧似的,十分骇人。 雪衣咬了咬牙,便要去请太医,一直昏昏沉沉的齐瑾却伸手轻轻拉住了她,低声道:“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雪衣虽知这王府上下莫不对这王妃苛刻,便是她去请太医,依着往日的经历,只怕也请不来,想来亦是燕沈昊特意吩咐过的。只是此刻,眼前的人如此病状,若是不让太医来瞧瞧,开药相治,这人身子本就荏弱,只怕到时候根本熬不过去…… 雪衣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哽咽道:“可是,小王爷,若是不去,您的病……” 齐瑾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微微一笑道:“没事的。” 说是没事,到得晚间,齐瑾却是连人亦昏迷,嘴里竟开始喃喃着说起胡话来。雪衣急得跺脚,想了想,终是下定决心朝燕沉昊的傲雪阁奔去。 白日里虽是晴了,到得傍晚,这雪却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落雪无声,衬着傲雪阁中灯晕暖意,倒也别有一种宁馨。 燕沉昊正在灯下看着属下传来的密报,听得玲珑过来轻唤了一声“王爷”,抬起头来,却见玲珑一脸小心翼翼道:“王爷,雪衣在门外,说是求王爷让太医过去瞧瞧王妃……” 燕沉昊眉梢微挑:“哦?却不知王妃怎么了?竟要劳动太医?” 雪衣在门外听得二人言语,此刻也顾不得规矩了,奔进来直直在燕沉昊面前跪下,急切道:“王爷,王妃似是感染了风寒,此刻正在发烧,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求王爷让太医过去瞧瞧,奴婢怕晚了,王妃他……”话到末尾,想到那人一个人在那冷冰冰的屋子里不知生死地病着,已是忍不住哽咽。 玲珑听得事情严重,已忍不住焦急起来,虽然主子不喜欢这个王妃,但她却是一直对那个温和清秀的少年颇有好感的,此刻听他病得严重,不由插嘴道:“既是如此,王爷,是不是让叶太医过去瞧瞧……” 燕沉昊淡淡道:“不过小小风寒,何必劳动太医?睡一觉也便好了。”瞥了雪衣一眼,“你有工夫到这里来求我,还不如回去照顾你家主子。” 眼见燕沉昊绝情如此,雪衣心已是凉了半截,却仍是央求道:“王爷,求求您……”说着竟是连连在地上磕起头来。 燕沉昊微微冷笑道:“果然是主仆啊,先是主子为奴婢跪,现在又是奴婢为主子跪,既然你们都这么喜欢跪,行啊,那你就到外边跪去,或许像你那主子一样,本王心情一好,到最后就允了你也说不定呢。”话毕目光转回密报之上,竟是再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 雪衣的心已自沉了下去,眼见玲珑连连示意,只得起身,行了个礼,又望了燕沉昊一眼,终是走了出去。 走出门外,眼见大雪纷飞,天色一片阴沉,门前的雪地却是白莹莹一片,想到那人便是在这雪里为救自己跪了大半日,心中一痛,咬了咬牙,终是双腿一屈,笔直地在这雪中跪了下来。 望见雪地上的人影,玲珑不由心下叹息,眼看自家主子已经看完密报,正靠着椅子闭目养神,不由走过去,犹豫着道:“王爷,王妃昨日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或许真的病了,依奴婢看,还是让太医……” 燕沉昊睁开眼,微笑道:“玲珑这是在怪本王无情么?” 玲珑忙垂了头,惶恐道:“奴婢不敢。” 燕沉昊微笑道:“那就好。夜也深了,本王也有些累了,你这便伺候本王歇息罢。” 玲珑忙低头应 “是”,只在心头无声一叹,却是再不敢多说。 半夜的时候,燕沉昊醒了过来,睁着眼静静地注视了床顶片刻,却是披衣起了身来。 来到窗前,往外一望。大雪未停,依旧不断自夜空中飘下,夜深静寂,竟似能听到雪落的簌簌之声。 目光不经意一扫,外面雪地里却是竖了一个人影,虽是被雪覆得几成了一个雪人,那人却仍是笔直地跪着,一动不动,怕是早已冻僵了过去。 一丝冷笑浮上唇角,燕沉昊轻轻撇过眼。 然后却是想起了适才那个梦。 梦里,他恍惚又看到了那株梅花,看到梅树下的那个人,恍惚听到那个人轻轻地唤着他:“昊,昊,昊……” 待他想抓住他的时候,那人影却又不见了,倏忽间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了自己急切的声音一遍遍地回响着:“瑾?瑾?你在哪里?你出来!你出来啊……” 声音空荡荡地回响,那人的身影却再也不见。 手掌悄然握紧,慢慢地却又松了开来。 不由失笑。 果然是梦。那人,又怎会叫他的名字? 那时他分明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若不是巧合,自己也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谁。 想着想着,眼前不由出现了一张清秀容颜,远山般的眉,小鹿般的眼…… 然后,心头忽然一动,他竟想起了那个人。 虽然不是他,但,他跟他,真的是很像。 也就因为这样,才越发可恨。 恨归恨,但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竟已是披了大氅步出了屋子。 自那个跪着的人身边走过,并未看她一眼。 似是闲庭信步,但停下步子的时候,一抬头,已是到了那人居住的屋前。 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是推开门,跨了进去。 一点灯光如豆,在夜之静寂中凄凄飘摇,青色寒气自地底弥漫而上,昏暗的小屋内,却是比外面的雪夜还要冰寒。 燕沉昊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平日里漆黑的双目微微阖着,长长的睫毛不时轻颤,平素苍白的脸颊此刻却是绯红一片,为那清秀的容颜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艳色。 微微犹豫了一下,燕沈昊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 居高临下,静静看着他。 那人的手指微微动着,似是想抓住什么,却只是微微地蜷曲又伸展。似是手始终捉不到想要的东西,秀气的眉亦不禁微微蹙了起来。平素淡色的唇因病而变成了深诡的苍红色,微微翕动着,似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发出,却是听不出到底在说什么。 燕沉昊的眼神变得沉邃,不由自主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手轻轻抬起,欲要抚上那张绯红的脸,却在几要触上那人的脸时,蓦然顿住。 然后猛地起身,转身便走。 身后的人仍在模模糊糊地吐着一些听不懂的词语。燕沈昊却是大步跨向门口,再不回头。 然而,一脚甫跨出门口的时候,离去的身影却是倏地顿住。 只因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迷迷糊糊的,从他适才进得这个屋来,便有的声音。 只是,这次不同。 这次,他居然听清了那人呓语般的喃喃。 其实,也说不上听清,因为,他也只听清了一个字。 然而,只这一字,却让他全身不由一震,猛然转过身去。 床上的人双目微阖,仍未醒来,只红唇微动,轻声低语着。 其实,那低语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字: “昊……” 再次坐到床沿,燕沉昊的眼中山重水复。 那人轻颤着黑睫,仍是低低唤着那个字:“昊……” 模模糊糊,却是反反复复。 燕沉昊低眸看着那微动的纤白手指,不知怎的,手掌便移了过去。 轻轻抓住,裹在手心。 他记得,那人的手指也是这般素白纤长,指尖总是冰凉,便似雪凝。 只有在被自己裹住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温度,到最后,十指相扣,依稀缠绵…… 床上的人却似终于找到一点比自己稍凉的东西,身子轻动,已是向这边靠了过来。 燕沉昊目色复杂地看着他一点点靠近,然后却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抱住了他。 这一相触,方发觉这人竟烫得似一团火一般,那热度,连燕沉昊也不由一震。 生生的,竟是要将人灼伤一般。 那人却并未醒来,只是下意识地往稍凉的地方靠,轻轻地动着,往燕沉昊怀中挤。 燕沉昊低眸看着怀中的人,不知不觉便有一个字逸出唇间:“瑾……” 字只吐出半个,燕沉昊已是重重一震。 然后一把推开怀中的人,任他“砰”地一声倒在床上,猛地起身,逃也似地大步离去,再未回头。 燕沉昊走出去的时候,睡在外间的玲珑早已是醒了。 却仍是静静躺着,不动声色,并未让他发觉。 直待那人走了出去,这才披衣起来,站到门口,望着那人所去的方向,眼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随即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躺回床上,静待那人回来。 原以为,那人这一去,怎么也要些时候才会回来的,却不想,并未过多久,便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 那人是练武之人,平素走路几已无声,此刻脚步声却是如此分明,甚至是略带焦慌,不由让玲珑分外诧异。 连忙起身,尚未下床,便见燕沉昊已自走过来,对她沉声吩咐道:“玲珑,你去找叶太医,让他马上到王妃那儿去!” 玲珑一愣,下一刻却是马上明白过来,不由面露喜色,连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第二章 齐瑾靠在床栏上,眼望窗外。但见窗外红日白雪,好不明艳,更有一枝梅枝伸到窗前,虽只细细一枝,枝上却是红梅盛绽,一点嫣红,点在素白的雪景之上,便似美人眉心的那粒朱砂痣,自有一股风情。 唇角缓缓浮起一抹柔和笑意。蓦地里,却恍惚想起王府中似也有片梅林,那里种的,却尽是白梅,梅雪相映,却又不知是哪一般更甚了。 一念忽起,便自下了床来。其实他早已好了,只雪衣非要逼着他在床上躺着,此刻雪衣出去,倒是难得如此机会可以下来。 步出屋来,便循着恍惚的记忆往那梅林而去。王府虽是地广,景致也是十分优美,平日里,他倒也并不常常到处乱走,只今日,因病在床上躺了多日,却是迫切地想出屋来透口气。 一路走来,王府下人见着他却也并不行礼,便把他当个陌生人一般。他倒也乐得自在,自顾自地缓缓行来,不多时,便见一片偌大的梅林出现在眼前,当下心头一喜,微微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虽是清寒,朵朵梅花却是开得纵横恣意,但见冷香轻凝,雪色芳华,枝影扶疏间,一园皆是暗香浮动。微有梅落,却是雪痕梅影两相映,却不知是雪舞若梅,还是落梅如雪了…… 抬起手指,轻轻触上眼前一朵白梅。指尖蓦地传来一丝冰凉,却是梅瓣上尚裹了残雪,只因梅雪同色,一时倒是看不出来。 轻轻将鼻尖凑了过去,只觉一段幽香淡淡缭绕而来。唇角轻扬时,恍惚间,却是想起,初见那人之时,亦是在这样的雪地里,而那人,便那样躺在那株梅树之下,身下鲜血映红了雪地,却抹不去,那段幽幽缭绕的梅香…… 初见的惊惶,而后的缠绵,之后的别离,再后的重逢……悠悠往事仿若前尘,一时间竟是纷至沓来…… 正心思恍惚时,忽闻得前方人语之声,不由自回忆中回过神来,抬起眼来,却又不禁一怔。 前面那揽着一个绝丽少年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人,不是晋王燕沉昊却又是谁? 心知他必不愿看见自己,齐瑾急急转身欲避。却不料燕沉昊早已抬眼望见了他,目光沉沉地盯在他身上,虽是微微皱眉,倒是并未出声。 倒是他身旁的少年见齐瑾急走欲避,恃着燕沉昊的宠爱,扬起少年特有的尖锐嗓音道:“见了王爷竟然不过来行礼,你这下人好没规矩!” 燕沉昊眉梢微微一挑,也不作声,只盯着那蓦然顿住的身影。只见那人顿了顿,便转过了身来,微垂了眸走到近前,然后抬起眼来,却只看了一眼,便又垂下了眸去,静静道:“见过王爷。” 见齐瑾声音温和,面容淡定,一副从容之姿,不知为何,少年心下竟是甚觉厌恶,见燕沈昊只是冷冷看着面前的人,也不答话,便忖度着这人必是燕沉昊不待见之人,当下便斥道:“不知道王爷正在园中赏梅吗?你这下人好大胆子,竟然乱闯入园,搅了王爷的雅兴!” 齐瑾默默任那少年尖刻数落着,也不答语,只静静垂着眸。少年见他毫无异色,只沉默以待,只觉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又兼眼前人虽微垂了首,却自有一股高华之气,更是令他心头憎恶,正欲再度呵斥,却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小王爷,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您的病还没好呢!穿得这么少还到处乱跑,要是再着凉了可怎么办……” 闻着声音,齐瑾不由抬起眼来,却见正朝自己快步而来的正是雪衣。原来雪衣回房见他人不在,知他定是出来了,却念着他大病初愈,又是这数九寒天,怕他再度着凉,因而便急急寻了出来,有那稍好心的丫头告知她齐瑾往梅林方向去了,这便急急地寻了过来。及至入林,首先便瞥见了齐瑾单薄的身影,倒是燕沉昊和那少年被花枝挡住,一时竟没看见,及至到了近前,这才蓦然见着,当下不由吓了一跳,忙慌慌地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那少年闻得雪衣称齐瑾为“小王爷”,当下也不由吓了一跳,稍顷却想起燕沉昊年轻无子,又想到平日里听来的传言,便猜到眼前的人必是那个和亲来的王妃了。见了燕沉昊的表情,更是确定了那晋王冷落王妃的传言,心头流过一阵嫉恨的同时,面上却是浮起一丝冷笑:“哦?原来是王妃么?小人这可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身子往燕沉昊怀里腻了腻,轻笑道:“却不知王妃不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倒跑到这园子里来做什么?” 雪衣听得少年说话尖刻,已不禁蹙起了秀眉,奈何燕沉昊在前,且齐瑾在王府里本就没什么地位,虽心下有气,倒也不能发作。倒是齐瑾,任是少年话语如何刻薄,仍是面色淡然如水,反是抬起了眼,静静看向燕沉昊,静静道:“王爷既是在此赏梅,齐瑾这便不打扰王爷的雅兴了。”语毕微一低首,从容转身。 一直冷眼旁观的燕沉昊却是有了动作。却见他忽然放开少年,长臂一伸,已自将转身欲离的齐瑾揽进了怀中。待齐瑾惊愕转眼看来之时,却又将他放开,然后却是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披在了齐瑾身上,细细系好,这才抬眼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穿得这么少?看看,连嘴唇都冻紫了,以后出来的时候记得多穿一些,嗯?” 见着燕沉昊这般,那少年固是目瞪口呆,连雪衣也是诧异非常,只齐瑾面色未动,目光自身上的披风轻轻移自眼前人的眼,静静地看着他,却是不语。 燕沉昊却是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亲昵地在他耳边柔声道:“今晚到我房中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华灯初上时,又已是簌簌地落起雪来。 齐瑾站在傲雪阁前,微有些犹豫。玲珑却是早已瞧见了他,迎了出来,微笑道:“王妃,您快进去罢,王爷正等着呢,屋子里边也暖和一点。” 齐瑾朝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即举步跨进屋去。 烛火明亮,暖意融融,屋中的紫檀桌上,几碟菜肴,一壶美酒,虽非丰盛,却是雅致非常。 燕沉昊便坐在这桌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齐瑾缓缓走过去,淡淡道:“王爷。” 燕沉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指着对面的座位道:“王妃请坐。” 齐瑾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从容坐下。 燕沉昊提起酒壶,为两人的酒杯斟上酒,一杯递到齐瑾面前,另一杯拿在自己手中,然后举杯朝齐瑾一敬。 齐瑾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却并未饮下,只静静看着燕沉昊。 燕沉昊微笑道:“怎么?王妃是怕这酒中有毒么?”语罢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齐瑾仍未饮酒,只漆黑的一双眸子看着燕沉昊,语声清淡:“王爷有什么事,请直说罢。” 燕沉昊低笑一声:“难道我就不可以无事,只是欲与王妃共酌么?毕竟,我们是夫妻呢。”说完起身,来到齐瑾身后,轻轻抬起齐瑾精致的下颌,居高临下地吻了下去。 齐瑾一动不动任他吻,黑眸静静地睁着,清亮的眸光似能看到心的最深处,让燕沉昊不由一怔,随即将他放了开来。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燕沉昊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开口道:“明日是北朔一年一度的冬狩之日,我北朔风俗尚武,便是女子亦多识骑射,不让须眉,因而冬狩之日,但凡皇室成员,无论男女,尽皆须到。”看了齐瑾一眼,“你是我的王妃,自然亦是必到。” 齐瑾仍是不语,只一双清亮的眸子静静地看过来。 燕沉昊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今年东苍使者恰好亦在,因而皇兄便也邀请了他们参加狩猎。” 齐瑾看了他片刻,静静道:“王爷是要我做什么吗?” 燕沉昊笑道:“王妃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不是让你做什么,而是让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也,不要说。”顿了一顿,缓缓道:“毕竟,东苍国的暂时平稳可是以小王爷你千金之躯换过来的呢。” 齐瑾沉默了片刻,然后道:“王爷要对我说的,便只是这个吗?” 燕沉昊浓眉一挑,随即却是一抹戏谑浮上唇角:“那王妃以为,我还要对你说什么呢?” 齐瑾微抿了嘴角,站起身来:“既是如此,王爷的话齐瑾记下了。齐瑾告辞。”语毕便即起身。 “站住。” 欲离的身影顿住。 燕沉昊目色复杂地看着那纤细笔直的背影:“本王有说过你可以走了吗?”起身走到那人身后,长臂一伸,已是将他揽在了怀中,大掌轻轻滑进怀中人的衣襟,咬着雪白的耳垂低声道:“既是我的王妃,自然应该履行王妃的义务,你说是不是,嗯?” 冬狩之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色明耀,晴空万里,放眼望去,皇家狩猎的围场远远延展开去,尽头,却是一道山脉绵延,积雪将山顶覆得雪白,日光之下,雪光灿烂,甚是明丽。 围场之上,早已是旌旗展扬,人声鼎沸,北朔的皇亲贵族都已经到了,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北朔的朝廷大臣。众人大多身着劲装,跨骑骏马,皆是英气非常,而其中,果然便有好些劲装打扮的女子。 祭了猎神之后,狩猎便正式开始。虽是传统盛典,倒也有一半功用是为娱乐,因而倒是无太多限制,北朔皇帝燕意天宣布狩猎开始后,大家便可自由狩猎。 齐瑾一袭白衣,在一众深色劲装的人中,倒是显得分外夺目。只是他性子安静,极少与人言语,况自嫁入北朔后,平日里只在王府,极少见到北朔这些王室贵族,因而倒是有大半的人并不识得他,见如此一个白衣秀美的少年出现在此,人们的目光中不由都多了几分好奇。 齐瑾向不远处的帐篷看去,外面果然是有好几名穿著东苍服饰的男子,其中一名的目光亦正好往他这边看过来,看到他,那人眼中不由现出一丝欣喜,向一旁的人说了几句,便要过来打招呼的样子。 齐瑾却是一凛,忙转了身,急急走开,混在人流之中。确定那人找不到自己后,这才轻轻舒出一口气,抬起眼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树林之中。 北朔地处北境,因而到得此时,树木俱已是徒余枝干,不见半点绿意。而脚下之地白雪尚覆,自是尚无人踏及此处。 身在东苍,此种凛冽中带着苍凉的景象却是极难见的,况自到了北朔,每日里亦只困在王府的尺寸之地中,而今有机会到得如此广阔的天地中,齐瑾只觉一阵舒畅,不由在林中信步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一抬眼,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进了密林深处。先前的人声喧嚣早已是闻不见了,但见眼前高大的树木挺立,纵横错落的树枝将如洗的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四围一片安静,偶有鸟雀扑棱棱地飞起,带出一阵让人颤栗的声响。 齐瑾心下也微有些犹豫,但一想到既已到得此处,懊恼亦是无用,况围场终是有尽头,断不会真将自己丢在这林中。 念至此处,便仍是向前行去。也不知又走了多久,突然却闻得前面隐有人语之声,齐瑾心下一喜,当下便循着那人声而去。 声音越来越近,隐约听得是两个人的声音,齐瑾又向前走了几步,声音渐已能听清,正欲再往前,脚下却是猛然顿住。 正在说话的那个声音,竟是他极为熟悉的。 燕沉昊。 “皇兄不用担心,东苍虽是宣称有五十万兵力,但其向来崇尚以文治国,东苍人亦大多文弱,又哪敌得过我北朔勇悍男儿,精锐之师?”燕沉昊语声虽是低沉,目光中却全是踌躇满志。 燕意天沉吟道:“话虽如此,但东苍那护国大将军宇文雄却是极难对付的人物,我北朔大军虽然强悍,却也对他无可奈何……” 燕沉昊笑道:“这个皇兄不用担心,宇文雄此次必不能与我北朔对敌。” “哦?”燕意天眼中闪过一抹光芒,“却不知这是为何?” 燕沉昊微笑道:“宇文雄是东苍惟一可赖之将,臣弟既是要为皇兄取得东苍,自然不会将他留下。”见燕意天眼中闪过询问之色,便道:“宇文雄此人虽然刚勇率直,极擅带兵作战,但要除去却是不难。毕竟,官场不比战场,在战场上或许不能将他奈何,但若在官场上要他出点差错,却并不难办到,更何况,还是他这般功高震主之人。” 燕意天亦是微笑道:“是么?” 燕沉昊道:“若是不出意外,过不了几日,宇文雄的死讯就应该传回来了罢。” 燕意天笑道:“你就那么笃定齐晋会杀了他?” 燕沉昊道:“齐晋虽是个昏君,但偏偏对会威胁到他帝位的人却是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漏杀一个。”微顿,笑道:“况且,就算齐晋不杀他,难道,就不可以借机杀人么?” 燕意天大笑:“好一个借机杀人!”拍了拍燕沉昊的肩膀,“若是真除了宇文雄,又还有谁敌得过我们北朔的神将?直取东苍帝京,当指日可待!” 那边燕意天和燕沉昊踌躇满志,不远处的树后齐瑾却是越听越心惊。原来,他……竟是有这么大的野心么? 表面以和亲让东苍放松警惕,而后却又反悔出其不意予以重击? 齐瑾不由惊得一身冷汗。正自惊心间,却蓦闻燕沉昊一声厉喝:“谁?” 齐瑾心下一惊,暗道不好。想是自己惊心之下忘了收敛,那人本就功力深厚,虽是隔了一段距离,以他功力,有外人贸入自然逃不过他的觉察。而以他的功夫,自己自然逃不出去,更何况,他此时正骑在骏马之上,手中更有弓箭,若是自己奔逃,万无幸理。种种因果看来虽杂,闪过齐瑾脑中之时却也不过一瞬,下一刻,他已自树后转出,淡淡地望着已自马上飞掠至自己身前的人。 见着是他,燕沉昊不由一怔,随即却是目光锋利,面色阴沉。倒是燕意天缓缓骑着马过来,微笑道:“原来是晋王妃啊!” 齐瑾低垂了眸,微一顿,已自躬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燕意天温和道:“不知王妃在北朔过得可习惯?”微笑着瞥了燕沉昊一眼,“昊可有欺负你?” 齐瑾静静道:“谢陛下关心。齐瑾在此一切都好。” “是吗?这就好。”燕意天笑意柔和,看向燕沉昊道,“昊,王妃想来是来寻你的,那你好好陪着王妃,朕便不打扰你们了。”说完一挥马鞭,果然策马离去,片刻后便已消失在密林之中。 当下只剩了齐瑾与燕沉昊二人漠然相对。 燕沈昊冷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瑾并不答他,反直视他的眼睛,静静道:“你要对东苍开战?” 燕沉昊目光如刀盯向他:“你听到了多少?” 齐瑾淡淡道:“足够让我知道你们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燕沉昊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看向齐瑾的眼神幽黑复杂,竟是让人忍不住为之颤栗。 齐瑾心下一颤,在他目光的逼视下,竟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燕沉昊却是倾过了身来,一手捏住齐瑾的下颌,逼他迎向自己,一时间,二人面目相距不过咫尺。 然后燕沉昊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亦变得如刀剑般锋利,声音却是诡异地轻而柔和:“那么,如果是东苍先背信弃义呢?” 齐瑾一震,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随即却是撇过了脸,断然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燕沉昊再次笑了,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相反,一双狭长的凤目冷冽之极,便似有极凛冽的风雪蕴起,“如果不是,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是谁?” 第三章 齐瑾大震,惊骇地望向燕沉昊:“你……” 燕沉昊将他的下颌强硬托起,冷笑道:“怎么,我的王妃竟是说不出来么?” 齐瑾强压下心中的汹涌巨浪,很快定下神来,淡淡道:“我是谁,王爷还不知道么?” 燕沉昊直直看着他,目光犀利得便似要刺进他的身体一般:“我只知道,东苍国该与我成亲的小王爷叫齐瑾,而阁下是谁,我倒是真不知道呢。” 见齐瑾面色苍白如雪,燕沉昊更是紧逼一步:“那么,你说,如果东苍国竟然送了个替身来和亲,算不算他们先背信弃义?” 齐瑾当下一僵,随即轻轻颤抖起来。 燕沈昊却是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道:“不过,你这张脸倒真的是和他很像呢,连我差一点都被你骗过了。”一手在齐瑾脸上轻轻抚过,“倒是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高手,竟能把一个人的脸整容成和另一个人一模一样。” 齐瑾闭上眼睛,嘴角轻抿,细一看,却不难看出其极力隐忍的轻颤。 燕沉昊的手指在他的眼睑上流连,叹道:“连眼神都跟他很像,不能不说你实在是个很完美的替身,也难怪东苍竟敢用你来和亲。”看着那轻轻颤动的睫毛,燕沉昊目中闪过一丝幽光,缓缓道:“告诉我,齐瑾现在在哪儿?” 齐瑾蓦然睁眼,定定地看了燕沉昊许久,然后淡淡道:“王爷既已认定我是替身,又怎会认为我会知道堂堂东苍国小王爷的行踪?” 燕沉昊手下蓦地一紧,齐瑾不由吃痛皱眉,却听燕沈昊沉声道:“你既是齐瑾的替身,必定是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齐渊会将他藏至何处,你总该知道一点线索。” 齐瑾一怔,眼里似是掠过一丝黯然,却是淡淡道:“我既是替身,如此重要的事,他们又怎会让我知道一丁点线索?” 燕沉昊手下加力:“你真不说?” 齐瑾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了,我不知道。” 燕沉昊哼了一声,忽然放开手。齐瑾骤然失去这强大力道,不由踉跄退了一步,却听燕沈昊冷冷道:“就算你不说,你以为我就抓不到他了么?我倒是看他能藏到什么地方去!” 齐瑾忽然抬眼看着他:“当初你点名要身为男子的他和亲与你成婚,如今又要抓他,为什么,你一定要他呢?” 燕沉昊静静看着他,忽然冷笑一声:“你还不配知道。” 再次回到人群中,燕沉昊赫然已将齐瑾紧紧带在身边。看着燕沉昊一手揽着齐瑾与其并肩而行,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白衣秀美的少年竟是那个和亲而来的晋王妃,又见他二人相依相偎模样亲密,当下便有人小声议论起来。只坐在高台之上的燕意天眼里露出一抹幽深的笑意,听得身旁自己的妃嫔低语着,亦只将面前的茶端起啜饮着,笑而不语。 燕沉昊却是直接将齐瑾带回了专属他的帐篷。一入里边,便将手一撤,冷冷对齐瑾道:“你最好乖乖呆在这里,哪儿也别想去!” 齐瑾淡然迎视着他,并不说话。那股子无言的倔强与从容只让燕沉昊觉得一阵烦躁,一步跨过去便将他压在了帐篷中的软榻之上。 齐瑾大吃一惊,当下挣扎起来,无奈燕沉昊直接用整个身子将他压住,一手将他双腕按在头顶,然后便狠狠地朝那淡色的唇压了上去。 齐瑾一震,挣扎的手脚慢慢软下来,待到燕沉昊将他放开,已是低低喘息不已,只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燕沉昊,许久,方道:“你这算什么?” 他这一问,燕沉昊心下倒是一怔,随即却是更为烦躁,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冷笑一声道:“既是替身,也该履行替身的义务不是吗?” 齐瑾不语,只静静瞧着他。燕沉昊只觉那双清澈漆黑的眸子仿佛直能看到心里去,烦躁之下,更见恼怒,手不由握紧,旋即却又松开,却是大步一跨,已自摔帘子出了帐篷去。 听得燕沉昊在帐篷外对侍卫吩咐“好好守着王妃,不要让王妃踏出帐篷一步”,齐瑾不由微微苦笑,慢慢坐起身来,然后却是轻轻皱起眉。 北朔对东苍怀有如此野心,必要将此消息传回东苍,让其早做防备才是。而今东苍使者就在外边,按说是极好的时机,但想必燕沉昊亦是想到了这一点,因而将他“关押”在此处,纵使者就在外头,这消息却是不易送出去了。 细细思量了一番,齐瑾面上露出坚定之色。抬眼向帐篷口瞧去,侍卫果然依令严密把守,想了想,齐瑾缓步向门口走去。 见着他,侍卫一怔,随即恭声道:“王爷吩咐过,请王妃不要出帐。” 齐瑾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苍白的虚弱,轻声道:“我不是要出去,我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那,属下这便去请王爷过来。” “不用了。”齐瑾忙出声止住他,“没什么大碍,不必惊动王爷了,你们给我叫随行太医过来就行。” 几名侍卫对视了一眼,随即领命道:“是。”然后便有一名侍卫转身而去。 齐瑾心下微松,退回帐篷之内,想了想,自里衣上撕下一块来,然后咬破手指,就着指尖渗出的血在衣料上快速写了几行字,用嘴吹了吹,小心叠好,放在贴身所带的一个锦囊中,然后静待太医到来。 不多时,太医果然到来。齐瑾抬头一看,却见来人面容清雅,竟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当下不由一怔。 那男子朝他欠身道:“参见王妃。”连声音亦是十分清雅温和。 齐瑾摆了摆手,道:“我觉得有点头晕。”然后趁着男子诊断时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却见这男子眉目秀丽,却是十分温和,一见之下便让人生出一种安心与依赖的感觉。齐瑾微微一笑,不由感叹自己运气不错,竟逢上这样一个人。 男子诊断完毕,对齐瑾道:“王妃没什么大碍,想来应该是适才在外面吹了冷风,现下好好休息,在下再为王妃开些药,只是丹丸,服下便没事了,只注意不要再受凉了便可。” 齐瑾微微一笑,道:“谢谢。” 男子望着他,不由一怔,随即却是垂了头,微一礼,便要告退。却听齐瑾道:“等一等!” 男子一愣,抬起眼望过去。却见齐瑾看着他微笑道:“我想请大人帮个忙。” 男子一怔,然后道:“王妃请吩咐。” 齐瑾道:“大人应该也知道,我是东苍人,如今东苍的使者正在此处,本欲往前一见,却不想此时身体不适,不好出去,但又怕错过此次便难有机会遇到家乡之人,因而,可否请大人帮忙带个话请他们过来一下?” 见男子似是思量并未答语,齐瑾又道:“若是不便,大人便将此物带去交给东苍使者亦可,请他们带给家父,以寄思念。”说完将先前的锦囊取了出来。 男子沉默片刻,随即却是微笑道:“王妃如此信任在下么?” 齐瑾微笑道:“既有所托,自是信任大人。何况,这也并不是什么机密要事,却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帮忙?” 男子微笑道:“在下自当从命。” 齐瑾心下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谢谢。” 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唇边笑意淡雅,接过齐瑾递过来的锦囊,然后便自告退。 见着男子离去,齐瑾心下亦是一松。不知为何,他就是相信男子一定会将东西为他带到,说不出原因来,却是一种坚定的直觉。 心中一块大石放下,一时间倒有些空落起来。外面人声喧哗,热闹非凡,偏只他,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毕竟,眼下自己命运如何,尚未可知。 那个人,会杀了他吗?不过,他既然早已看出自己只是个替身,又为何直待今日才揭穿?原来,这些日来的折磨便是为此吗? 脑中疑问迭起,思绪却是纷乱一片,到最后,恍恍惚惚只是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是真的齐瑾在此,他,又会如何待他? 便这样杂乱无章地思量着,时间慢慢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帘子忽被掀开,齐瑾抬眼,却是燕沉昊直直走了进来。 燕沉昊坐到他身边,一手揽住了他的腰,亲昵问道:“听说王妃不舒服?” 齐瑾心中一凛,面上却是静静道:“不过是有些头晕而已,并无大碍。” 燕沉昊唇角浮起一抹笑意:“那就好。”然后却是揽了齐瑾起身,道:“既然王妃身子不适,那便不必再此多留了,本王现下便送王妃回府罢。” 言道因王妃身子不适,欲送其回王府,燕沈昊向燕意天请求先行告退。燕意天自是微笑着准了。一旁的七公主燕宛若却是咯咯笑道:“三哥对嫂子可真是好啊!”眨了眨眼,“不过,话说回来,嫂子可真是漂亮哪!”燕意天笑道:“傻丫头,男人哪能用‘漂亮’来形容的?”燕宛若道:“为什么不能?别人也许不行,可嫂子却绝对是当得起这两个字的,而且还是漂亮得很舒服的那种,嗯,看了就叫人喜欢!难怪三哥老宝贝地搂在身边,生怕别人抢去了似的!”燕意天轻斥道:“没大没小!”燕宛若却是朝皇帝哥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任他们二人说笑,燕沉昊只微微一笑,也不多语。待得告退后,便自带了齐瑾回王府,一路皆是如常,并未显出半分知齐瑾是替身后的暴虐之举。及至回到王府,亦只是一句吩咐:“今晚到我房里来。”便任齐瑾自行离去。倒让齐瑾心中隐起疑惑,不知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要将他如何处置。 夜幕降临时,齐瑾依着他的吩咐来到傲雪阁。望着阁内灯光,不知为何,心下竟起了一丝莫名的不安,令他十分不欲跨进这屋里去。然而犹豫了一下,他却终还是走了进去。 屋中的紫檀桌上,仍是如昨夜一般布了酒菜,不同的是,此次坐在桌旁的,却并非燕沉昊一个人。 看清那坐在燕沉昊身边的人后,齐瑾蓦地一僵,面上血色尽褪,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一时不由煞白。 那人见齐瑾进来,却是起身微一欠身道:“莫轻羽见过王妃。” 齐瑾静静地望着他,又缓缓将目光移到燕沉昊脸上。却见燕沉昊微笑道:“王妃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向他招了招手,然后又对身旁的莫轻羽道:“轻羽,去为王妃斟上酒。” 莫轻羽依言将清冽的酒倒入酒杯中,奉给齐瑾,然后却是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微笑道:“轻羽敬王妃一杯。” 虽是惊讶,但齐瑾很快便镇静下来,虽心下发苦,面上却是平静若常,看了莫轻羽一眼,仰脖将酒一饮而尽。 燕沉昊轻轻拍着手掌,然后道:“本王有一样礼物要送给王妃呢。”说完自怀中掏出一样物事,拉过齐瑾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掌中。 虽然已经猜到,但亲眼见到自己托眼前男子莫轻羽送出去的锦囊竟自燕沉昊怀中拿出,齐瑾仍是不由心中一顿,倒不觉得害怕,只觉深深的涩意登时涌上来。 燕沉昊笑道:“王妃一定很奇怪这锦囊竟没有送到东苍使者手中罢?”见齐瑾面色平静并不言语,便自顾自接道:“王妃倒真是聪明,竟然想出这种法子。只可惜,那侍卫去请太医的路上便遇到了轻羽,轻羽本就擅长医术,并不逊于太医,侍卫既是遇见他,自然,请的也便是他了。”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瞧着齐瑾,“所以说,是上天不帮着王妃呢。” 齐瑾望着眼前的人,平静道:“那么,请问王爷意欲如何处置我?” 燕沉昊悠悠饮下一杯酒,挑眉笑道:“你说呢?” 齐瑾心下一凛,正自猜疑燕沉昊的用意,忽觉一股火热自身体深处窜起,迅速膨胀成一蓬烈焰,在身体里边熊熊燃烧了起来,那感觉,分明就是……齐瑾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睛望向燕沉昊,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燕沉昊倒也并不隐瞒,微笑道:“合欢散。” 齐瑾心头一沉,只觉身体里边那股火焰越烧越烈,不由紧紧咬了唇,极力忍耐着。奈何那炽烈的感觉竟是一波一波地击过来,不过短短时间,他的脸上已渗出细细的汗珠,嘴唇咬得发白,一张清秀的脸却是渐渐染上了一层绯色。 燕沈昊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自笔直挺立到扶桌喘息,到最后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一头流云般的黑发铺散下来,却遮不住那一声比一声痛苦的喘息。 自始至终,莫轻羽始终看着齐瑾。见他蓦然看清自己时那震惊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涩意,莫轻羽不由心下一紧,及至看到他面色平静与燕沉昊应对,莫轻羽已是忍不住在心头叹息起来,而今见他被欲望折磨成这般,又想到那杯酒是自己亲手递给他的,心下终究不忍,不由恳求地望向燕沉昊:“王爷……” 燕沉昊并未看他,只吩咐道:“轻羽,去找段绳子过来。” 莫轻羽心下一惊,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起身领命而去。 燕沉昊却是起身走到齐瑾身边,然后弯下腰去,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火热身子接触到比自己凉的身体,齐瑾下意识便往燕沉昊怀中贴去,待睁眼看见是燕沉昊,已然恍惚的神智却又略略恢复了清明,只紧紧地盯着他,然而汗水盈睫,朦朦胧胧的,竟是始终看不清。 莫轻羽很快便将绳子找了来,然后静立在旁,看着燕沉昊将齐瑾放在床上,然后用绳子将他四肢绑在床的四角。眼见齐瑾已是连挣扎的力气亦无,满脸汗水,那水色的唇早已被他咬得鲜血淋漓,莫轻羽眼中露出不忍,不由将头轻轻撇向一边。 燕沉昊将他手脚缚好,然后便坐在床沿,眼中一抹冷酷笑意浮上的同时,手已自探进了齐瑾的衣中,在那被汗水浸得润泽的肌肤上一路游走,专挑齐瑾的敏感之处挑逗,却偏又是若有若无,始终不给他满足。眼见齐瑾的喘息更见尖锐,表情愈发痛苦,一双原本清澈的眸子已是水气迷离,不由冷笑一声,手上更是技巧,到最后,齐瑾已是泣不成声,眼中的泪早已是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偏偏此时燕沉昊却收了手,自齐瑾的衣裳上撕下一大块,堵在了他的口中,然后起身拉起莫轻羽的手便往一旁的软榻走去。 莫轻羽一怔,但随即便明白了燕沉昊的用意,心下不由暗叹此人之冷酷,却是柔顺地任燕沉昊将自己压在了软榻之上。 齐瑾仍自在这边苦苦喘息,耳中闻得不远处二人的喘息呻吟之声,更觉痛苦倍增,奈何手脚被缚,口中被堵,连惨叫亦发不出来,只觉身体里边那股欲焰几要将自己烧毁,到得后来,连神智亦已有些不清,全身被汗水浸了个透,宛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待得燕沉昊终于自莫轻羽身上下来,齐瑾早已昏死过去。看着那满面水痕昏迷中仍自面色痛苦的人,燕沉昊目色复杂。莫轻羽悄悄看了他一眼,又望向齐瑾,无声一叹,却是不由问道:“王爷……为何要这般对王妃呢?” 燕沈昊沉默,半晌,方淡淡道:“怪只怪,他要那么像一个人,但偏偏,他却不是。” 再次醒来的时候,齐瑾已是身在一间黑室之中,看样子,像是囚室。动了动手脚,却发觉身上并无锁链镣铐之物,想是那人知道他不会武功,料他亦不能逃出去。 身上的媚药却似早已解了,已无难受之状,身上的衣服倒也还干爽,想是新换上去的。齐瑾缓缓坐起身来,一时竟有些猜不透那人究竟意欲为何,心思辗辗转转,也没个定处。 虽是被囚,但每日三餐倒也有人送来,虽略嫌粗糙,但也并非不能下咽,况他在王府这些时日过的本也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因而倒也并没有不习惯。只是心里颇为担心雪衣,不知道燕沉昊会怎样处置她,又想到自己这样无故失踪,她却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 一个人静静呆在黑暗中,想得最多的却还是那个人。却并未想他会不会杀了自己,只是想着初见时的情景,想新婚之夜盖头被掀开那刻再见他的心情,然后是这些天来的林林种种…… 只可惜,他要的,只有齐瑾,而自己,却偏偏只是个替身。 只是,他却不知,其实,他也叫齐槿。 只不过是槿花的槿,而非那美玉的瑾而已。 他只道自己这张脸是被高人整容而来,却是不知,这张脸生来就是如此,从未有过任何改动。 而与齐瑾如此相像,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双生哥哥而已。 第四章 世人只道东苍广陵王齐渊有子俊秀,美如瑾玉,却不知,二十年前,广陵王妃产下的实为一对双胞胎。 而生产的时候,王妃却是难产。先是生下了一个孩子,又直痛苦了大半日,才将另一个孩子产下,虽终是生下了这对新生儿,然而王妃却也因难产而逝去。 深爱王妃的广陵王悲痛不已。只一双新生儿懵懂不知世事,浑不知母亲已去,尤其是那个先出生的孩子,竟始终是安安静静,自生下来便未有过一声哭泣,着实令人大感诧异。 偏偏第二日,广陵王母老王妃竟亦突然逝去。虽老王妃早已有病在身,但在此时猝然辞世,却也令人措手不及。 双重巨大悲痛之下,广陵王竟也病倒,本是因悲痛而起的小小病症,却不想,不到半日,竟是严重起来,连太医亦开始摇头。 不到三日,王府中三位主子皆已倒下,王府一时议论纷纷,更兼广陵王病重难医,连太医亦是束手无策,更是人心惶惶。此时,一名颇为精灵的下仆突然向临时总揽王府的总管献计道不如找个法师来试试,言道这王府有异物作怪也说不定。 总管本已焦急之至,虽平日并不太相信这些巫术之类,但忖度此时也并无他法,不如姑且一试,于是便派人请了城中最著名的法师来。 那法师仔细看了看王爷,又在王府中转了一圈,最后却是停在了两位新生儿的摇篮边。仔细将他们端详一阵,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转过头来对一脸等待的总管微笑道:“这王府里并无什么妖孽。” 总管一愣,却听那法师道:“可否将二位小公子的生辰八字给贫道瞧一瞧。” 总管犹豫了一下,将两名新生儿的生辰八字送了过去。法师接过瞧了瞧,又仔细在新生儿脸上端详了一番,然后却是伸出手去,轻轻拨开了其中一个的襁褓。 只向那襁褓中的婴儿胸口瞥了一眼,法师已是微笑起来,回身道:“贫道应该是找到原因了。” 总管大喜,忙问是何故。却见那老者指着新生儿其中一个道:“只因这位小公子命硬克亲,王府方有此难。” 总管大惊。新生儿的奶娘上前仔细辨认了一番,低声道:“是大公子。” 总管皱眉道:“却不知有无破解之法?” 法师道:“破解之法嘛,如果此儿不在……” 总管惊道:“法师的意思是竟是要让小公子……么?”王府一连死了两人,那个“死”字总管无论如何却是不敢再说出来。 法师沈吟道:“他不死倒也可以,但必须隐身。” “隐身?” “嗯。”法师捋着长长的白须,“就是将小公子送出去,离他的亲人远远的,不要让他们相见,且,最好不要承认其亲,以避劫难。” 总管为难道:“这,这恐怕……法师,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法师摇头微笑道:“只此一路,别无他法。” 将法师送走,王府总管为难不已。正踌躇间,听得府中下人来报王爷的病情又加重了,连忙赶过去,见过了王爷回来,便下定了决心,派人将那双生儿中的哥哥送了出去。 说来奇怪,这人一送出去,不出一日,王爷竟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再过三天,竟已能自行下床。全府上下俱是大喜。只总管心下两难,咬了咬牙,将法师一番原话对广陵王禀了上去。 那广陵王齐渊是极宠爱自己那位如花似玉的王妃的,王妃因难产而死,齐渊本就将此罪过怪在了儿子身上,此刻听得总管言道儿子克亲,想到自孩子出生来府内这接连的遭遇,又听得总管言道将那大公子一送出自己便自病愈,心下自是再无半点怀疑,他本又是个至孝之人,如此一来,失妻丧母之痛,竟全转成了那对自己儿子的怨意,又兼想到自己性命竟也受他威胁,不觉心凛。他本自年轻,孩子出生以来亦未与其有太多接触,如此一来,哪里还对那“祸水”般的孩子存半点父子之情?虽未残忍到杀子地步,但听得总管转述法师之言,思量了一番,竟果真果断做出决定,让总管将那大公子送到离帝京极远的一座山寺之中,只命了一名老仆随身照顾,并让总管对外宣称,王妃只产一子,将那大公子活生生地抹了去。 因而,齐槿虽是王爷之子,但自小却是在山中长大,连名字亦是寺中长老所取。只因他被送来之日,寺中那株白色槿花开得正好,因而长老便为他取了一个“槿”字,至于与他的弟弟齐瑾名字同音,却是天意巧合了。 虽是如此,但自齐槿懂事以来,却也知道自己身世,只因齐槿自小听话乖巧,那老仆亦是心地善良之人,对他十分疼爱怜惜,于是便将这一段隐瞒下来的真相悉数告诉了他。小小的孩子虽觉被父亲拋弃有些难过,但一想到是自己害得母亲奶奶死去又害父亲大病,不由心下愧疚,他心地本就善良,因而对那拋弃他的父亲竟无丝毫恨意,反是祈祷着自己不要再次伤害他们才好。 山中岁月虽是清苦,但齐槿却也自得其乐。他性子善良又兼聪明乖巧,寺里的和尚们倒是都极喜欢他,方丈更是亲自教他读书认字琴棋书画。因而他虽在山中,却是才情盎然,诸艺皆通,比那些红尘繁华中的少年公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日子便在这山中的静谧中流了过去。只他十岁这一年,倒是遇到了一个人。 这一日,齐槿到山寺后山玩耍,竟不小心被一条毒蛇咬到。深山野林,无人可求,正自绝望时,一名少年却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相貌极为俊美,见他受伤,便杀死毒蛇,将他救起,将随身所带的药膏为他涂上,又亲自送他回了寺中。 那少年原来在山中学艺,所居之处离山寺倒并不远。齐槿虽是性子安静,但到底也是个孩子,平日里只与僧人老仆打交道,虽面上不显,心下却甚觉寂寞。而那少年虽与他初次见面,但神采飞扬,妙语如珠,对齐槿亦是颇为关怀,齐槿直感到平生从未有过的温暖,到那少年告别时,竟是眼睛红红,分外依依不舍,直到那少年笑着承诺以后一定常来和他一起玩才重又开心起来。 几日过后,那少年果然依言来到。自此后,每隔几天,那少年便会来看齐槿。有时候是陪着他读书下棋,更多时候却是带着他在山中玩耍,上树掏鸟,下水捉鱼,让齐槿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属于他这般年纪孩子的快乐。 那少年却并未告诉齐槿他的名字,只说他姓楚。齐槿便也不问,只乖巧地唤他“楚哥哥”,而他自己却是将名字和身世全都告诉了那少年,毫无隐瞒。少年初时得知倒是一惊,随后倒也并无异样,待他仍是如常。 转眼间齐槿已是十三岁。这一日,齐槿正坐在山下溪边与那已长成一个翩翩俊美青年的“楚哥哥”说话时,却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一名锦衣少年,身后跟着一名小厮。那少年面容十分秀美,周身洋溢着一股高贵之气,见着齐槿,却是开心地扑了过来,大叫了一声:“哥哥!” 齐槿自也将那少年认了出来。只因那少年的面容与他一模一样,这个世上,除了他那孪生的弟弟齐瑾,又有谁能跟他如此相像,便宛若镜中自己一般? 原来齐瑾当年被留在王府,齐渊病好后,想念妻子,又兼随着齐瑾渐渐长大,容貌便渐渐显出与爱妃相像之处来,又想到先前之难过错全在被送出去的那个孩子身上,因而齐渊倒是对这个留下来的孩子万般宠爱。齐瑾便也一直以为自己只是父亲的独子,小小孩子,虽有时候看着其它的官侯小伙伴都有兄弟姐妹,颇觉羡慕,倒也无可奈何。偏这一年,也是天意凑巧,无意中竟叫他自一个醉酒的老仆口中得知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双生哥哥,得悉了当年那段往事。齐瑾喜出望外,急欲一见自己的兄长,然而他也知道那兄长是齐渊乃至整个王府的忌讳,于是倒也并未明里提出,只暗中寻访当年哥哥被送往之处,得知后,便找了一个借口溜出王府,直往这山寺而来。 兄弟二人相见,自是分外兴奋,齐槿性子安静还好,只是微笑着紧紧握着弟弟的手,齐瑾却是紧紧地腻在哥哥怀中,开心地直叫“哥哥哥哥”,然后又叽叽咯咯讲起自己的事来。他口齿本就伶俐,又兼长得可爱,更是甜美讨喜。连一旁的那楚姓青年亦笑道:“小槿,你这个弟弟可比你可爱多了啊!” 齐瑾歪头打量着他,见他一手搭在齐槿肩头上,不由孩子气地将那只手拨掉,扬头道:“你是谁啊?” 楚姓青年再次将手搭了上去,还故意将齐槿往自己怀中带了带,笑眯眯道:“我是你哥哥的哥哥。” 齐瑾初认兄长,心下本是兴奋异常,他自小得齐渊宠爱,早已养成了个十分骄纵的性子,自己要的东西从来便要到手,而自己的东西亦从来不会给别人,独占欲极强。此刻见那楚姓青年对自己的哥哥如此亲密的样子,而哥哥亦只微笑着,并未拒绝,小孩子心里不由便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去的愤恨,当下恨恨拍掉那楚姓青年的手,将齐槿完全裹在自己小小的怀里,大声道:“哥哥是我的!” 楚姓青年哈哈大笑道:“好有趣的小家伙!”说完伸出手去在齐瑾气得红扑扑的脸上捏了一把。 齐瑾气得哇哇大叫,跳起来便要去打他,但那楚姓青年身怀高强武艺,又怎会让他打到?到最后反倒是他被楚姓青年抓住按在怀中,“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 这动作本来无甚奇怪,只因楚姓青年自齐槿小时便带着他,因而常也对他亲亲抱抱,不过是一种疼爱之举,齐槿自也习惯了,并不以为异。但齐瑾是金尊玉贵的小王爷,自小便被人捧在手心,哪有人敢对他如此放肆?因而楚姓青年这一亲下来,却只让他觉得自己被人轻薄了,心下恨极,欲要打他,却被他抱住,无论怎样也挣不开,小孩子心下本自愤怒,这下更有一股无名委屈上来,当下眼睛一红,“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楚姓青年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放开。连一直笑吟吟在旁看着的齐槿亦是大惊,连忙起身上前。齐瑾一把扑进兄长怀中,抽抽噎噎地哭了好一阵,直到最后楚姓青年苦着脸又道歉又作揖地赔罪才破涕为笑。 当晚兄弟二人便挤在一张小床上同榻而眠。齐瑾初得兄长,自是死死地抱着哥哥不撒手。齐槿多年来身边无一亲人,此刻见着弟弟,自也是十分激动,更是对这弟弟疼爱无比。因而齐瑾虽只在山上停留了一日,但分别之时,兄弟二人都是十分不舍,齐瑾固是又要哭出来,连齐槿也是眼睛都红了,还是楚姓青年在旁妙语安慰了好一番,才让两个小孩子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自此后,齐瑾每年都会寻找机会上山来看齐槿,次数虽然不多,但二人兄弟感情倒是益渐亲厚。齐瑾本是任性骄纵之人,只在齐槿面前却是十分的可爱,虽不时也有任性撒娇之举,但却只让齐槿更加疼爱他,每一次见他来都是极为高兴,而每一次齐瑾去后都要暗自伤感好些日子。 齐槿十五岁这一年,那楚姓青年却是学艺而成要下山去了。齐槿分外难过,一天没有吃饭,只一个人坐在常与楚哥哥一起坐的那块溪边大石上暗自伤心。最后还是楚姓青年寻了来,将他抱在怀中好一番软语安慰,将他小脸上的眼泪一一吻去,又承诺以后一定每年都来看他,等他回去安顿好便来接他云云,这才让齐槿停住了眼泪,依依不舍地送了他离去。 此后几年,那楚姓青年倒果真每年都上山来看望齐槿。而不知是不是山外红尘渲染之故,齐槿只觉得他的楚哥哥似乎与以往有了不同,神色间虽仍不减飞扬,却是深沉复杂了许多。虽是如此,他待齐槿却仍如往昔一般,笑言软语,极为疼爱,每次上山都要为齐槿带来不少东西,虽然齐槿对那些金宝一类的东西并不钟爱,却仍是十分仔细地珍藏了起来。 日子便这样流水般过去。到得齐槿二十岁这一年,山上却迎来了一位极为特殊的客人──齐渊。 原来东苍与北朔相邻,几十年来时起干戈,北朔国力强盛,而东苍虽富有,但国人却多文弱,并不擅于作战。这一年,北朔又侵扰东苍边境,东苍军队虽暂时将其挡住了,但东苍此代皇帝齐晋昏庸懦弱,知晓北朔大军凶悍,生怕真被北朔攻入,夺了他的帝位,因而便急令臣下想办法。这时便有一名臣子提出“和亲”建议。齐晋采纳下来,当即便派了使者前去北朔。 却不料那气势汹汹的北朔军却真停了下来,那领军的北朔晋王燕沉昊倒也真答应了下来,只提出和亲之人却是必须由他来定。齐晋喜出望外,自是连不迭地答应。 却不想,燕沉昊所定之人竟是一名男子,且,正是广陵王齐渊之子齐瑾! 齐渊又惊又怒,自是不愿将爱子嫁入苦寒北地,况齐瑾是个男儿,又怎能嫁给一个男人为妻?无奈东苍皇帝齐晋令下,虽齐渊是齐晋之弟,却也无法违抗,但他却怎么也不愿将儿子拿去和亲。而齐瑾知道自己竟被一个男人点名要他相嫁的时候,自也是跳脚如雷,抵死不从。齐渊又恨又忧,一时间竟似老了好几岁。 正在焦急之时,王府总管却是犹豫着献计上来:不如找人代替和亲。然后便提起当年被齐渊拋弃的双生儿之一。 齐渊闻计不由有些心动。他对那大儿子并无感情,如今能利用他救回心爱的小儿子自是最好。只是想到自己二十年前将他拋弃,而今却又让他代替爱子嫁给一个男人他却又如何能愿意?正自苦恼时,那总管却言道不用担心,接着便把几年前齐瑾找人问出齐槿被送往之地且每年出去看望齐槿等等皆说了出来,又道如此一来,兄弟二人必然是有些感情的,如今弟弟有难,哥哥会帮忙也未可知。 那总管倒是料得不错。齐槿深爱其弟,虽是父亲齐渊亲自上山来为当年之事向他道歉认错,哀求他帮忙和亲,他亦只是沉吟,但当齐渊言道若真让齐瑾嫁过去,只怕依他那性子,宁愿自杀也说不定,他便开始犹豫了。齐槿虽与齐瑾相处的日子不多,却是对这弟弟的性子极是了解的,只怕若真要逼他,他当真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来。又想到弟弟自小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又哪能过得了那种嫁入异国委身男人身下的日子?而自己自小被亲人拋弃,却是早已习惯了清苦生活,弟弟尚有父亲牵挂,而自己却是孑然一身,无人会念,便纵是代他嫁入异国老死异乡,也算是为自己所爱的人尽了最后一点力。 他禀性本就善良,二十年前被父亲拋弃,如今二十年后又再次被亲人放弃,心下虽自伤感失落,却也并不觉怨恨,因而虽未当场答应齐渊,心下却已模模糊糊有了决定。 而当晚齐瑾的出现却更是助他下定了决心。傍晚时分,齐瑾突然出现在齐槿面前,虽已是二十岁上的俊秀青年,却一上来便扑进哥哥怀中,久久抱着哥哥不放。他虽是并未言语,齐槿却知他必是心中惶恐害怕。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现今已然长大,再不是当初那个说哭便哭的小孩子,行事处世只怕自己根本不及,但在齐槿眼里,他却仍只是一个有点任性的孩子而已。 当晚兄弟二人同榻而眠。齐瑾仍像以前那样紧紧贴在哥哥怀中,却并不像以前那般眉飞色舞说个不停,只是沉默着,然后突然问道:“哥哥,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 齐槿吓了一跳,连忙道:“小瑾你怎会这样说?好好的,怎么说起……” 齐瑾埋在他的怀中道:“哥哥,你有没有喜欢过人?” 齐槿愣了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有些恍惚,没有答语。 齐瑾却是问道:“如果哥哥喜欢一个人,却不能跟他在一起,哥哥会不会难过得想死?” 齐槿一愣,随即却是明白过来,轻声问道:“小瑾……是有喜欢的人了么?” 齐瑾点点头,低声道:“哥哥,我真的是好喜欢他,可为什么,上天会那样对我……”语声中透着无法掩藏的伤心。 齐槿并没有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因为他想他知道齐瑾说的是什么事,想到自己心爱的弟弟有了喜欢的人,做哥哥的自然是微有失落同时亦是开心,只是再想到那嫁往北朔的和亲……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难怪小瑾会这么伤心…… 他自己并不是不知情之痛,思之伤,深为明白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么痛苦的事,哪忍让弟弟与他所爱的人就此分开?反正这个世上应该亦无人会惦念自己,如果用自己可以换来小瑾的幸福的话…… 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弟弟抱紧,齐槿轻声道:“没关系的,小瑾,你们一定会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而他怀里的齐瑾却是微微一僵。不知想到了什么,齐槿表情微有恍惚,因而没有看见那抹齐瑾看向他的复杂眼神…… 齐渊再次出现在齐槿面前的时候,不待他言,齐槿已自微笑道:“王爷您不用再多说,我想过了,我答应您。” 齐渊自是大喜。齐槿亦是一直低眸微笑着,因而无人看见,那掩在那浓密睫扉之下的清澈忧伤…… 第五章 静静的黑暗里,前尘往事一如流水,幽幽流过。 虽是如此,虽至如今,齐槿却仍是没有一丝怨意,没有怨过任何人,甚至没有怨过命运。 因为他深知,便是怨了,一切,也并不会有丝毫改变。 这些时日来,燕沉昊并未惩罚他,甚至没有来看过他一眼,就好象将他这个人完全忘却了一般。 有时候,齐槿也不禁想,自己会不会便这样在这黑暗中一直呆下去,一辈子? 其实,他倒也并不觉得苦。 毕竟,他从前那些日子,虽非在黑暗中,但那样的孤单安静,其实却也跟在此处差不多。 只是,想起那些自己惦念的人,却仍是不免有一丝伤感。 他的楚哥哥,他的弟弟,他的……他…… 也许,那些他爱的人,今生再也没有机会再见…… 心下不是没有遗憾的。 齐槿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却是在黑暗中静静地微笑了。 而正在此时,忽听“喀”的一声,然后便有低低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齐槿心下一凛,坐起身来。 一点微光照进,将来人的脸映得有些恍惚。 看清来人的脸,齐槿却是不由诧异,同时亦有一丝……失望。 莫轻羽将手中宫灯搁在室中的桌子上,看着齐槿,眼里颇有歉意,低声道:“对不起……” 齐槿不想他一张口竟是如此一句,一时倒是不由一怔,然后却是微微苦笑道:“我想你也是不得已的罢……” 莫轻羽面上浮出一丝诧异,看向齐槿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然后低了眸,轻声道:“无论如何,总归是我负你所托。” 齐槿道:“没关系。我并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 莫轻羽忽然抬眼看着他:“你对人总是这样宽容吗?” 齐槿一愣,随即摇头道:“不是宽容,我只是觉得,没有人对不起我,我自然也无须去怪任何人。” 莫轻羽目光古怪地看着他,然后却是微微一笑:“我想,我知道为什么王爷会那么对你了。” 齐槿一怔,不解地望向他。 莫轻羽微笑道:“因为你那种天然的从容善良真的让人恨不得要将它撕碎……因为,你实在太容易让人忍不住喜欢。” 齐槿愣了愣,随即笑道:“是吗?”眼中却是掠过一丝黯然。 莫轻羽并未忽略他的眼神,微笑着答道:“是啊,因为连我,现在都开始忍不住喜欢你了。” 齐槿再次愣住,然后却是问道:“你私自来这里,不怕被王爷发现么?”眼里微微含了一丝担心。 莫轻羽倒是微有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私自来的?”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说我来救你出去,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齐槿面上却并不现半分喜色,只静静问道:“为什么?” 莫轻羽微笑道:“我刚才说了,我开始喜欢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期槿静静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轻羽微微苦笑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抬眼向齐槿望过去,“你觉得王爷的男宠喜欢上王妃是奇怪……还是不配?” 齐槿摇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莫轻羽笑道:“好罢,随便你怎么想……我只是想救你出去而已,毕竟,是我害你被关在这里。” 齐槿直直看向他:“你放走了我,就不怕到时候王爷怪罪?” “怕啊。”莫轻羽一笑,“不过这时候却也顾不得了。趁着现在王爷不在,你还能出去,如若等王爷回来,只怕你就逃不出去了。” “王爷不在?”齐槿心下微震,“王爷他……去了哪里?” 莫轻羽摇头,眼睛却是一直看着他:“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好象是有属下传消息来说王爷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 齐槿面色霎时雪白,身子不由轻轻晃了一下。莫轻羽连忙过去,担心地道:“你怎么了?生病了么?”说着手指便要搭上齐槿的手腕。 齐槿缩回手,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朝着莫轻羽略显虚弱地笑了一笑,“你走罢,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莫轻羽一怔,随即急道:“你知不知道王爷他……” “我知道。”齐槿轻轻打断他,“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不用插手。” 莫轻羽静静看了他半晌,然后微微苦笑道:“连怕连累人的话也说得这样巧,你还真是让人不喜欢都难哪。”顿了顿,道:“既然你不愿走,我自然不能强人所难。”说完又看了齐槿一眼,然后提起宫灯,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莫轻羽忽然顿住,并未回头,清雅的声音却是清晰地传来:“王妃不愿离开,是为了王爷吗?” 齐槿微微一震,并未答他。莫轻羽却也并不待他答语,只提着宫灯,衣袂飘飘,片刻间便已自离去,徒余了一室幽幽暗色,与那再次被黑暗所覆之人。 黑暗里不知时间流逝,待黑暗的室中再次晕起光亮的时候,齐槿只觉已过了很久,又好象,只是一瞬。 齐槿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其实这些时日来,无数次地想过再见到燕沉昊自己会是怎样,会是欣喜,会是恐惧,抑或是其它的表情与心情…… 而如今真见到了,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连心亦很平静。至少表面,不起微澜。 只是看着燕沉昊脸上的憔悴与目中的狂乱,又闻得隐隐的酒气,齐槿却是忍不住皱起眉来。 这人喝酒了? 燕沉昊直直地盯着齐槿,一步步走过来,一直站到齐槿面前。然后却是突然伸出手,一把掐住齐槿的脖子,狂暴的狠戾目光中夹着藏不住的痛:“他死了,现在你是不是高兴了?” 齐槿本在他的大力下强自挣扎反抗,蓦闻此言,却是一呆,连挣扎都忘了,脸色一时白到吓人,哆哆嗦嗦地抓住燕沉昊的手,越抓越紧,十指几要陷进肉里,却是瞪大眼睛,吃力地道:“你……你说……什么……” 燕沉昊手下更紧,眼中伤痛更甚,嘴角却是咧开了一个冷酷森然的笑容,缓缓道:“我说,他死了,真的齐瑾死了,现下,你这个替身是不是高兴了?” 颈上剧痛,喉中窒息,齐槿却全都顾不得了,呆呆地一动不动,耳中只盘旋着那四个字:“齐瑾死了……” 见齐槿不再挣扎,嘴唇业已变紫,燕沉昊突然一把将他摔了开去。齐槿重重摔在石床上,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也顾不得全身之痛,却是急忙吃力起身抓住燕沉昊的衣襟,仰起脸颤声道:“你……你刚才说齐瑾他……你骗我的是不是?” “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我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跳下崖去,你说,他还有没有可能活着?”铁钳般的大掌一把攫住齐槿单薄的双肩,燕沉昊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他竟然在我面前跳下崖去……只差一步,本来,只差一步我就可以抓住他了,他却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便活生生消失在我眼前……”眼底伤痛狂乱,燕沉昊突然抓住齐槿的身子猛烈摇动,大吼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吗?宁愿死也要逃走?当初的誓言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还是,你要惩罚我后来没履行诺言去找你?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我?你说啊!你说啊!” 齐槿像个木偶般地任他晃动,眼神早已是一片空茫,耳中是燕沉昊悲痛狂乱的大吼,他却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想着:齐瑾死了……他的弟弟……跳崖……消失…… 燕沉昊的力道慢慢缓下来,定定地看着一脸失神的齐槿,血红的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突然一把将他按在了石床上,狠狠地朝那失色的唇压了下去。这一番,却不是吻了,只是疯狂地翻搅,啃咬,竟似要将他生生吞下去一般。不一会儿,便有一丝血线自齐槿的唇角淌下,便似一条妖艳的蛇,诡异地刺目。 或是觉到痛,齐槿终于回过神来,见着燕沉昊眼中的疯狂,心中大惊,当下便挣扎起来。只是他却又怎挣得过大力的燕沉昊,仍自被死死压住,反是燕沉昊见他挣扎扭动,疯狂中一把扯下他的腰带,将他的手压到头顶紧紧绑住了。而后一把将他翻过身来,撕下他的长裤,大掌将他双腿一分,便挺着利器直直冲了进去! 齐槿惨叫一声,痛得身体都痉挛了。燕沉昊却是毫无所觉,只将他的头死死地摁在冰冷的被褥里,野兽一般地狠狠顶入,眼睛血红,目光疯狂,粗重的喘息中满是绝望,一遍又一遍地叫着:“瑾……瑾……” 身下撕裂般的剧痛一阵阵传来,齐槿却早已是麻木了,只随着燕沉昊的动作晃动着,两眼木然地望着前方,前方的墙壁却是阴影班驳…… 不知过了多久,燕沉昊终于停下来。浊白混合着触目的血丝自他身下之人那早已惨不忍睹的身下流出,自那雪白大腿上新凝的殷红血色上淌过…… 燕沉昊却并未起身,仍是压在齐槿身上,先前的狂暴却换作了恍惚的伤,紧紧将齐槿抱在怀里,脸埋在那雪白的颈间,痛苦地低语着:“瑾,别离开我……” 齐槿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身下,静静睁着眼睛,只是那双原本清澈漆黑的眸子却只剩下空茫,木然一片…… 长发散乱,原本雪白的肌肤上青紫交加,身下更是血迹班驳,赤裸的身体静静地趴在冰冷的石床上,一动不动。 莫轻羽进到石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他当下吓了一大跳。虽自三日前燕沉昊回来那阴沉的脸色他便暗觉不安,又见当晚燕沉昊进了囚室,便自暗道不好,却仍是没想到,这人会被弄得这般凄惨…… 燕沉昊是三日前来的,这三天他也没找着机会进来,如今好不容易溜进来,这人却是这般情景,莫非……这三日他便一直是这样的么? 莫轻羽心下一惊,急步跨过去,手往齐槿额上一贴,触手如灼,不由暗叫一声“糟糕”,忙将齐槿扶了起来,又将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手下用力,逼他吞了下去。 过了好一阵,那漆黑的长睫终于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齐槿缓缓睁开眼来。迷茫的眼神久久定在莫轻羽脸上,好半天才将他认出来,然后朝他虚弱地笑了一笑。 莫轻羽皱眉,然后低喟道:“真没想到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齐槿轻声道:“不笑,难道还哭么?”声音涩哑,一出声嗓子便是一阵疼痛,淡淡的眉不由微微蹙起。 莫轻羽以地上齐槿那早被撕破了的衣裳蘸了室中一个破罐中的水,轻轻擦拭着齐槿身上的伤痕污迹,低叹道:“早知道,你当初便跟我走便是,不然又何必弄至如此?” 齐槿轻轻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莫轻羽静静凝视着那苍白荏弱的脸,忽然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齐槿蓦地睁开眼,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 莫轻羽微微一笑:“你不用惊讶,也并没有谁告诉我什么,这只是我自己猜到的。” 齐槿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猜到的?” 莫轻羽微笑点头:“因为,我见过真正的齐瑾。” 听到这个名字,齐槿蓦然一颤,那被压下的记忆便这样生生地涌了出来,他记得那晚那个男人绝望地告诉他,齐瑾……他的弟弟……跳崖……死了…… 见他面色煞白,身子轻颤,莫轻羽却也并不惊讶,便似早已知晓些什么一般,只将他抱住,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低声道:“你跟他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你们,实在是很不一样……” 齐槿轻轻闭上眼睛,将所有的痛都掩了下去。半晌,方睁眼看着莫轻羽道:“你是小瑾的朋友么?” 莫轻羽摇摇头:“他是王孙贵胄,我这种人又怎么会是他的朋友?我不过是见过他一面而已。”低头凝视着齐槿,“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齐槿沈默,良久方轻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也叫齐槿,你信不信?” 莫轻羽眼中滑过一丝诧异,然后却是点头道:“我信。” 齐槿微微笑了一笑,笑容却甚是苍白虚弱。莫轻羽无声一叹,拿出一颗丹丸放进他嘴里,柔声道:“这个可以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我会再找机会来看你。” 齐槿摇摇头,道:“你还是不要来了,若是被他发现的话……” 莫轻羽淡淡一笑:“若是我说,我并不怕呢?” 齐槿静静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轻轻闭上了眼睛。 莫轻羽静静坐在床沿,看着那已然睡过去的平静容颜,微有失神。觉出来人走近,这才蓦然回神,并未抬头,已自跪下去,恭声道:“轻羽见过王爷。” 燕沈昊目光深沉,静静地看着石床上那闭目沉睡的人,而后目光移到身前跪着的男子身上,冷笑一声:“轻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入囚室!” 莫轻羽也并不辩解,只低低道:“轻羽知罪,请王爷责罚。” 燕沉昊唇角微扬,眼中却是冷意森然:“哦,本王这王妃竟将你迷成了这样么?为了他,你竟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 莫轻羽垂首道:“王妃伤重,轻羽只是欲相救治,并无他意,请王爷明察。” “若无他意你又救他作甚?”燕沈昊冷哼一声,目光转回床上的人身上,“再说,本王说过要救他了么?” 莫轻羽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焦急:“王爷,王妃真的伤得很重,而且身子尚在发热,若不及时救治的话……” “若不及时救治又怎样?死吗?”燕沈昊阴沉目光直直盯在齐槿脸上,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愤恨,心中更是悲愤欲绝,只在心头大吼道:他本就该死!如果不是他代替那人嫁过来,那人又怎会在自己眼前跳下悬崖!那人既已死,他又怎能还活在这世上!他必须为那人陪葬! 莫轻羽见燕沉昊目光狂乱,眼中狠意恨意满溢,心中不由一惊,又见他朝沉睡的齐槿缓缓伸出了手去,更是大骇,当下扑过去一把抓住燕沉昊的手,然后“砰”一声在他面前再次跪下,苦苦哀求道:“王爷,求您手下留情……” 燕沉昊一把甩开他,劈手在他脸上就是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莫轻羽顿时歪倒在地,片刻后便有一道血线沿着嘴角淌了下来,他却只是轻咳一声,连嘴亦来不及擦,便又吃力地直起腰来,拉住燕沉昊的衣襟恳求道:“王爷……” 燕沉昊目中阴霾更盛:“轻羽,你不要逼本王对你动手!” 莫轻羽念头一转,大声道:“王爷,如果您真的恨王妃,您也不必杀他啊,如果真的恨一个人,便是要留着他慢慢折磨他,如果就这么让他痛快死了,他在睡梦中尚无知觉,岂不是便宜了他?” 燕沉昊手一顿,慢慢回过头来,目光在齐槿苍白的脸上幽幽注视良久,然后森森一笑,道:“本王知道你是想救他。不过你说得对,让他就这么痛快死了,哪有慢慢折磨他来得解恨?”目光转过来,看着脚下的男子,“好,本王允许你救他,而且,你还要把他救得好好的,不然,就没有趣了。”话毕回头看了齐槿一眼,径自转身离去了。 待得燕沉昊离去,莫轻羽亦无力地靠在了石床边。良久方起身,缓缓坐到床沿,低头看着那张沉睡的苍白容颜,轻轻道:“我也不知道我这到底是在救你还是在害你,但,我不能让你死。如果我真的错了的话,那么,怪也只能怪,你太像那个人,然而,你却不是他。” 第六章 既得燕沉昊准允,莫轻羽便每日都下到囚室,除为齐槿诊断喂他吃药外,也不时偷偷给他带去一些补品。见囚室中那床被褥又脏又破,冷硬得便像雪地里的石头一般,更是皱眉。倒是齐槿笑道:“一个牢房有被褥已经很不错了。”虽是如此,莫轻羽仍是偷偷为齐槿拿了一床温暖轻软的被子过来。既然燕沉昊要他把齐槿救得好好的,因而莫轻羽做这些倒也并不怕,他料燕沉昊也知道这些,既未阻止,他便也是暗自同意了。心下却是不由想到:那人只道他这般任自己救好齐槿是为了将来好慢慢折磨他,然而,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实,他是根本不愿他死罢! 莫轻羽本就医术高明,又兼细心体贴,在他照料之下,齐槿身子虽仍是荏弱,伤病倒是慢慢好了。想起雪衣,齐槿便向他打听她的情况。莫轻羽仔细问了一下,翌日来便告诉他雪衣已不在王府之中。闻得消息,齐槿不由心下一痛,知道雪衣多半已是凶多吉少了。自己身份既被揭穿,齐瑾亦已逝,燕沉昊自是会将怒气发到所有能迁怒到的人身上。只是雪衣服侍弟弟和自己一场,且她又完全不知情,受此无妄之灾,却是自己连累他了。 见他难过,莫轻羽只好极力安慰一番,说着既是不见,也并不一定便遭不测,也许是去了别处之类。话虽如此说,他倒也是明白雪衣必是凶多吉少的,只是若不这样安慰,这人只怕又要将这一番罪过揽到自己身上了。 虽然初识并不让人开心,但这一段日子相处下来,二人倒也日渐亲厚起来。齐槿固是因为莫轻羽救了自己而感激他,莫轻羽却也因齐槿并不把他当作下贱男宠看待而心生感动,况自眉目之间话语之中他亦看出齐槿对燕沉昊并非像燕沉昊对他那般无情,而自己是燕沉昊的男宠,他却并不排斥嫉恨,只这一点,便让莫轻羽对此人另眼相待了。 齐槿也并未问起莫轻羽与燕沉昊间的种种。倒是莫轻羽自己主动言道因为自己身怀医术,曾救过燕沉昊一次,自此燕沉昊便将他留在了身边。虽也侍奉他,但燕沉昊对他倒也算好,与其它的娈童男宠大不相同。听得莫轻羽是因救了燕沉昊因而被他留下,齐槿不由微有失神,待莫轻羽问他,他却只是摇头,只轻声道:“这样的相遇……很好。” 齐槿被关押囚室,虽不时有些微恍惚失神,却也并不见怨恨消沈,倒是莫轻羽颇为担心,不知燕沉昊究竟要将他关到何时。齐槿反微笑着安慰他:“便是真要关一辈子,急也无用,所以,倒不如安然以待。” 望着他那清浅而明净的笑容,莫轻羽竟是不由心中一动,忙撇开了眼去,只是那股异样情绪却是像水波般漫了开来,久久挥之不去。 齐槿倒是没发现他的些微失神,仍如常般与他说话,吃着莫轻羽带来的药。那药里加有安眠的成分,因而不一会儿,齐槿已觉困倦睡去。莫轻羽为他盖好被子,静静看着那张平静的清秀容颜,不知为何,竟是鬼使神差般缓缓低下了头去。 双唇正要触到身下人淡色唇瓣的那一剎,忽然一股劲风袭来,下一刻,莫轻羽已自重重摔下床来。嘴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泛起,吃力地抬起头来,便见燕沉昊站在他面前,目色阴冷地看着他。 莫轻羽低下头去,身子伏在地上,低声道:“轻羽……见过王爷。” 燕沉昊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下去罢。” 莫轻羽吃力地站起身来,朝燕沉昊躬身一礼,缓缓向外走去。 刚走几步,却是忽觉一股大力传来,适才摔伤的身子自是无力抵挡,便自被那股大力猛然拉了过去,待身子稳下来时,却觉到是燕沉昊的手臂揽了过来,将他搂在了怀中。 莫轻羽身子伤痛,只得无力地靠在燕沉昊怀中,却是不解燕沉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为何故。正自疑惑时,却见燕沉昊目光定定地看向床上的人,莫轻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那原本该睡着的人竟是羽睫轻颤,然后睁开了眼来。 原来适才燕沉昊那一击虽是击向莫轻羽,但彼时莫轻羽与齐槿本就只有咫尺之隔,那道强大的劲风自也惊动了齐槿。只是他受药物所制,因而一时倒也未完全惊醒过来,但毕竟是醒了,此刻,方缓缓睁开眼,清醒过来。 见着燕沉昊,齐槿不由一愣,随即却是涌上了那夜的记忆。虽已是过去了这么多天,但那时燕沉昊狂乱的目光和绝望的声音却依然无比清晰,想到他那夜带来的消息和随后对自己失去理智的凌虐,齐槿不由轻轻一颤,虽是努力平静,面色仍是不由有些发白。 燕沉昊直直地看着齐槿,目光阴沉不定。怀中搂着莫轻羽,虽状似与他极为亲密,却只有莫轻羽知道此刻搂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心中有多波涛汹涌,因为那只搂着他的手臂竟是不由自主地加着力道,便似要将他勒死一般,莫轻羽虽觉疼痛难忍,但看燕沉昊此时表情,倒也并不敢乱动,只暗自辛苦。 齐槿静静道:“王爷可是来处置我的吗?” 闻言,燕沉昊蓦一挑眉,冷笑道:“你就那么想死吗?或者,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赎罪?” 闻得“赎罪”二字,齐槿不由轻轻一颤,一股刺痛蓦地袭向胸口,却是极力压了,努力平静道:“王爷若欲处置我,便请动手罢。”目光轻轻掠过燕沉昊,然后静静闭上眼睛。 燕沉昊自是没有忽略那漆黑眸中一闪而过的凄苦,虽只隐隐一丝,却不知为何,竟让燕沉昊心中一震。极力定下心神来,燕沉昊唇角浮起一抹冷酷笑意:“想死么?倒还没那么容易!”略侧了头向外沉声吩咐道:“来人,将王妃带到傲雪阁!” 外面候着的侍女齐声应“是”,然后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齐槿却是不由一愣,抬眼望向燕沉昊。燕沉昊却再不看他,揽了莫轻羽,径自离去。 任是想过千百种将要面对的状况,齐槿也没想到眼前这一种。 偌大的温泉浴池池面升腾着袅袅雾气,依稀可见平静的水面上洒满了白色的花瓣,清浅的香气润了水气幽幽弥漫开来,伴着浴池周围轻舞的轻纱,一时间,竟是如梦似幻。 侍女已是悄然退下,只剩了齐槿站在池边,微有恍惚。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怎么,你想在这里站一晚么?” 听得声音,齐槿霍然转身,望着缓缓走过来的燕沉昊,静静道:“不知王爷这是何意?” 燕沈昊往池中瞥了一眼,笑道:“既是浴池,自然是请王妃沐浴。” 齐槿望了一眼热气蒸腾的浴池,又回过眸来看向燕沉昊,眼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然,缓缓道:“王爷……这是欲把我当作齐瑾的替身么?” “啪!” 脆生生一声响,却是燕沉昊忽然扇了齐槿一耳光。齐槿本就站在池边,燕沉昊又是十分大力毫不留情,这一巴掌下来,齐槿身子一歪,竟是直直栽进了水中! 燕沈昊望着水中挣扎咳嗽的人,冷冷道:“你怎配做他的替身?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 齐槿挣扎半晌方自水中站起,虽是左颊高肿,样子狼狈,面色却是十分淡然,看了燕沉昊一眼,双手搭上池沿,便要自水中出来。 燕沉昊却是一脚踏住了他的手,冷冷道:“我有说过你可以起来吗?” 齐槿因痛微微蹙眉,却也并不挣扎,只将目光自眼前的脚缓缓移上,一直移到燕沉昊的脸。 燕沉昊却是开始脱自己的衣服,片刻后便已身无遮蔽,缓缓移开脚,脱下脚上的靴子,然后亦自下到水中。 齐槿静静地任他将自己的衣裳撕碎,然后压到池壁上,只一双清澈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燕沉昊,在燕沉昊的手指探到他身后的私处时方蓦然一僵,道:“王爷既然不要我做替身,这却又是为何?” “为何?”燕沉昊冷笑着将第二根手指尽根没入,盯着齐槿微微痛苦的表情,“你虽做不了替身,但这副身子,做个娈童总还是可以的。” 齐槿面色微现苍白,静静闭上眼睛。 燕沉昊却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谁叫你闭着眼睛的?给我睁开!” 齐槿被迫睁开眼睛,眼里那抹痛楚却是怎样都掩饰不了了,却还是不愿让眼前的人看见,当下将脸撇向一边。 燕沉昊却是捏着他的下颌强迫他转过了脸来,蓦见那清澈眸中那抹疼痛之色,心下竟是不由一震。手微微一松,然后便发觉手中的身子竟是在轻轻颤抖着,虽似是在极力控制,但那轻轻的颤动仍是清晰地自手中传了过来。 小鹿般的眼睛,轻轻颤抖的身体,微微苍白的面容……恍惚中,眼前的脸与另外一张脸重叠起来,而袅袅的浴池,也变作了三年前的那个山洞,那个槿花般的少年,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亦是这样轻轻颤抖着,面色亦现出苍白,眸中含了恐惧痛楚,却是那般清澈地看着他…… 恍惚中,脸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轻轻吻上那淡色的唇,辗转,缠绵,一个字模模糊糊自唇间逸出:“瑾……” 手中的身子重重一震,然后却是猛地将他推了开去。所有的前尘梦境皆被打破,回过神来,便见齐槿轻轻喘息着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是齐瑾!” 先前失神的面色渐渐转得阴沈,燕沈昊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人:“我知道你不是!”话音甫落,已自一把将齐槿狠狠按在了池壁上,身下一挺,重重顶了进去! 齐槿蓦地迸出一声哀鸣,然后却是死死咬了唇,再不发出半点声音。几缕青丝亦被他咬在口中,汗水滑落唇边,浸进那本已浸湿的发中,不见了踪迹。 水波动荡,一室中只闻轻微水声与燕沉昊粗重的喘息之声。半晌,声音息止,燕沈昊方一把将那始终无声承受的人转了过来。 齐槿缓缓抬眼,轻轻道:“王爷……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燕沉昊直视他良久,方冷冷道:“不可以!” 齐槿面上并无一丝讶色,苍白的脸上依旧安静若素,只眸子轻轻垂了下来,长睫悄然将目光掩住。 燕沉昊的手在水下悄然握紧,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伸过手去抚上那张苍白的脸,良久,方松开手,沉声道:“你自己准备一下,后日启程与本王一道去西凉。” 北朔皇宫,御书房。 燕意天笑道:“昊你真要带你那个王妃一起去?” 燕沉昊道:“烈他在书信中言明一定要臣弟带着王妃一起去,说是要看看臣弟惦念多年的人到底是如何模样,臣弟自然是不能拂了他的意。” “哦?”燕意天意味深长地瞥了燕沉昊一眼,“萧烈他自己大婚,倒要逼你带着王妃过去,你这个知交好友却也有点意思。不过朕听闻此次萧烈所欲立后之人亦是一名男子,不知可是属实?” 燕沉昊道:“这次与烈大婚之人确是一名男子,正是西凉国的逍遥小王爷萧遥。” “萧遥?那个西凉国第一美人的萧遥?” 燕沉昊笑道:“正是。不过小遥倒是最恨别人说他是美人的。” 燕意天哈哈大笑:“那倒是。朕记得那次偶然见到这位小王爷,朕以为他是女子,便送了他‘闭月羞花’四个字,却不想这位小王爷闻言大怒,跳起来便向朕打过来,脾气可是大得很哪!萧烈竟然敢娶他做皇后,倒也是极有勇气的。” 燕沉昊笑道:“小遥虽是任性了些,不过人倒是很可爱的。” 燕意天笑道:“能从你嘴里得到这‘可爱’二字,这逍遥小王爷自是不一般了。”顿一顿,道:“此去西凉,除了祝贺你那位好友的大婚之外,昊你可知道你还要做什么?” 燕沉昊点头道:“此次前去西凉,臣弟必会拿回西凉不与东苍南桓联盟之承诺。” 燕意天目中光芒一闪,徐徐道:“难道便不能拿回北朔与西凉的盟书么?” 燕沉昊道:“萧烈是臣弟的知交好友,他必不会与北朔为敌,要西凉不与东苍南桓结盟联手,他也必会答应。但,若要他与北朔结盟,虽然臣弟是他的生死之交,烈他却也不会同意的。” “哦?”燕意天挑眉,“萧烈他不与别国结盟,难道,他就不怕别国结盟攻打西凉么?” 燕沉昊微笑道:“烈性子虽好玩一些,但却并非昏庸之人,西凉在他治下国泰民安,日渐强大,只怕也并不是那么好觊觎的。何况,臣弟既为他的好友,他若有难,臣弟自也不会袖手旁观。” 燕意天笑道:“如此说来,你若遇厄,萧烈自也不会不管不顾的。好罢,他不愿与我北朔联盟也罢,只要他不与东苍南桓联手便好。如此一来,我们便只须放心对付东苍,别无后顾之忧了。” 燕沉昊皱眉道:“那南桓……” 燕意天道:“南桓楚玄新崩,一众皇子正为皇位斗得热闹,一时之间倒是分不出心来管别人的。” 燕沉昊道:“其它皇子倒也罢了,只那个几年前突然出现的七皇子楚龙吟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燕意天沉吟道:“这个楚龙吟确非常人,有勇有谋,杀伐果断,最难得是能隐忍,虽然只是南桓诸皇子中最不得宠之人,到最后,南桓新帝却必是此人无疑。” 燕沉昊道:“既然如此,皇兄为何却又不将此人除去?若他掌了南桓,岂不让我北朔多一大敌?” 燕意天道:“南桓与我北朔西隔西凉,东夹东苍,一时之间倒也于我们无害。便是楚龙吟掌了南桓,将其振兴,也不过是与我北朔遥遥对望。至于占据称霸,朕料得楚龙吟虽有此野心,但短时间内却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但若让其它几个资质平庸的皇子得了皇位,只怕接下来便是与东苍结盟。东苍虽弱,但若与南桓结盟联手,倒是不好对付了。” 燕沉昊道:“皇兄又怎知楚龙吟不会与东苍结盟?” 燕意天道:“据探得的消息和楚龙吟的种种行径看,楚龙吟此人,心思是极为缜密的。他一个宫女所生之子,便是将帝位夺到了手,也必不会那么一帆风顺地当皇帝。因而楚龙吟登上帝位第一件事,必是肃清一切对他有威胁的力量,便是明里不张,暗里也必会下手。而对他一个没有外戚势力相助的皇子来说,这却是一件极费心神的事,又哪敢分心别顾他事?便是有其它野心,暂时之间,却也得先放下了。” 燕沉昊点头道:“待他帝位巩固之时,东苍已在我北朔版图之中,西凉又有烈承诺不与我们为难,那楚龙吟便有心称霸,却也十分不易了。” 燕意天笑道:“正是如此。只盼昊你此去带回佳音了。” 燕沉昊恭声道:“臣弟必当不负皇兄之望,请皇兄放心。” 燕意天点头道:“你跟萧烈是生死之交,这一点朕自是放心的。倒是你自己,这一路上,要小心才是。”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萧烈既要让你带着王妃过去,那也好,这一阵子来,你也多为国事操劳,况待你回来,东苍这边的事宜也该准备妥当了,到时候你便要上疆场,因而这一趟也便可作一番游历,把王妃带在身边的话,倒也会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燕沈昊了然他是指担心齐槿向东苍通报消息之事,遂道:“皇兄放心,他……臣弟会好好照顾王妃的。” 燕沉昊笑道:“这个我自然不用担心。不过,昊你这‘照顾’可也莫要太过头了,王妃那么娇弱一个人,可经不得你的欺负。” 燕沉昊微愕,抬眼却见燕意天正慈爱地看着他,叹道:“昊,你是朕惟一的亲弟弟,无论如何,皇兄总是希望你好的……这么多年,难得见昊你这么在乎一个人……人生百年,红尘万丈,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并不容易,所以,昊,该珍惜的时候要记住珍惜,不要像皇兄一样,等到来不及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燕沉昊知他是念起了他那曾经的爱人,想起那个白莲般优雅纯净的男子,最后却被爱人牺牲在权力野心之间,心下不由亦是一阵黯然,抬眼见燕意天眼中隐有伤感,下意识便想到那被自己错过的人,想到那人在自己面前生生消失的场景,心中蓦起一阵钻心之痛,深吸了一口气,方对燕意天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皇兄。” 第七章 燕沉昊此去虽然也算是以北朔名义贺西凉国君大婚,但因燕沉昊与萧烈本是好友,萧之相邀亦是以好友的名义,且燕沈昊平日在战场树敌颇多,念及不日便会与东苍开战,为不多惹是非,燕沉昊却是将一众由精兵组成的队伍扮作了一个浩荡的商队,如此一来,也不必与沿途的官员多做接触,来往那些他最厌恶的官场客套,反而可以随心随意,一路自由而行。 齐槿不意燕沉昊不仅没有杀他,反带他一道出使西凉,虽是大感诧异,面上却仍是淡然如常。倒是燕沉昊,时时要他在他的视线之内,便是与莫轻羽亲热的时候亦不放他离开。 不知是燕沉昊故意还是怎样,虽然带了齐槿,但同时燕沉昊也带了莫轻羽一道出行。虽名义上言道让莫轻羽来伺候他这个王妃,但实际上莫轻羽却始终是在燕沉昊身边,不但晚上燕沉昊是与莫轻羽宿在一处,便是日里在马车上亦是将莫轻羽搂在怀中,时时的挑逗亲热,而偏偏,却要让齐槿在旁看着,便似做给他看一般。 莫轻羽自是尴尬不已,反是齐槿淡然笑道:“没关系。”莫轻羽见他漆黑眸中看不出半点意绪,不由微有诧异,却也有些莫名的心疼。 而燕沉昊却是一直都注意着齐槿,便是与莫轻羽亲密之时,眼角余光亦是落在他身上。虽然萧烈在信中要他带上王妃一道前去,但若他不带,其实也无甚大碍。初时燕沉昊因为齐瑾之死,迁怒齐槿,只欲折磨他,甚至欲杀他为齐瑾陪葬,但不知为何,待真见到齐槿脸色苍白静静躺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又莫名地下不去手了。毕竟,那张脸跟他爱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像得每次一见到,他便会以为那个人又回来了,而他静静躺在他面前的样子,却似又要离他而去一般。 齐槿和莫轻羽都不知道,齐槿被关在囚室受伤的这些日子,每个晚上其实燕沉昊都去了囚室看他。他知齐槿吃的药中有安眠成分,因而倒也不怕他醒来,常常便是坐在床沿之上看着他,眼神是自己见不到的浓重。齐槿睡觉本来是极安静的,但那些日子,不知为何,他却常常做噩梦,常常是紧皱双眉,满头大汗,但偏偏只是无声地痛苦着,连做噩梦亦只是安静地承受。看着那苍白痛苦的容颜,燕沉昊只觉心头复杂难言,到最后,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为他拭去汗水,轻轻抚着他的脸,而齐槿在他的抚摸之上,竟也常常便缓缓地安稳下来。 最终,有一次,见那人脸色痛苦到极点,连眼角亦是沁出泪来,燕沉昊不由自主便俯下了身,轻轻朝那水痕依稀处吻了上去。此时,却听那失色唇间痛苦地低语了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昊……” 虽只是一句轻柔模糊的呓语,燕沉昊却觉有一道霹雳当空劈下,当场惊醒过来,表情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惊惶,一向冷酷沉静的人,竟是仓皇地“逃”出了囚室,心中惊涛巨浪汹涌迭起。那一夜,燕沉昊无眠,生生坐到天亮,虽努力不去想,但耳中却始终低低地回旋着那人轻柔痛苦的声音:“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昊……” 次日夜,燕沉昊没有再踏足囚室。而那夜,他却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的他,竟和那个替身合在了一起,静静地躺在囚室中,见他来,似是虚弱地笑了一笑,然后便闭上了眼睛,下一刻,那纤细的身影竟是慢慢变得透明,一点一点,生生消失在他面前…… 翌日,燕沉昊便去了囚室,将那人放了出来,同时决定带他一道去西凉。虽是对自己言道是要就近监视着他以防他向东苍通报消息,但心的最深处到底是什么,却是连他自己也不敢去想…… 齐瑾之死,已是让他心碎神伤,痛几欲狂,若是此时,连惟一与他相像的人也不在的话,那这个世上,自己便再也找不到他的影子了…… 清醒之时,燕沉昊也明白,自己不过是把齐槿当作了那人的替身,但,那人残忍逃离,虽然如今只余一个替身,却总归是可以恍惚间觉得,他,还在这世上,就在他面前…… 然而每每清醒过来,燕沉昊却是又痛又恨,痛眼前之人只是个替身,亦恨眼前的人偏要是那人的替身。重重复杂情绪下来,往往是凝了一腔狂暴,而发泄之处,便也只在那个始终面色静然的男子身上。为什么他会是个替身,反正他也只是个替身…… 而故意在那人面前与莫轻羽做出种种亲密行径,却是因为莫轻羽的一句话。 一夜情事过后,莫轻羽小心翼翼对他道:“王爷,您昨晚在梦中唤了王妃的名字……” 他自是心知那个莫轻羽口中的“王妃的名字”必是齐瑾,也只有在梦中,自己才得与他相见…… 但莫轻羽却似叹息般轻声接道:“王爷,容轻羽多嘴,其实王妃是深爱王爷的,而您亦对王妃有情,为何你们偏偏却要……互相折磨呢?” 便似一道雷声乍起,蓦闻那个字,燕沉昊不由重重一震,见莫轻羽一双清亮的眼眸看着他,方回过神来,却是压下心头震动冷冷一笑:“哦?轻羽你却又如何得知?” 莫轻羽静静道:“王爷在睡梦中亦是唤着王妃名字,自是对王妃有情,而王妃他……”莫轻羽轻轻咬了咬唇,似是下定决心般道:“不瞒王爷,轻羽曾经有意救王妃出去,但王妃却并没有答应……” 燕沉昊心头一跳,面上却是丝毫未动。 “王妃他不愿走,自是此处有他留恋之物留恋之人……而雪衣已失踪,惟一剩下的,”莫轻羽轻轻抬眼望过去,“便是王爷您了……” “据轻羽得知,王妃在王府过的并不算太好,而且,那时他被王爷伤成那般,仍是不怨不恨,不愿离去,若非深爱一个人,又怎会宁忍这诸般委屈……” 燕沉昊心头早已汹涌,面上却是冷笑道:“委屈?轻羽你这倒是在责怪本王了?你既敢背着本王放他走,为何此时却又说出来?你就不怕,本王一怒之下将你和他一起杀掉?” 莫轻羽道:“轻羽不敢。轻羽说出来只是为了王爷,王爷或许当局者看不明白,但轻羽身在局外,却是看得极清楚的。王爷既是对王妃有情,便当珍惜才是,王妃身子本就荏弱,若是多得折磨,只怕到最后……到时,王爷便是后悔亦来不及了……” 莫轻羽话未毕,便闻“啪”地一声脆响,却是燕沉昊劈手扇在了他脸上。静静伏在床上,耳中是燕沉昊冷若冰霜的声音:“轻羽,不要仗着本王宠你,你便这般放肆!你私自偷放本王所囚之人,本该重处,念你也算救过本王一命,此次暂且放过,若有下次,本王定不轻饶!” 虽是如此,但燕沉昊心头却是颇为动荡,心情极为复杂。再见到那人时,更是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心绪,而到底是什么,他却又说不出来。心思烦乱之下,便做出了种种狂放之态,故意在那人面前与莫轻羽调笑亲热,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却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而无论他怎样,齐槿始终神情安静,微澜不起,便是他和莫轻羽在眼前亲密,亦只低垂了眸面色平静。本来如此对彼此都好,但不知何故,燕沉昊见他如此模样却更是心头火起,怒火欲火交织一处,狂乱燃烧,无处可泄,便只将一腔狂暴全倾在了无关的莫轻羽身上。只苦了莫轻羽,一场情事下来,常常是满身伤痕,青紫交加,却只得无奈苦笑,暗叹这两个痴人傻瓜。 商队浩浩荡荡,不日已至西凉边境。此时已是初春时节,冰雪初融,绿意新生,一路行来,虽目中尚为萧瑟,但柳际花边,却也见春意微露。而西凉虽地处西边,但气候温暖,景物优美,比起常年多寒的北朔固是强了几分,便是比之地处东边的东苍亦并不逊色。因而愈往西来,春色便愈见浓厚,到后来,已是满眼青山叠翠,绿水翻波,景致十分优美。 一路上,虽然燕沈昊将莫轻羽霸在身边,但一有机会,莫轻羽却总是和齐槿在一起,看着车外景致,适时评点两句,二人俱都十分有才华,偶尔作一两首小诗,倒也是别致非常。 倒是燕沉昊,每见莫轻羽和齐槿温言谈笑,相处自然,别有一种宁馨,便总是面色阴沈,冷冷地命莫轻羽到自己身边来。而莫轻羽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往往还甚为无辜地道:“王爷既要轻羽伺候王妃,轻羽自要尽责。”一句话堵得燕沉昊表情更是难看,常常是一把扯了莫轻羽过来便强吻下去。莫轻羽也不挣扎,只是望着齐槿的方向苦笑不已,对他轻轻摆摆手,而齐槿却早是垂了眼眸,自然看不见。 这日车队行至一线谷。名是一线谷,却是一道峻峭峡谷,两壁山石耸立,危然峭拔,一条窄窄小道自谷中蜿蜒穿过,仰头仅见一线之天,地势极恶。若是行军打仗,这山谷倒是一个极好的伏歼敌人的所在。燕沉昊本擅作战,虽此时只是商队过谷,况亦不闻此处有劫商的盗寇之类,因而本不该多生怀疑,但他作战既多,逢至如此地势,倒也不敢掉以轻心,仍是吩咐了车队小心戒备,尽快过谷。 好在地势虽险,一路行来,倒也顺利,并不见异动,眼见谷口已然在望,燕沉昊不由微微松下一口气来。 正此时,却闻“啊”的一声低呼乍起。燕沉昊心中一凛,蓦地抬眼看去,却是齐槿。他因不愿见车中燕沈昊与莫轻羽亲密之状,便自撩开了帘子看向车外,但见触目尽是危崖峭石,本无甚好看,但总好过见身旁二人亲密的好,因而倒是一直目注车外。虽是看着,倒也无心,心思已是到了别处,不过静静将目光落在外面而已。正恍惚时,却觉眼前光芒一闪,一惊回神,因而不由低呼一声,而待他再凝神看去,那光芒却已倏忽而逝,再也不见。 燕沈昊沉声问道:“怎么了?” 齐槿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话未毕,却是蓦地又发出了一声惊呼。 燕沉昊当即心中一跳,暗道不好,想也没想,便是一把扑上去,将齐槿压在了身下。下一刻,只闻几道破空之声相继而来,然后便是利器破物之声,却是几支羽箭激射而来,直直穿过车壁,若不是燕沉昊将齐槿及时压下,那箭现在便已插在齐槿身上。 齐槿骤被燕沉昊压在身下,虽是一惊,却仍是将适才所见之景及时说了出来,在燕沉昊身下道:“有埋伏!”燕沈昊尚不及点头,耳中又闻数道破空之声,呼啸凄厉,直往这车而来,当下再不犹豫,一把揽了齐槿,护住他头脸,身形一纵,已自冲破车顶飞身而出。 这一来,车外之景骤现眼前。却见对面谷口,两旁丛林,竟是齐刷刷现出一大群劲装汉子来,手中刀剑之光明耀无比,齐槿适才所见的光芒,便正是日光下不慎耀起的刀光。 燕沉昊心中一凛,却听齐槿惊呼道:“崖壁上也有人!”当即抬头一看,却见陡峭的崖壁上,果然骤然现出了好些人影,便见那些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是如壁虎一般盘踞崖壁之上,而手中弓开如月,箭搭在弦,却是直直对准了燕沉昊,箭矢如蝗,激射而来! 燕沉昊目中精光一闪,沉声对齐槿吩咐了一句:“抱紧我!”然后便一手搂定齐槿,一手却是自腰间一抽。齐槿只见眼前光华骤耀,如一道明艳月光,下一刻,便见燕沉昊手中已自多了一把软剑,剑光如练,光华如水,光波漫处,如雨箭矢纷纷跌落。 而此刻车队里扮装的护卫已是跟这一帮突袭者交上了手。此次燕沉昊带来的人虽不多,却是燕意天自御林军中亲自精选而出的侍卫,且还有不少是燕沉昊自己手下军中心腹,因而个个都算得力将,但与这一群刺杀者拼杀起来,却并未讨得半分便宜,反是显得吃力。原来这一群人竟个个皆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刀剑功夫自不必说,更是暗器毒药诸般手段齐使,更可怕的是,他们出手狠辣决绝,只攻不守,而他们却似不知疼痛一般,刀剑过去,不过顿一顿,任鲜血狂涌,又猛攻过来,不到血尽,绝不罢手。 这般令人骇异的状况,却是不由令人心悸了。虽然袭击者不断有人倒下,但车队这边的人却是死伤更多。一时间,狭窄的山谷中马嘶人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鲜血飞溅,尸身遍地,便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而燕沉昊这边情况却更是紧急。那些人本就是冲燕沉昊而来,因而大半高手倒是都围了过来围攻燕沉昊。燕沈昊虽是武功高强,但以一敌众,怀中还带了一个齐槿,虽暂未受伤,却也渐觉吃力。而那些刺杀者则全是决绝不要命拼死必杀燕沉昊的打法,又有两壁弓箭手相助,一时间,燕沉昊已是险象环身,虽有侍卫欲过来相救,但刺杀者团团围攻燕沉昊,却哪又给他们半点机会? 而齐槿被燕沉昊护在怀中,耳中只闻刀剑相击惨叫呼喝之声,燕沉昊一番腾挪跳跃,早已让他头晕目眩,但他却仍死死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沉昊。虽是情势紧急,在他脑中盘旋缭绕的却只是深深的疑惑:为何他会救我…… 燕沉昊却哪知他的心思,只将他紧紧搂定怀中,另一手格挡众敌疯狂的进攻,面色阴沉到了极点,每一次出手亦是狠重,毫不留情。虽是如此,但情势于他却仍是越来越不妙,但他本是战场拼杀多次的人,因而倒也并不焦慌,只沉着应战,手中软剑舞得密不透风,便如一道光网,牢牢地将两人护住。 倒是齐槿见他战得愈见吃力,心知是他带了自己之故,若非他还要顾着自己,凭他武功,虽也许不能战胜众敌,但要自行安全离去却是绝对可以的,心下一紧,不由便脱口而出:“你不要管我了,快走!” 燕沉昊正自力战,耳中只是武器破空之声,刀剑相交之声,况谷中厮杀激烈,正自嘈杂,虽恍惚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一时倒是并未听清他的话,一剑荡开对方攻过来的流星锤,不由道:“你说什么?” 齐槿知他未听清,眼见情势愈急,若他再不放开自己,怕是连他自己离去也是不易了,正要再行开口让他不要再管自己,眼光一扫,却见日光之下,几点银芒正朝燕沉昊的背心激射而来,只因四围嘈杂,战势激烈,那银芒竟是无声无息!而此刻燕沉昊正一手招架三名齐攻过来的刺杀者,正被逼至窘境,根本腾不出身来避开! 一边是千钧一发,一边是电光石火,待齐槿转过念来,已是骤然动作替燕沉昊挡了上去,几点银芒尽数没入了他的背心! 银芒入体,便似蚂蚁咬噬了一口,倒也不是剧痛,齐槿不过只是闷哼一声,正欲松下一口气,却骤觉一道大力扑来,然后便觉背上一阵剧痛,却是一支本自射向燕沉昊的羽箭直直地射在了他的身上! 挡银芒,羽箭来,一切几乎发生在同时,不过短短一瞬。觉到怀中人异动,燕沉昊便已是心中大震,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竟是连他也来不及阻止。待齐槿“啊”地一声中箭呼出,燕沉昊的脸色不由尽变,急将齐槿揽进怀中,手中软剑顿时如疯般舞动开来,待诸攻击者招架之时,却是骤然腾空一纵,身在半空,手却是蓦地一扬。下一刻,只闻“轰”地一声巨响,山谷骤震,一道耀眼的光芒砰然炸开,底下激战的人群顿时血肉横飞。燕沉昊却再也顾不得那下面被炸的人中亦有自己的部下,只搂了齐槿,便自几个腾挪,飞身而去。 因为那霹雳弹炸开后的浓烟,身后虽有追击,一时倒也并未赶上来,况燕沉昊武功学自一位高人,轻功亦是绝佳,因而片刻间已自出了峡谷。峡谷之外,却是一座大山,山底正是一片密林。燕沉昊直直纵入林中,抱着已自昏迷的齐槿在林中奔行,不多时已进入密林深处。林中树木茂密,枝叶纵横,虽尚在黄昏,林中却已是一片昏暗,显得颇为阴森。燕沉昊疾行一阵,回身凝神细听了片刻,一时间倒是无人追上来,抬眼前望,但见前方沉沉一片,微一思量,却是错开脚步,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不知奔行了多久,耳中渐闻水声清响,却是已到了树林尽头。前方赫然是一座山谷。燕沉昊直奔入谷,只见峭壁参差,一脉山涧正自山间蜿蜒而出。燕沉昊抬眼望了望,锐利目光瞥见前方山壁正有一处石洞,洞口被一大丛灌木丛掩映着,只露出一点黑幽幽的隐迹,正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当下便往那洞口迅捷掠去。 山洞虽是不大,却是颇深,且阴暗潮湿,燕沉昊抱着齐槿往里直走到山洞尽头才停下脚步。这尽头处却比外面宽敞了许多,且尚干燥温暖。燕沉昊将齐槿小心靠着山壁放置于地,又生起一堆火,因洞中颇有几个转折,火光倒也传不出去。 待洞中一得见物,燕沉昊便急急审视起齐槿的伤势来。一支羽箭尚自插在他的背上,虽非正中背心,却也伤势极重,鲜血早已将他的白衣染得鲜红一片。燕沉昊自怀中掏出为防不测随身携带的伤药,将一颗护心的药丸放进齐槿嘴里,催力让他吞下,这才咬牙将他背上的箭一把拔出。昏迷中的人闷哼一声,随即便有鲜血顺着唇角淌下来。燕沉昊却顾不得为他擦拭,一把撕开了他背上的衣裳,正欲为他伤口上药,目光触及他的伤口,面色却不禁大变。 那伤口周围的肌肤,竟赫然已变作了紫黑色! 箭上有毒! 燕沉昊当即反应过来,虽是大震,倒也并未慌乱,略一思量,已自将自己手腕一刀割开,凑到了齐槿嘴边。因皇室中尔虞我诈常有暗险,因而他和燕意天之母在他们幼时便让他们共同服下了一样极难得的宝物,令他们百毒不侵。此刻齐槿中毒,他料得自己既是百毒不侵,血液中自有克制毒性的成分,因而竟是毫无犹豫将血放出,强灌齐槿喝下。 只是齐槿尚在昏迷之中,那血又是腥味浓重,因而灌至他嘴里,大半却是又流了出来。燕沉昊微皱眉头,索性将手腕凑至自己唇边,将血吸入口中,又俯下身去,喂到齐槿嘴里。如此一来,齐槿虽在昏迷中下意识地反抗,但燕沉昊堵住他的嘴,倒也逼得他将血一口口吞了下去。 如此重复多次,见齐槿死白的面色稍稍有了一点起色,燕沉昊方才停止,将齐槿唇角的血迹细细擦净,草草处理了自己腕上的伤口,又将齐槿扶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抵在他的背心,将真气缓缓地送了过去。他知齐槿身子本弱,此番又受此重伤,同时竟又中毒,极是凶险,眼下只得暂时先保住他一口气,然后再图挽救。 只是他自己先是激战,后是奔逃,再来又是放血救人,这一番下来,便是铁打的人也禁受不住了,因此这番运功下来,他自己亦已觉得疲累之极。但他却知齐槿此刻正是危险之时,随时都可能性命不保,因而自己虽是疲累,却仍是不放开他,实在支持不住时,便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握住他的手,将真气自掌心源源不断地传将过去。 除火堆偶尔爆出一两声“劈啪”声之外,石洞之中一时十分静谧。静靠在石壁之上,燕沉昊脑中纷乱已极,却并未去思考为何会救齐槿之类,反反复复翻滚心头脑海的却是怀中人会不会不救,万一他真支撑不到自己找到人为他疗伤解毒……想到此处,却是再也不敢想下去,只是下意识地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念及他的伤,却又赶紧微微松开。 一夜忧心烦乱,到近黎明之时燕沉昊方才因极度疲惫迷迷糊糊合眼睡了去。这一睡去,却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怀中人似是脱离他的怀抱,缓缓起了身来,微笑着对他道:“昊,我要走了,从今以后,你一个人要多保重……”说完白衣飘飘,便自缓缓往洞外走去。燕沉昊急得满头大汗,欲待要起身拉住他,却发现自己竟是丝毫动弹不得,眼见那人身影便要不见,急痛之下,不由“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嘶声叫道:“瑾,不要走……” 一急之下,不由蓦地睁开眼来,忙低头往怀中看去,幸而怀中身子温暖,那人尚在,正要松下一口气,却见那蝶翅般的睫扉轻轻颤动,便似要睁开眼来一般,心中一震,不由便是屏息。 却见怀中人果然缓缓睁开了眼来,迷茫的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脸上,却似不认识他一般,静静看了他许久,然后却是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燕沉昊大惊,脱口便叫道:“瑾!瑾!你醒醒!”又一把抓了他的手,便要将内力直送过去。正此时,却见怀中那闭着眼的人嘴唇微动,低低唤了一声:“昊……” 蓦闻此声,燕沉昊心中一时百味杂陈,最多的却是不能自已的狂喜。心头一块大石一松,方发觉自己手心竟全是汗水。放开齐槿的手,将自己手上的汗在自己衣服上擦干,这才又再次握上去,低低道:“你且忍一忍,我一定会救你的。” 怀中人却并未出声,不知是否又已昏迷过去。燕沉昊朝洞外望了望,见一点光亮透进来,知天已经亮了,微一思量,便即将怀中人小心抱起,大步出了洞去。 出得洞来,在洞外的山涧旁捧起水喝了两口,又小心地捧起水喂齐槿喝了一些,待那失色干燥的唇变得湿润,这才又将他抱起。往四周看了看,选定一个方向,展开轻功,便往那方向疾行而去。 不知行了多久,只觉人烟渐多,却早已是出了山谷,来到一个小镇之上。燕沉昊抱着齐槿来到小镇上惟一的一家客店,叫店家准备了些吃食,又吩咐店家去药材店买一枝上好人参过来。店家却言道镇上只有一个小小药材店,有没有人参尚未可知。燕沉昊当下面色一沉,沉沉看向店家。他本是面容冷酷,此刻因齐槿之伤,心中焦虑,更是不由带了一股煞气,虽只一眼横过去,可怜的店家却已是吓得两腿发抖,忙不迭地应声道尽力去找一找。燕沉昊这才稍稍软下目光,伸手往怀中摸去,这一摸之下,却是不由一愣。原来他本是金尊玉贵的王爷,虽是出使西凉,身旁皆是侍人手下,一应用物亦皆有人备好,因而身上却哪有银两?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略一沉思,却是将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那玉佩本是燕意天赐他之物,见玉佩便如见北朔之君,按说是不能随便处置的,但此刻情况特殊,他却也顾不得了,解下玉佩递给店家,沈声道:“拿这个去,若换不回人参来,别怪我不客气!” 那店家自是捧着玉佩忙不迭地去了,不多时果然买了一枝人参回来。却见那人参只手指般粗,燕沉昊出身皇室,见多宝物,自是知道如此的人参不过是寻常之物,但亦心知此等小镇应该也找不出更好的来,当下便吩咐店家将人参熬了参汤,然后慢慢喂给齐槿喝下。然而齐槿伤重昏迷,仍是将喂进去的东西往外吐,燕沉昊便少不得又是一口口以口哺喂了。 进食过后,恢复了一些力气,燕沈昊向店家问明去西凉京城的方向和路程远近,便抱着齐槿出了客店来。刚出店门,却是瞥见店门外的大树上拴着一匹马,那马膘肥体壮,毛色光亮,虽非千里良驹,却也算得一匹好马。燕沉昊眼中光芒一闪,手一挥,已是解开了缰绳,然后抱着齐槿纵身上马,两腿一夹,策马奔了出去。倒是那正在客店中用餐的马的主人匆匆从客店中冲出来,却哪又止得住燕沉昊?便见那马四蹄翻飞,片刻间已自去得远了,只余下那马的主人在客店门前跳脚大骂不已。 燕沈昊一路疾行,除了进食及为齐槿喂食参汤之外,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向西凉京城飞奔。身下之马因狂奔而疲,燕沉昊便又抢过一匹来,一路上,也不知抢了多少匹马,而他身上再无银两,齐槿所食的人参少不得也要用抢了。倒是难为他堂堂北朔亲王,竟是一路行种种卑劣威胁手段,吃白食,抢马抢参,若是让他的部下见到他们一向冷酷高贵的王爷如此,只怕连下巴也要惊掉了。 如此过了五日,第六日黎明之时,燕沉昊终于到得西凉京城。因怕耽误,燕沉昊并未下马,只自腰间掏出一枚金光灿烂的金牌一亮,然后便自策马冲进了城门。到西凉皇宫之时再如法炮制,一路亮着金牌策马飞奔直入宫城。那金牌本是西凉皇帝萧烈与他的,因而一时间倒也无人敢拦阻。但他这么策马在宫城内狂奔,却是造成了不小的骚动,宫城内的御林军直跟在后面追来,但燕沉昊哪有心思理会他们,只鞭马飞奔,直往萧烈的御书房而去。 第八章 萧烈却是早得了通报,说是有人拿着他的金牌策马直入皇宫,向了御书房这边冲过来。彼时他本不在御书房,听闻消息,倒是快步赶了过来。甫至御书房台阶前,便见一骑直直飞奔而来。萧烈修眉一挑,并不闪避,一旁的太监宫女不由惊呼出声。 那马奔至萧烈面前三尺处,却是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堪堪停下了。然后便见马上之人纵下身来,大声喊道:“烈!” 萧烈迎上去,笑道:“昊啊,你非得用这么惊人的方式来与我相见么?”一眼瞥见萧烈怀中的人,却是不由一怔,“昊,这是……” 燕沉昊面色焦急道:“烈,快让你的太医过来看看他!”萧烈听得紧急,自不敢怠慢,毫不犹豫地吩咐了身后太监去请太医过来,然后对燕沉昊道:“昊,把他带过来罢。”说完当先而行。 燕沉昊自是紧紧跟上。片刻后,萧烈已自带了他进到离御书房不远的一座殿宇内。燕沉昊将齐槿放到屋中的床上,然后便坐到床沿,见床上之人双目紧阖,面色苍白,不由眉头紧锁。萧烈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瞧着,忽然开口道:“昊,这位可是王妃么?” 燕沉昊一怔,并未答语。萧烈挑了挑眉,目光将他上下一扫,见他衣破发乱,青髭参差,形状甚为狼狈,更兼眼下青影面色憔悴,不由皱眉道:“昊,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沉昊转过头来,正欲回答,却一眼瞥见先前的小太监已带了太医进来,当下道:“烈,有空我再慢慢告诉你。”接着便命那名太医过来为齐槿诊断,俨然自己是主人一般。萧烈倒也不以为意,只微笑着在一旁坐下。 那太医仔细诊断了一番,脸上慢慢现出凝肃之色,到后来连眉头也皱起来。燕沉昊在一旁看得有些忐忑,不由问道:“他怎么样?” 太医转过来,恭声道:“启禀……呃,启禀大人,这位公子背部受创,伤势颇重,”顿了一顿,又道:“而且,看样子他似乎还中了毒。” 燕沉昊道:“我知道他中了毒,关键是,他到底中的是哪种毒?” 太医道:“依下官看来,这位公子所中之毒只怕不只一种。” 燕沉昊一愣,连这边的萧烈亦是收起了轻松的神情。 见燕沉昊面色一沉,太医不由心中一颤,却是垂了首继续道:“经下官诊断,这位公子体内似乎有两种毒性,且皆为见血封喉的剧毒,只因天意巧合,这二者毒性竟是互相牵制,因而这位公子倒是暂未有性命之虞,但也因二者牵制,毒性纠缠,要解这毒,却是极为棘手了。” 燕沉昊心中一凛。萧烈却是直接问道:“朕只问你,这位公子的毒可有方法可解?” 见那太医低眉俯首,并不出声,燕沉昊心中一沈,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这毒是没救了?” 那太医讷讷道:“这位公子本自伤重,又中了这两种纠缠剧毒,只怕……”俯首跪下,“皇上,请恕微臣无能为力。” 萧烈眉尖一跳,瞥了一眼面色阴沉到极点的燕沉昊,然后对一旁的太监道:“小福子,你去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叫过来!”那太监见萧烈面容凝肃,忙领命飞奔而去。 不多时,太医院的一众太医都惶惶恐恐地赶了过来。萧烈命他们一个一个轮流上去为齐槿诊断,但到最后,每人的结果却都差不多,皆只是叹气摇头。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倒是拿了磁石在齐槿身上游走相吸,不多时便有几枚极细的银针被磁石吸了出来。见着那些针尖呈碧的银针,燕沉昊面色不由又沉了几分。 萧烈拍了拍燕沉昊的肩,温言道:“昊,你也不用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燕沉昊只是默然不语,伸出手去轻轻拨开了缠在齐槿面上的发丝。 萧烈见状,不由暗叹一声,然后却是转过脸去,威严目光在一众太医身上一扫,沉声道:“你们这么多人,竟连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吗?” 众太医只将头垂得更低。萧烈重重哼了一声。此时,却听一名太医战战兢兢道:“微臣……” 萧烈听得他出声,忙道:“你有什么办法么?快说!” 那太医道:“启……启禀皇上,微臣闻得宁王殿下新得了一枚可解百毒的回天果,若得回天果与这位公子服下,毒性或可解也说不一定。” “晏?”萧烈不禁与燕沉昊对视一眼,随即吩咐身旁太监:“快去将宁王殿下请过来!”那太监当即领命而去。 燕沈昊却是向那太医道:“你说‘不一定’是何意?莫非有了回天果也解不了他的毒吗?” 太医道:“回天果能解百毒只是传说中的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况即便传说是真,依这位公子两种剧毒纠缠的情况,只怕回天果也未必能将他体内的毒性尽根除去。” 燕沉昊眉头紧锁,转过头去看着齐槿,不由自主便握住了那只搁在被外的手,却是触手冰冷,心不由也跟着凉了几分。萧烈摇摇头,转过头来对一众太医道:“你们先下去罢。”众太医闻言,皆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赶紧退了下去。 萧烈道:“昊,看你似乎也是好多天没休息了,不如你先去休息一下?” 燕沉昊摇头道:“等宁王殿下来了再说罢。” 萧烈无声一叹,倒也不再劝,只坐到一旁,目光一会儿投到燕沉昊身上,一会儿却又是落到床上的齐槿脸上。正若有所思时,忽听得小太监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宁王殿下……”萧烈忙道:“晏来了是吧?快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清丽如月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正是西凉的宁王萧晏。见着萧烈,萧晏面容淡然地行了礼,道:“不知陛下急召微臣前来,有何要事?” 萧烈瞥了一眼燕沉昊,却见他已自转过头来,正打量着面前的萧晏,而萧晏的淡然目光亦是落在他的身上。萧烈微咳一声,道:“呃,晏啊,这位是……” 萧晏优雅一笑,缓缓道:“晋王殿下。” 燕沉昊微微挑了挑眉,亦是淡淡道:“宁王殿下。” 萧烈见他二人似识非识,倒也知道虽两人都算自己的好友,但彼此之间却是不甚熟的,有心让他们两人套近,因而在一旁又是咳嗽一声,打破二人互视之状,道:“晏啊,昊他……”话未完,燕沉昊却已自接道:“听闻殿下有一枚可解百毒的回天果,不知是真是假?” 听得燕沉昊话里虽有控制却仍是不失的冷淡之气,萧烈不由暗觉无力,再往萧晏那边看去,却见萧晏只是微一挑眉,并不答语,不由更是无奈,当下笑道:“晏啊,你什么时候有了那么个宝贝啊?为什么朕都不知道……”见萧晏的目光轻轻瞥过来,忙道:“那个,晏,你看啊,这位是昊的王妃,他中了很难解的毒,听说你有那可解百毒的回天果,不知道可不可以……”萧烈一张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心里却是苦道:为什么两个王爷倒像大哥,我这皇帝倒要来陪笑啊?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虽是如此,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抱怨一下,并不敢显出来。笑话!西凉国君萧烈也许算不得最好的皇帝,但若论此世最识实务的俊杰,绝非萧陛下莫数。 萧晏看了萧烈一眼,目光仍是落回燕沉昊身上,半晌,方优雅开口道:“此事确实不假。” 闻言,燕沉昊固是目中光芒一闪,连萧烈亦是面上一喜,道:“晏啊,那你能不能……咳,你看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能怪他太低声下气,实在是皇帝陛下自小便和宁王殿下在一起,深知其人,深受其苦,若说此世还有一个人能压住无法无天的西凉皇帝陛下的话,那么必是无比温柔无比优雅的宁王殿下了。 萧晏唇角浮起一抹绝对清雅又美丽的笑意:“哦?”目光往床上一瞥,却是不由一怔,半晌方撤过眼来,再次开口,却是徐徐道:“回天果乃至宝,得来十分不易,微臣亦是费了好大努力才到手。况如此至宝,微臣本意是要献给陛下,陛下常年行走江湖,有了此物,必当更为安全,也不会让微臣等时时为陛下悬心……” 此话听来平常,但萧烈却是心头一跳。只因他生性爱玩,虽已是堂堂国君,却总爱跷宫溜出游走江湖,让一众大臣头痛不已。特别是那个每次都被宁王殿下逼着去抓跷宫皇帝的逍遥小王爷萧遥,更是对此恨恨不已。而宁王殿下虽面上无狰狞之状,看来总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但萧烈自是心知,每次自己一溜出去,所有政务便都压在了他身上,因而宁王殿下只怕是比逍遥小王爷更愤慨,不过是面上不显而已,慢慢地却总会想法子惩罚他这皇帝老子。从小到大,皇帝陛下也不知吃了宁王殿下多少苦头,自是极会察言观色,此刻听得萧晏如此温柔言语,不由便是背心冷汗一大滴,忙笑道:“晏你放心好了,朕这段时日绝不会随便乱走的,毕竟,朕和小遥要大婚了嘛!” 萧晏微笑道:“皇上的意思是,大婚过后就有可能走咯?” 萧烈心头一凛,忙陪笑道:“怎么可能啊?晏你别乱想……”忙把话题岔开,道:“晏啊,那个回天果朕一时也用不着,不如先拿来救王妃,毕竟,王妃这边比较急……” 萧晏轻轻看了燕沉昊一眼,并未答语,不置可否。 燕沉昊却直直看着他开口道:“若得殿下回天果救内子一命,殿下但有所求,燕某无不依从。” 虽仍是一如既往的燕沉昊式冷淡语气,但听闻此言,西凉陛下却是诧异不已,随即便感慨不想自己这一向冷酷的好友亦有如此情痴一面,目光不由便往床上昏迷的人看去,对他不禁又生出几分好感来。 萧晏却是微笑道:“回天果乃在下欲奉我皇之宝,恕在下难从殿下之命。”说完看向萧烈,“陛下若无其它要事,请恕微臣告退。”话毕不待萧烈响应,已是自动转身离去。 萧烈摸着鼻子苦笑道:“为什么朕这个皇帝好象谁都能欺负呢?”摇头不已,转过头见燕沉昊面色阴沉到极点,又忙安慰道:“昊,你别着急,我再去劝劝晏,一定想办法让他拿出回天果救王妃。” 见燕沈昊只是阴沉了脸色,满眼血丝地望着床上的人不语,萧烈当下摇了摇头,然后却是蓦地一挥手,但见袖影一闪,已自点上燕沉昊的睡穴,下一刻,燕沉昊便倒在了他的怀中。皇帝陛下一边将燕沉昊扶到外间软榻上躺下,一边喃喃自语道:“竟然还要服侍人做苦工,朕这个皇帝当得容易吗?” 因为连日来的疲累,燕沉昊醒来的时候,已是近了黄昏。睁开眼睛,燕沉昊先是微有迷茫,片刻后便即清醒过来,自榻上一跃而起,看清地方,尚在先前殿内,于是快步向里面走去。 还未进得里间,便闻得一个清亮的声音道:“王妃果然是很漂亮哪!怪不得燕大哥会惦念他这么多年,最后还用那种方法逼他从东苍嫁过来和亲!” 又闻得另一个声音甚为同意地道:“是啊,朕都没见过昊竟有那么一面。等王妃醒来,朕可要好好问问他他是怎么降服昊的,朕得学学,以后或许能用上也说不定。” “降服?”先前的声音危险道,“你想降服燕大哥?你想做什么?” “啊,没有没有,朕能做什么啊,小遥你可别乱想……”随即小声咕咙道:“若能降服朕早降服了,还会留到今天让他娶王妃……啊,昊,你醒啦?” 进到里间的燕沉昊一愣。屋里竟有三个人,西凉国三个地位最高的人:皇帝陛下萧烈,即将成为皇后的逍遥小王爷萧遥和皇帝皇后皆不敢得罪的宁王殿下萧晏。 见他进来,萧烈忙迎了上来,面带喜色道:“昊啊,晏已经答应把回天果拿来救王妃了,这下你该放心了罢?” 燕沉昊一愣,看向萧晏。萧晏却仍只是优雅无比地微笑着,清雅出尘。 燕沉昊道:“多谢殿下相救内子,却不知殿下有何要求,请尽言无碍。” 萧晏缓缓道:“在下倒无什么大的要求,不过……”微微一笑,目光轻轻瞥过去,“如果在下欲让王爷将王妃休掉,不知王爷可否舍得?” 这一下不仅是燕沉昊面色骤变,一旁的萧烈和萧遥亦是大惊,萧遥更是当场跳了起来,瞪大眼睛道:“晏你要燕大哥休妻?” 宁王殿下面色不改,仍自微笑优雅,点头道:“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将晋王妃带回宁王府?” 这一下萧遥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结结巴巴道:“晏你要带王妃……回宁王府?莫非……莫非你竟也喜欢上了王妃不成?” 宁王殿下笑而不语。 冷汗顺着西凉皇帝陛下和皇后千岁的背心淌过,二人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只觉无力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燕沉昊直直地盯着萧晏,目光阴沉锋利到极致,半晌方磨牙般吐出了一个字: “好。” 这下皇帝陛下和皇后千岁简直觉得有点站不稳了,忙互相搀扶住。 美丽的宁王殿下面上笑意更深,轻拍手掌,下一刻便有太监伺候了笔墨上来。 萧烈和萧遥看一眼萧晏,再看一眼那早准备好的纸笔,只觉全身更无力了。 燕沉昊沉沉看着奉到眼前的笔墨,再缓缓抬眼看向眼前优雅无比的男子,最后目光却是投向床上那昏迷着的人,目色复杂幽深,然后缓缓提起笔。 一笔一画。一字一顿。 然后搁笔,面无表情望过去,冷冷道:“现在可以救他了罢?” 宁王殿下浅浅一笑,自袖中掏出一物,却是一粒小指头般大小的莹白圆珠。坐到床边,当场将圆珠喂入齐槿口中,催力让他吞下,宁王殿下方转过头来,微笑道:“现下,我可以带他走了罢?” 萧烈看看燕沉昊,又望向萧晏,为难道:“晏啊,你真的要带王妃回王府?” 萧晏笑道:“莫非皇上以为微臣是开玩笑的么?”说完便俯下身去,欲要抱起齐槿的样子。 燕沉昊忽然出声道:“等一等!” 萧晏微扬眉梢,回过头来看着他。 燕沉昊的声音微有沙哑,沉声道:“你可以带走他,但,必须待我亲眼看他醒来之后。” 萧晏微微一笑,倒是并无异议的样子。 燕沉昊直直盯着齐槿,萧晏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燕沉昊身上,萧烈和萧遥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时间,屋内突然静寂非常。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萧遥当即喜呼出声:“啊,王妃醒了!” 齐槿缓缓睁开眼来,先是定定地看着床顶,似是不知身在何处,目光甚是迷茫,而后目光轻移,自床边诸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燕沉昊身上,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并未发出半点声音。 萧晏看向燕沉昊,微笑道:“现在王爷看过了,应该可以让我将他带走了罢?” 齐槿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而且他此时极为虚弱,甚至根本听不清,只知道身边有人在说话,说的是什么,却不甚明白。 燕沉昊见齐槿一脸虚弱的迷茫,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从来没有过地一痛。缓缓走过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伸手轻轻一拂,已是点了他的睡穴。 萧晏微笑道:“王爷倒是想得周到。”说完俯身抱起齐槿,自燕沉昊身边走过。 这边的萧遥急得直跺脚,可怜的皇帝陛下也只好咬牙忍着让他跺,却不想皇后千岁还嫌不够,见萧晏当真抱着齐槿走了出去,更是急得直掐皇帝陛下的胳膊,焦急道:“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皇帝陛下疼得龇牙咧嘴,偏又不敢躲,只得苦笑道:“小遥小遥,你别急嘛,王妃不会有事的!” 萧遥竖起一双漂亮的眉毛:“谁说王妃会有事?会有事的是……”朝燕沉昊瞥了一眼,“你怎么能让晏就这样带走王妃呢?” 萧烈苦笑道:“晏要做什么朕又怎么拦得住?何况,是昊自己答应他的嘛!”转过眼来看向燕沉昊,道:“昊,你别担心,虽然我不确定晏他为何会这样做,但我相信,他一定不会伤害王妃的。” “不确定?”萧遥一下抓住他话中的关键词,“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晏为什么要带走王妃?” 萧烈道:“大概猜到一点,只是不太确定而已。”见燕沉昊亦是投过了目光来,便道:“小遥,你不觉得,王妃有些像一个人吗?” 第九章 齐槿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便见了一个清雅如月的男子正静静地看着他,见他醒来,浅浅一笑,道:“我叫萧晏,这里是西凉宁王府。” 齐槿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目光轻轻移了开去,看向四周。 面前的男子微笑道:“你是在找晋王殿下么?他现在不在这里。” 齐槿的目光回到他身上,静静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声音因虚弱而带了涩哑。 萧晏微笑道:“这个你先不用管,你受了伤,又中了毒,先好好休息罢。”说完便起了身来。 齐槿低声道:“等一下。” 萧晏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清澈的目光直直看过来,静静问道:“殿下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萧晏浅浅笑了一笑,并未答他,只叫了侍女进来,吩咐她们好生照顾齐槿,便自离去。 齐槿虽然心有疑惑,倒也并不多言,只安心地养伤。因为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并未清醒太久便又自睡去,再醒过来时,却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却不料一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双清澈水亮的大眼,齐槿当下一怔。 那大眼睛的主人却是开口了,大眼睛忽闪忽闪,问道:“你是谁?” 声音清脆稚嫩,却是甜美的孩童嗓音。 齐槿看着眼前这个约莫五六岁左右的可爱男童,不由露出了一点微笑,反问道:“你又是谁呢?” 小男孩扬起头道:“我叫凤若兮。你还没回答我呢!” 齐槿微微一笑,道:“我叫齐槿。” 小若兮歪着头道:“齐瑾……美玉的那个瑾么?” 齐槿摇了摇头道:“不,槿花的槿。” 小若兮眼睛一亮,道:“槿花么?王府里就有呢,很漂亮的!”随即却又皱了小眉头道:“不过现在还没开。” 齐槿笑了一笑,忽然问道:“萧晏是你的父亲么……”话未完,忽然想起自己这话不对,小男孩姓凤不信萧,又怎会是萧晏的孩子? 却不料小若兮点点头道:“是啊,父王当然是我的父亲!” 齐槿眼中不由露出迷惑。 小若兮似是见惯了人们的这种表情,当即有点得意地道:“你不相信吗?那是因为,我有两个父亲哦!” 齐槿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问道:“那你的另一个爹爹呢?” 小若兮的大眼睛里霎时涌上一层黯然,低低道:“爹爹死了。” 齐槿再次愣住。 却见小若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然道:“大哥哥,你长得好象我爹爹。” 齐槿抬了眼往窗外望去。窗外是一片翠绿的竹林,数竿翠竹亭亭而立,清风过,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阵阵竹音清韵,既现雅意,亦增野趣。 他在这宁王府却已有两日了。两日里,小若兮自是常常趴在他床边和他说话,便是宁王萧晏亦已来看过他好几次,并告诉他已用回天果为他暂时压住了毒性,虽毒未根解,却暂无大碍,只须他好好养好背上的伤,却是只字不提燕沉昊,便是齐槿问起,亦只是微笑,言道到了适当时机,他自会见到他。 齐槿虽是心下疑惑,却也并未再问下去。他在王府中这两日,萧晏则是挑了王府中最细心的丫头服侍他,药物固是最好的,连食物用物亦极是精致,只是他身受重伤,倒也不大用得着,但也可看出这位宁王殿下对他是极好的。 是因为自己和小若兮说的那样和他的爹爹长得像么? 虽有如此猜想,齐槿却也并未询问萧晏,只是静静地养伤,精神稍好些便和小若兮说会儿话,仔细端详间,倒发现这个乖巧可爱的孩童眉目间真和自己有些许相似。 微微一笑,却是再不愿多想,便闭了眼睛躺下。他身子尚是虚弱,精神还不大好,于是片刻间又已是睡去。 再次醒来时,却已是深夜了。因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在看他,齐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不想却是蓦地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是适才在梦里才出现过的。梦里,他梦见那人抱着满身是血的自己悲痛大叫,而自己的灵魂却已自飘出身体,浮在半空,欲要告诉他自己尚在,却无论如何张口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一急之下,便即醒了过来,却不料一睁眼,便看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时间,犹疑身在梦中,不由自主便伸出了手去,轻轻抚上那张虽仍是棱角分明却明显憔悴的脸,试探着轻声道:“昊?” 手掌下的肌肤轻轻一颤。那温暖真实的触感……齐槿蓦地缩回手,不由一惊回神,竟、竟不是在梦里么? 却不料一只大掌蓦地按上来,将他欲逃的手紧紧抓住了。那双黝黑深沉的凤目定定看着他,半晌,凤目的主人方声音低哑道:“你……有没有好一些?” 齐槿怔怔地点了点头,怔怔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窗外月色本是明亮,泻进屋来,却被屋外翠竹分得班驳了,因而燕沉昊的表情并不看得太清楚,却听他低哑声音似是有些艰涩道:“我……来看你。” 齐槿再次怔住。 燕沉昊亦没再说话,昏暗中,却可以看见那双精亮的凤目一直看着他,而那只手,也一直将他的手握在手中。温暖一点一点地过渡过来,原本冰凉的手渐渐开始有了温度。 齐槿眼中茫然,心里更是茫然,一时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但他却没有出声,是不敢,还是不愿,一时却连他自己也辩不明了。 二人便就这样静静凝视着。静谧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不觉,天却是快要亮了。 燕沉昊望望外面,又转过头来看着齐槿,忽然道:“我该点你睡穴的。” 齐槿眨了眨眼,有点茫然。 燕沉昊目色幽深地看着他,忽然俯下身,在他眼睑上轻轻印下了一吻。 齐槿当下身子一僵,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燕沉昊却是在他耳边低低道:“我明晚再来看你。”话毕轻轻一拂,已是点了齐槿的睡穴。 看着那略显苍白的平静睡颜,燕沉昊眼神深邃复杂,良久,却是浮出一丝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是……” 可是什么,并未言出,却是身形一纵,已自跃出窗外,消失在正渐渐亮起来的暗色中。 第二日晚,燕沉昊果然依言再次来到。齐槿本已入睡,他来时,却似有感应一般,蓦地睁开了眼,然后便见那人已在自己床前,正直直地看着他。 那样幽深复杂的直直注视,不免让齐槿有些不习惯,微觉尴尬。燕沉昊却似看了出来,只叫他继续睡。但旁边有他这么一直看着自己,齐槿却又哪里睡得着? 心下本是诸多疑惑,比如记忆中来西凉的路上似是遇袭,而自己替他挡了一箭,之后的事便记不得了,但为何一醒来却是身在西凉宁王府?而又为何那宁王萧晏竟是不让燕沉昊见他?再是为何,燕沉昊却又要这般夜里偷偷潜进来看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尽管心下甚为疑惑,他却并未开口相问。只因他与燕沉昊先前一直是甚为冷漠的相处方式,从未有过像如今这般宁馨的时刻,一时间,两人都不免有些僵硬,亦有些尴尬与不惯。因而齐槿既是因为曾经的隔阂不好问出,亦是不愿问出这些打破这难得的温宁。 于是二人便这般一个坐一个躺,一个睁眼凝视,一个闭目装睡,睁眼的人固是目光一直不曾或离,闭目的人却也是完全没有睡意。 燕沉昊一直将齐槿的一只手握在掌中。齐槿初时觉得诧异,倒也并未有异动,只装作睡着,便这么任他握着,只觉燕沉昊将他的手用他的大掌包了起来,完全裹住。 静谧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窗外月亮亦已渐渐西沉。寂静中,却闻窗外似是起了风,风声摇夜,在这一室静寂里却是甚为清晰了。 忽然,齐槿觉到那本握着他手的大掌将他放了开来,然后便觉得身旁的人走了开去。齐槿蓦地睁眼,目光直寻过去,却见燕沈昊原来是起身来到了窗旁,轻轻将窗户关上了。 燕沉昊关好窗户折回来,蓦见齐槿已然睁开眼,当下不由一愣,似是微有尴尬,不由自主讷讷言道:“起风了,所以我……关了窗。”他一向面容冷酷,齐槿何曾见过他这般表情,心下诧异,眼睛却是睁得更大了,只直直地瞧着他。 燕沉昊被他一双清澈的眸子瞧得尴尬,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下不知怎的便起了一丝莫名的恼怒,抬眼见那人仍是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过来,些微无措间,突然伸出手去一把遮住了那双眼,待觉到手下的人蓦地一僵,却是出声道:“不……不要看。”本来他想说“不准看”,但不知何故,话转过嘴边,却是突然换了字。 齐槿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这两日常与小若兮相处,因而忽然便觉得眼前这人这般却是与小若兮有几分相似,竟是现出了一分孩子气来。心下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到后来却只觉得有些好笑,然后他的唇角便果真轻轻地扬起一个弧度来。 燕沉昊见眼前人虽是被自己遮了眼睛,唇角却似微起了一丝笑意,当下不由愣住。缓缓将手放开,见那人已是闭了眼,已然睡去的样子,不由目色复杂,心头更是波澜一片。 黎明之前,燕沉昊又如前日一般悄然离去。临行前却是犹豫着,在齐槿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为他掖好被角,自窗跃出。 倒是齐槿,在他离去之后,慢慢睁开了眼,手指在自己的唇上轻轻抚过,不由有些失神。 不知为何,齐槿白日里一直有些失神,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小若兮来看他的时候,见自己说了半天,齐槿却似根本没听到的样子,便有些儿不高兴了,嘟起一张小嘴,齐槿哄了半天方把他哄过来,倒是小若兮歪着头看着他,问道:“爹爹,你在想谁吗?” 他见齐槿和他的爹爹有些相像,小孩儿心性,便直要叫齐槿“爹爹”。齐槿劝说了很多次他也不听,无奈之下也只得任他叫去,只是告诉他不能在外人面前这么叫,否则就不理他了。小若兮倒也听话,只在私下里这么叫他,外人面前还是叫“大哥哥”。 齐槿笑道:“若兮怎么知道我在想人的?” 小若兮道:“因为我见过父王这个样子,他这个样子的话,就一定是在想爹爹了。” 齐槿一怔。 小若兮歪头问道:“那么爹爹想的又是谁呢?” 齐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若兮不要乱猜,我没想谁呢。” 小若兮撇撇小嘴道:“我才不信呢!爹爹一定在想谁,想得脸都红了!” 齐槿心下一跳,不由自主便伸了手去抚上自己的脸,虽是说着话岔了开去,但心下到底有些不平静了。 到得天渐渐黑下来,齐槿却又有些莫名的紧张了,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直到夜半尚未睡着。外面这时候却是已经开始下起了雨,雨声滴滴答答敲在房上,却似敲在他心头一般。 正心思纷乱时,忽听得极细一声响,齐槿心中一跳,便向窗户那边望了过去。 一个人影自窗外轻盈跃入,直向床边走了过来,不想蓦见床上人睁着眼睛望着他,当下不由一愣。 齐槿却是望着他一身湿淋淋的衣裳,轻声问道:“……雨下得很大?” 燕沉昊低低“嗯”了一声,却是站在床边,并不坐下,见齐槿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不由道:“你……你睡罢。” 齐槿却并未依言闭眼,反是怔怔看着他犹在往下滴水的衣襟,然后忽然轻轻地道了一句:“你……把湿衣换下来罢,不然……会着凉。” 燕沈昊一愣,沉默片刻,除下了身上的湿衣。虽是夜色昏暗,但模糊间倒也能看见那精壮优美的身体轮廓。 齐槿轻轻地垂下眼眸。一时间,一室只闻屋外的雨声,细密而缠绵。 半晌,齐槿的身子轻轻动了动,往床里挪了一挪,抬眼望过去:“你……”“上来罢”三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倒是自己被自己吓住了。 燕沉昊却是眼中光芒一闪,直直盯着他,然后倒是果真坐到床沿,一掀被子,上了床来。 齐槿被下的身子不由轻轻颤了一颤,不由自主又往里挪了挪。 燕沉昊自是马上察觉到了,手在被下悄然握住他的手,转过脸去,眼神复杂:“我……很可怕?” 齐槿低垂了眸,没有说话。 燕沉昊却是直直看着他,低声道:“你……很恨我么?” 齐槿沉默,半晌,方抬起眼睛,却是静静地望向虚空之处,缓缓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恨谁。” 是那样平静而清澈的语声,让燕沉昊不由一怔,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齐槿却是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不看他,亦再不说话。 燕沉昊久久地看着昏暗中那平静的睡颜,握住对方手的手不由变紧,待回过神来,却是又赶紧松了开来,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纤细的十指,然后缠绕着,犹豫着插进去。 十指相扣。 然后燕沉昊亦自闭上眼睛。 屋外雨已阑珊,雨声潺潺,在静寂的夜里悄然慰着人们的寂寞,和那些无眠的人们。 不知不觉,便已是半月过去。这半月来,燕沉昊每天晚上都会悄悄潜入齐槿房中,自那雨夜之后,亦是每晚都上床与齐槿同榻而眠,却是始终规规矩矩,只是握着他的手,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动作,甚至亦不靠近齐槿的身体。齐槿心下虽是有许多问题尚未得解,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烦乱,心思纷纷扰扰的,而燕沉昊在身边,闻着那悠长的呼吸,更是让他睡不着了,因而他每晚便是闭着眼睛清醒到天亮,于是便也知道每次燕沉昊是何时离开,和他离开之前,在自己唇上轻轻烙下的吻。 因为晚上没睡,他又有伤在身,因而白天倒是多半用来睡觉了。小若兮每次来看他,都见他不是在睡觉便是迷迷糊糊的,为此便很不高兴了。直到这日来,见齐槿又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便嘟起了一张小嘴朝身旁的萧晏道:“父王,你看大哥哥,每次我来他都在睡觉,都不理我!” 齐槿见他们父子俩一起来到,当下便清醒了过来,不由有些歉意道:“对不起,若兮,我……” 萧晏在一旁椅上坐下,又将小若兮抱在怀中,摸摸他的头,然后转过头来望着齐槿,微笑问道:“王妃是晚上休息不好么?” 齐槿轻轻“嗯”了一声。 萧晏看着他,目有深意道:“那么,可要我为王妃备上些安眠之物?” 齐槿忙推辞道:“多谢王爷关心,这个……倒是不用了。” 萧晏微笑道:“这样吗?那如果王妃需要之时,随时吩咐丫头一声,我那里倒有海外来的上好熏香,安眠效用是极好的。” 齐槿谢过。小若兮想到好不容易齐槿没有睡觉,便从父王身上溜下来,趴到床边和齐槿叽叽咯咯说起话来。萧晏在旁看着,也不说话,只是微笑。 因白日里陪着小若兮说话,到得晚上齐槿已是有些乏了,虽是想清醒着等到那人来,却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却不料这日夜里竟是风雨大作起来,又是雷又是电的。齐槿本自在梦中微有挣扎,一个惊雷响起,便不由得身子一抖,自梦中惊醒了过来。 正此时,却觉一个温热的胸膛靠了过来,然后一双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耳朵,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响在他耳边:“不要怕。” 齐槿身子微僵,当下一动不动。 那人将他抱在怀中,大掌捂着他的耳朵。蓦地里,却是一道闪电劈下,明亮的光霎时将屋中照得透亮,亦照亮了齐槿那双大大睁着的眼睛。 见齐槿并未睡着,燕沉昊当即愣住,讷讷道:“你……醒了?” 齐槿不知为什么也忽然有点慌了,低眸点了点头,低低道:“被雷惊醒了。” 半月以来,两人皆是同床共枕,不知为何,此刻二人倒是莫名尴尬起来,一时相对无言。正此时,却听一声轰然巨响,又是一串惊雷炸响,齐槿身子当下重重一抖。燕沉昊无声一叹,长臂一舒,已将齐槿裹在了怀中,手掌仍是捂着他的耳朵,却是低低问:“怕?” 齐槿自觉这么大个人竟然怕打雷,便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只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低低道:“小时候一个人,晚上打雷的时候就不免有些……”声音越来越低,却是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却闻头顶似乎传来一声低笑,心下一怔,抬眼望上去,黑暗中却并看不清燕沉昊的表情,只觉燕沉昊似乎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柔声道:“这下你就不只一个人了……我会陪着你。” 第十章 时日如流水,一晃已是大半个月过去。齐槿的伤虽未痊愈,但也已好了很多,已能下床来。身上的毒虽未根解,但一时倒也并无大碍,有回天果控制着,并未发作。 前些日每日都在床上躺着,齐槿虽是性子安静的人,也不免觉得有些气闷了,如今好不容易可以下床了,便欲出去走走。不想萧晏却拦住了他,温和言道他伤尚未痊愈,不宜到外面吹风。 前些日因与萧晏不熟,且因伤势较重,齐槿精神一直不大好,因而很多事便也不愿花太多力气去思索。如今身子已好了很多,又与萧晏渐渐熟起来,想到这诸日来的种种,心下疑惑尽皆涌上,却是想要弄个明白了。 齐槿问萧晏道:“我本是随王爷一道来西凉贺西凉国主大婚的,却不知为何会在宁王府?” 萧晏微笑道:“不是说了,你中了毒,恰好我又有可解毒的回天果,所以就将你带来了宁王府为你解毒。” 齐槿明净的眸子直视萧晏:“那王爷又为何不让我见……见晋王?” 萧晏笑道:“王妃就这么笃定是我不让你们相见么?” 齐槿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飞起一丝绯色,却是立时平静下来,朝萧晏一揖,道:“这些时日来,多谢王爷对我的照顾,如今我的伤已差不多好了,实在不敢再多叨扰。” 萧晏挑眉笑道:“王妃这是在生我的气么?” 齐槿一怔,下意识地抬起眼来:“王爷何出此言?我怎么会生王爷的气?” 萧晏道:“我不让你见你家王爷,王妃自然是要生气了。”顿一顿,却是笑道:“不过我倒也并无他意,不过是欲让王妃在此养伤而已,这原本也是我国陛下和晋王殿下都同意了的。” 齐槿一怔,却听萧晏笑问道:“或者倒是我错了?想来王妃和王爷夫妻情深,王妃一人在此,定是极想念晋王殿下的……” 齐槿再次怔住,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萧晏却也不再说下去,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见眼前人低垂了眸不语的样子,眼里不由滑过一丝幽光,随后眼中却是浮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黯色。 然后却是微笑着温言道:“王妃不用担心,只须将伤养好,我可是答应过晋王殿下,要还一个完好无损的王妃给他。” 齐槿虽心下仍自疑惑,倒也并不再问。倒是萧晏又拣了一些其它琐碎趣事和他说起来,他人本自美丽,声音也甚是温雅,又兼博学,因而虽是闲话,却也甚有趣味。 只是见萧晏目光不时落在他脸上,虽并不唐突失礼,但那目光中的恍惚却是让齐槿心下暗叹,不由便猜想起来让如此一个美丽温柔的人心心挂念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因为萧晏的相劝,齐槿终于还是没有出去。不过萧晏走后,小若兮又跑了来,见他好了,便要拉着他出去玩。齐槿不由苦笑,好不容易方把他哄住了,直到答应他等过两天自己伤大好了一定陪他才让小家伙翘得可以挂油瓶的小嘴开心地咧了开来。 不知不觉已是入夜。齐槿用罢晚膳,便依在床边持了一卷书在手里,目光虽落在书页上,但书上的字却是一个都没看进去。只见着曳曳烛光映着书页,夜色静谧无声,似有许多事涌上来,但细想去,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想。 如此不知不觉已是夜深。那蜡烛也已经快燃尽,齐槿却也并未动弹,仍自靠着床栏,出神地盯着那烛火一点一点小下去,直至最后熄灭。屋子里一霎时被黑暗笼罩起来,齐槿却仍是靠在床上,目光轻轻落在对面的窗户上,手指在稍显粗糙的书页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 也不知呆了多久,寂静里忽然传来一声呼喝,将独在黑暗中失神的齐槿惊醒过来。仔细听去,声音却似乎就在离他住处不远的地方,听去似乎是有人在交手,旁有喧哗之声,却似是王府中起了骚动一般。 齐槿先是诧异,然后却是心中一凛,忙披了衣裳急急下床去。打开门,一眼望去,不远处那正跟一人交手的人不是燕沉昊却又是谁? 定睛看去,另一个人却正是宁王萧晏。只见他一边出手如风,一边厉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私闯宁王府?” 虽然齐槿不知燕沉昊为何会蒙着面巾,但他的身形齐槿自是认得出来,闻得萧晏之问,眉头一皱,便待上前,但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了萧晏日里的话。虽然他和燕沉昊本是夫妻,便是如此夜晚幽会本也没什么,但不知怎的,心下一怔,眼神复杂地望过去,却是有些踌躇了。 交手的二人身旁早已围了一群王府侍卫,也不知是萧晏的示意还是其它原因,一众侍卫虽是执着兵刃在旁呼喝不已,却并未上前,只余萧晏和燕沉昊在中间单打独斗。 萧晏人虽是美丽温柔,但此刻出手,却甚是凶猛凌厉,武功之高,竟并不逊于燕沉昊。尤其是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刃如霜雪的宝剑,剑势舞得密不透风,燕沉昊虽是掌风如炽,但到底是空手相搏,虽暂未处落下风,但亦可见出并不占优势。偏偏萧晏一招紧似一招,一剑狠似一剑,目光如电,剑光漫卷,那决绝之势,一时竟不像是抓私闯王府的人了,竟像是与仇人拼杀一般。 别说是正处战圈的燕沉昊早自觉察出来因而眉头紧皱,便是这边的齐槿也看出了不对,心知自己不能再任他们这般斗下去,上前几步,正要出声,却不料萧晏便似早已看见他一般,目光亦正在此时向他这个方向看来,且偏还向他笑了一笑,忽然出声唤道:“瑾!” 听得他突然出声相唤,且是这般从来没有过的亲密叫法,齐槿固是皱了眉头,便是正在激战中的燕沉昊亦是突然一滞,随即却是眼神如刀,出手如雷,招式更紧地向萧晏攻了过去。 齐槿心下一叹,几步跨上前去,欲要阻止,却见萧晏的含笑目光微微向他一瞥,边战边大声道:“瑾,你又何必关心他?你不知道,他已经把你……” 齐槿闻言不由一惊,原以为萧晏这般出手是因为他不识得来人,只把燕沉昊当作了私闯王府的刺客之类,如今看来,萧晏却分明是早已认出燕沉昊来! 而让齐槿更惊的却是接下来的一幕。只见萧晏“你”字出口,燕沉昊便是眉尖一跳,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惊惶,竟是飞速朝萧晏扑了过去,而这一式,却并非向他攻击了,只是伸手过去堵住了他的嘴! 众人皆被这一幕震住了。便是齐槿亦是一惊,而他惊的却不是燕沉昊的动作了,而是惊于萧晏眼中滑过的笑意与手中长剑的去势! 眼睛蓦然睁大的同时,剑刃入体的声音亦自入耳。众人皆是一声惊呼,只齐槿惊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直直扑过去,颤抖目光落在那插在燕沉昊腹中的长剑上,而后却是霍地转过了头去,惊怒地直视萧晏:“王爷,你……” 萧晏目色复杂地望着他,忽然手上用力,手中长剑蓦地从燕沉昊身上抽出。便只闻肉体撕裂的声音再次响起,一蓬鲜血猛地喷洒出来。燕沉昊闷哼一声,便要跪下去,幸而齐槿忙伸手过去,扶住了他。只是他自己伤尚未好,燕沉昊大半个身子压下来,他匆忙接受间不小心扯到自己的伤口,倒是让他不由蹙起了眉。 萧晏却偏是故作惊讶地望过来:“瑾,你……为何你会袒护这个刺客?你还不把他放开!小心他伤到你!” 齐槿不知萧晏为何要演戏般说出这种话来,虽是疑惑,但见着燕沉昊的伤,却是无暇去思索了,当下淡淡道:“王爷,他是来找我的。” “哦?”萧晏眼中并无一丝惊讶,反是似笑非笑地朝燕沉昊看过去,“莫非……这位竟是晋王殿下么?”见燕沉昊已然撕下面巾来,眼中方故意闪过一丝惊讶道:“竟然果真是晋王殿下,本王这可多有得罪了!” 燕沉昊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倒也并未出声。倒是齐槿淡淡对身旁的侍卫道:“不知可否帮忙请个郎中过来?” 那侍卫也知齐槿是萧晏的贵客,虽不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见平日里萧晏待齐槿的样子,便也知道对这个平日里说话温和待人极好的公子怠慢不得,齐槿话出,那侍卫不由自主便向自家主子看了过去。见萧晏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齐槿,并不像要阻止的样子,遂目光在两人身上偷偷瞧来瞧去,见齐槿的目光又盯过来,方犹犹豫豫地低低应了一声“是”,一边还向自己主子偷眼瞧去,见萧晏并未说什么,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快速请郎中去了。 这边萧晏却是目光古怪地瞧着齐槿,忽然问齐槿道:“你很爱他么?” 齐槿不料他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当下不由一僵。而靠在他身上本自捂着伤口的燕沉昊亦是突然抬起眼,眸中精光一闪,却是直直看向萧晏,并未看向身旁的人,不知是不愿,抑或不敢。 齐槿却是目光淡淡,并未回答。萧晏静静注视着他,忽然却是微微一笑,再不多言,竟自招呼了侍卫,转身离去了。 原本的喧闹霎时散去,片刻间,已只剩了齐槿和燕沉昊二人相对。 偏二人却是一时无言,因而一时间只闻夜风拂过竹叶的沙沙之声。 燕沉昊伤得不轻,虽是已自己出手点了伤口周围的穴道,但流出的鲜血仍是早就染红了衣裳。 齐槿眉头深锁,欲待扶起他,燕沉昊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沉声道:“你现在跟我走!” 齐槿深深看着他,然后淡淡开口道:“你现在走得动吗?” 燕沉昊一怔。齐槿却是已扶起他往屋里走去。燕沉昊直直看着他:“你不愿意离开这里?” 齐槿看了他一眼,并未答他,只是把他往屋中扶去。他自己伤未全好,本自虚弱,燕沉昊又是十分高大,身体几乎全压在他身上,虽只短短距离,将他扶进屋中的时候,齐槿却也微微有些喘息了。 让燕沉昊靠在床上,轻轻撕开他伤处的衣裳,见那染血的伤口颇深,齐槿不由抬目看了燕沉昊一眼,却见他的幽黑目光正直直看着自己,当下收回目光来,略略清洗了伤口,又找了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了一下,这才退到一边,静等着郎中到来。 过了一会儿,郎中果然来到,却是一位太医院的太医。为燕沉昊上药包扎,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太医便即告辞。整个过程中,齐槿只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太医的动作,也不言语。 送走太医后,齐槿转过身来,看向燕沉昊,静静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燕沉昊皱眉道:“什么?” 齐槿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沈昊沉默,忽然抬眼问他:“萧晏这些天对你如何?” 齐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仍是静静答道:“很好。” 燕沈昊沉默片刻,直直望着他:“那……你对他呢?” 齐槿微微皱眉,沉默了一会儿,方答道:“人之待我,我之待人。” 燕沉昊面色微微变了变,不再说话。齐槿看了他一眼,突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燕沈昊沉声道:“你想去哪里?” 齐槿并未回头,只平静道:“王爷在此休息,我自然是到隔壁房间去。” 看着那修长纤细的背影,燕沉昊不知为何便是一阵怒气上涌,大声道:“不准去!” 齐槿转过了头来,静静看着他。 被那清澈的目光直直瞧着,燕沉昊只觉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绕来绕去,最终却是吃力地挪了挪身子,道:“你……就在这里睡好了。” 齐槿仍是静静地瞧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燕沉昊本来心下便有些莫名的烦乱,又兼伤口作痛,再被他那么一瞧,竟是有种从未有过的微微慌乱的感觉,不由自主脱口道:“前几天不是都睡一起的么?” 齐槿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仍只是瞧着他,半晌方轻轻说了一句:“你受伤了。” 见燕沉昊目色幽深地看过来,他却低垂了眸,静静道:“我还是过去好了。”说完也不看燕沉昊一眼,便自走了出去,还不忘小心地关上门。 所以他自是没有看到燕沉昊在他出去后阴沉到极点的脸和那一拳捶得整个床都吱嘎作响的拳头。 虽然受了伤,但燕沉昊那后半夜却是一点睡意也无,竟是靠着床栏生生坐到天亮,眼睛只盯着那扇雕花的门,直到黎明之时方疲倦地阖上眼。 虽是闭着眼,却仍是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假寐而已。耳听得屋外鸟雀啼鸣欢快,燕沉昊的脸色却仍是如前阴沉。 忽听“吱嘎”一声,开门的声音响起。燕沉昊蓦地睁开双眼望过去,却见门外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 然后小脑袋的主人跑过来,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着他道:“你是谁啊?” 燕沉昊皱眉看着眼前的小家伙。 小若兮却是毫不友善地迎视着他,清脆的童音质问道:“你怎么睡在爹爹的床上?爹爹呢?” “爹爹?”燕沈昊阴沉的面色变了变,终于出声,“谁是你爹爹?” 他阴沉得像是要起风暴般的语声当下将小若兮吓了一跳,小若兮不由有些害怕起来,退开两步,一抬眼却望见齐槿走了进来,当下便扑了过去,叫道:“爹爹!” 齐槿摸摸他的头,笑道:“这么早就起来啦?” 小若兮点头道:“嗯!爹爹昨天答应了今天陪我出去玩的!” 齐槿愣了一愣:“是吗?” 小若兮连忙道:“是啊,爹爹答应了的!爹爹不准耍赖!耍赖是小狗!” 齐槿笑道:“嗯,不耍赖,等一下就陪若兮出去玩好不好?” “好啊!”小若兮开心地抱着齐槿的大腿,仰起小脸,“爹爹最好啦!若兮最喜欢爹爹!” 齐槿微笑着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抬起头来,却是正好触上燕沉昊的目光,当下不由一怔。 燕沉昊的面色简直是难看到了极点,见齐槿终于朝他看过来,不由沉声道:“他是谁?” “他是……”齐槿不禁低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孩子,话尚未完,小若兮已是抬起头来大声道:“爹爹,他是谁啊?为什么他会睡在你的床上?还有他好凶,若兮一点都不喜欢他!” 燕沈昊阴沉的目光在那一大一小两张微有相似的脸上缓慢扫了一遍,最后落到齐槿脸上,沉声道:“他是谁的孩子?” 齐槿尚未回答,小若兮已自扬起头答道:“我当然是父王的孩子!你又是什么人?竟敢对爹爹这么凶,我要叫父王把你赶出去!” “父王?”燕沉昊的面色变了又变,望向齐槿,声音便似从齿缝里挤出,“他是萧晏的儿子?” 齐槿点了点头,正想解释,却见燕沉昊蓦地从床上下来,赤着脚阴着脸大步跨了过来,不由惊道:“你……” 燕沉昊捂着伤口直直走到他面前,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一把抓起他的手,沉声道:“你跟我走!” 齐槿不想他竟有如此动作,当下一怔,随即却是挣扎起来,欲要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燕沉昊死死握住他的手,却是不敢置信般转过头来:“你真的不愿离开这里了?” 齐槿挣了两下,却是挣不过他的大力,当下只好放弃,任他握着,只是燕沉昊力气太大握得他的手微微发疼,因而不由微微皱起眉心,却是朝燕沉昊直视过去,并不言语。 燕沉昊见他不说话,心中的恼怒便如风暴一般卷了起来,手下一用力,便要强拉着齐槿出去。却是夹在他们二人中间的小若兮见燕沉昊对齐槿如此凶恶,又见齐槿皱起眉心似乎是痛苦的样子,便认定燕沉昊在欺负齐槿,小家伙一生气便狠狠推了燕沉昊一把,大声道:“你走开!不准欺负爹爹!” 小孩子虽是力气不大,但他这一推却是正推开燕沉昊的伤口上,燕沉昊当下不由踉跄退了一步,面上微微现出痛苦的神情。 齐槿一惊,心知小若兮必是碰到了他的伤处,忙拉住了小若兮,又朝燕沉昊望过去:“你……没事罢?” 燕沉昊抬起眼来,阴沉沉地看着他,突然一把甩开他的手,然后却是猛地一拳砸在一旁的桌上。 “砰”地一声,镶银的花梨木桌应声而碎。 小若兮当即惊呼一声,眼中现出恐惧,紧紧将齐槿抱住。 齐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然后抬起眼来望着燕沉昊,目光自他渗出血迹的手移到缓缓淌下一线鲜血的唇角,眉头不由皱得更深。软语将小若兮哄到了一边,齐槿一语不发地拿了纱布带过来,轻轻抬起燕沉昊的手,擦干净伤口,仔细地包上去。 燕沉昊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突然将他一把抱住。 小若兮见他又“欺负”齐槿,连忙跑过来帮忙,使着力气推着燕沉昊,一边推还一边叫道:“你放开爹爹!你放开爹爹!你欺负爹爹,你是大坏蛋!”因为恐惧和担心,声音已是带上了哭音。 燕沈昊任那小手一把把抓向自己的伤口,阵阵疼痛传来,却仍是紧紧将齐槿箍在怀中,毫不松手。倒是齐槿听得小若兮的哭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挣扎起来欲要去哄他,只是燕沉昊却哪里肯放手,他一挣扎,那双铁臂便愈是用力,紧得便似要将他勒进身体里一般。 齐槿被他勒得身体一阵发痛,又觉到二人腹部相贴处已是有湿意浸了过来,便知定是他伤口裂开了,心下一阵焦急,更是大力挣扎,无奈燕沉昊力气甚大,竟是死死抱着他不松手,齐槿一急之下不由脱口道:“你放开我!我不是齐瑾!” 抱着他的身体猛然一僵。而话出口,连齐槿自己亦是不由一怔,怔怔地抬了眼望过去,却是对上了燕沉昊深不见底的眼。 燕沉昊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山重水复,半晌方声音低哑地缓缓道:“我知道你不是。” 闻言,齐槿又是一怔,静静地望着那双幽黑的凤目,忽然微微一笑,道:“那么,王爷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要我做替身?” 觉到燕沉昊身体微微一僵,齐槿不由垂下了眼眸,静静道:“放开我。” 燕沉昊深深凝视着面前的人。 浓黑的睫。 低垂的眼。 清秀的鼻。 淡色的唇。 是记忆里熟悉的容颜,但,又仿佛,不是。 是?不是? 他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而自己,要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手指不由自主顺着视线抚了上去。指尖下的肌肤带着微微的战栗。 目光最终对上那双带了惊异的清澈眼眸。 深深地看进去。在俯首吻上那淡色的唇之前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低低的声音,一字一顿: “你不是替身。” 第十一章 齐槿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一时间,竟是忘了挣扎。 待燕沉昊将他放开的时候,方觉到适才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不由眼神复杂地朝燕沉昊看过去。 燕沉昊却并未看他,目光却是正落在门口。 齐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却是一愣。却见不知何时萧晏已然来到,此时抱了小若兮,正似笑非笑地朝二人看过来。 想到适才的样子可能都被他尽收眼中,齐槿脸上不由窜起一丝绯色,目光游移,不敢对上萧晏明亮的眼。 燕沉昊却是直直瞧过去,望着抱着小若兮缓步走过来的男子,淡淡道:“王爷来了正好,内子这些时日多蒙王爷照顾,现下他伤已大好,不敢再相扰,本王这便要带他回去了。” 齐槿诧异地抬起眼。萧晏脸上却并无半分惊讶,仍是温柔微笑着,徐徐道:“王爷忘了当初的条件了么?” 燕沈昊面色一沉。却见萧晏又自怀中拿出一样物事,目光轻轻落在那样物事上,而后抬眼望向燕沉昊,接着却是看了齐槿一眼,便要伸手将那物事展开的样子。 齐槿自是不知那物是什么,但燕沉昊却怎认不出那物事正是不久前他自己所写下的休书?当下眼神一沉,一把按住萧晏的手。 齐槿一怔,不知这是何故。萧晏的目光却是自燕沉昊的手缓缓移上他的脸,微笑着瞧过去。却听燕沉昊一字字道:“他现在伤还未全好,我可以让他暂留王府,但──”瞥了齐槿一眼,又转过目光来,“不巧我亦受伤,不知可否叨扰王爷,暂在王府养伤?” 他此话一出,齐槿固是诧异,连一直微笑着的萧晏亦不由一怔。但萧晏亦只有一瞬诧异,随即便恢复了微笑的表情,道:“王爷不嫌寒舍鄙陋,本王自然荣幸之至。”然后向门外侍人道:“快去为王爷准备房间。” “不用了。”燕沉昊出声阻止道,“不劳王爷费心,我住在此处便可。” 齐槿蓦地睁大眼睛。萧晏却是沉吟道:“可是‘幽竹居’是给瑾一个人准备的地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个人”三个字咬得重一些。 燕沉昊缓缓道:“我不介意。” 齐槿只觉他这话说得有些好笑,但见他面色沉沉却是极为认真的样子,又不见他是在开玩笑,心下的诧异便亦愈重。 却见萧晏只是一笑,倒也并未再说什么,只低头看了怀中的小若兮一眼,再是看了一眼齐槿,竟是转身要走的样子。 大人们在此说了半天他听不懂的话,但燕沉昊要住在这里那句小若兮却是听懂了的,此刻见得父王要走,他却是不愿意了,大声道:“我不要!” 屋中的三个男人都是一怔。萧晏低头柔声问道:“若兮不要什么?” 小若兮指着燕沉昊道:“我不要他住在这里!” 萧晏笑道:“哦?为什么?” 小若兮道:“他是坏蛋!他欺负爹爹!”想到先前燕沉昊对齐槿的拥抱亲吻,他便认为那是在欺负,激动之下,连称呼也不注意了,直接便叫了最熟的“爹爹”出来。 闻得他如此叫法,萧晏固是一怔,连齐槿也自尴尬起来。只有燕沉昊面色愈见阴沈,冷冷地朝小若兮盯过去。只是他却不知,他用那般凶狠的目光看向一个小孩子,倒十足十的像极了一个大恶人。 见他目光凶狠,小若兮便不由有些害怕,不禁往父王怀中缩了缩,但想到自己喜欢的“爹爹”,却是极力克制住恐惧,勇敢地迎视向“坏人”,大声道:“我不会让你欺负爹爹的!我会保护他!”说完紧紧捏住了小小的拳头。 听他一口一个“爹爹”,又是那般可爱的言语动作,齐槿又是尴尬又是啼笑皆非,有心向另两人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见他沈默,燕沉昊目光更是阴沉,紧紧将他揽在怀中,宣示所有权一般,然后却是看向萧晏。 却见萧晏笑道:“若兮乖,父王不会让别人欺负……呃,欺负他的,如果有人那么大胆的话,父王就帮着若兮将坏蛋打跑好不好?” 小若兮的情绪这才稍稍有点平复,点了点头,却仍是看向齐槿道:“爹爹,如果他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若兮,若兮一定为你打跑坏蛋!” 闻得那可爱的话语,齐槿不由一笑,然后却是忽觉手上一痛。原来燕沉昊不知何时已自握住了他的手,此刻听得小若兮的话,满脸阴郁之气,手下不由加重了力道,却忘了那手是齐槿的。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萧晏早已是抱了小若兮离去了,转眼见着齐槿微微皱起的眉,燕沈昊方发觉自己正凶狠地捏着他的手,当下放开,那原本素白的手却早已是红了。 看着燕沈昊冷着脸抓住自己的手轻揉,齐槿心中不由百味杂陈。一眼瞥到燕沉昊那早已染红的伤处,却是不由一惊,忙自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又把他推到床上躺下,然后拿了药物纱布过来为他上药包扎。 静静看着为自己仔细上药包扎的人,燕沉昊眼神十分复杂,突然出声问道:“萧晏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齐槿动作一顿,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回伤口上,淡淡道:“王爷何等人,又怎会对我做什么?” 这样称呼本自没有什么,但听得平日里只对自己叫“王爷”的人在自己面前这般称呼另一个人,燕沉昊仍是觉得十分不舒服,当下冷冷道:“那他为什么叫你‘瑾’?” 齐槿一怔。这个问题倒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先前萧晏都是礼貌地称他“王妃”的,却不知为何偏在燕沉昊面前这般亲密地唤他的名字,遂道:“我不知道。” 见燕沉昊脸上怒气更盛,齐槿却是面色未改,想了想,淡淡问过去:“却不知王爷能否告诉我适才宁王殿下所说的当初的条件是什么?” 燕沉昊一愣。虽然他曾恨眼前的人不是真的齐瑾,亦曾连杀掉他的心都有过,但不知为何,他竟始终没有向外人宣布他的假王妃身份,亦从未想过要将他休掉。因而被萧晏逼着写休书的时候,心下真是异常痛恨,虽然迫于无奈写下了休书,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想让眼前的人知道,因而为了堵萧晏的嘴他可以不顾他刺过来的剑,也可以答应他不能忍受的让眼前的人继续留在宁王府的条件。然而原因,他却未曾细想过,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他的伤没好,如果这时候告诉他这个消息,会不会对他打击过大? 而至于为什么这个消息便会对齐槿有打击,他却是从未想过,只是直觉便这般认为了。 他这边心思兜转,齐槿又哪里知道,见他怔住,眉心轻皱,当下更觉事情蹊跷,不由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王爷到底答应了宁王殿下什么条件?” 燕沉昊回过神来,见眼前的人追问,沉默了一下,答道:“你中了毒,萧晏又恰好有可解毒的回天果,只是他提出条件,若用回天果为你解毒,等你醒后必须在宁王府休养。” 齐槿半信半疑:“就这样?” 燕沉昊道:“那还要怎样?” 齐槿虽仍微有疑惑,但想到自己跟小若兮的爹爹既有相像之处,萧晏提出这个条件倒也解释得过去了。虽也心知萧晏这个条件包含了一些令人尴尬的心思,但想到这些时日来萧晏对他的礼遇,况他也相信萧晏并不是那等龌龊之人,爱人既逝,让自己在王府养伤也不过是寄托一点无法传递的思念而已,如此一想,他倒不但不怪萧晏,反是有些同情他了。 燕沉昊见他不再说话,只是低垂了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下不知怎的便有些烦躁,目光阴郁地看过去,却不想齐槿忽然抬起眼来,问道:“王爷真的要住在这里?” 燕沉昊皱眉道:“你不愿意?” 齐槿静静看着他,也不回答。 见他那明净的目光看过来,却是不答,燕沉昊渐渐便起了怒气,直觉便是想到他心里定是不愿意,而想到他不愿意的原因,更是脸色一沉,本欲发作,但想了一想,还是把怒气压下了,当下冷冷道:“我受伤了!” 齐槿沉默片刻,道:“宫中有太医,应该比这里更好。” 他果然是这么想的!燕沈昊霍地抬眼望过去,沉声道:“我就要住这里!” 齐槿并无惊讶,只静静问道:“为什么?” 燕沉昊定定看着他,想也不想便道:“这里有你!” 话一出口,听话的人和说话的人同时愣住。齐槿固是睁大了眼睛,燕沉昊自己也是不由怔住了,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眼去。 一时间,二人都有些尴尬。半晌齐槿方低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这“嗯”的一声是为何意。 燕沉昊皱眉看过去,却见齐槿已然站起了身来,正要出去的样子,当下面色又难看起来,冷冷道:“你去哪里?” 齐槿并未答他,只走到门口,唤了侍女过来,低声吩咐了些什么。燕沉昊见他面带微笑声音温和与那侍女说话,只觉心中莫名气闷,当下“砰”一声倒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 齐槿听得屋里那一声巨大的动静,忙回头看来,见到燕沉昊的样子,不知为何,竟是觉得心下好笑,当下含笑对侍女嘱咐道:“太油腻的东西就不用了,清淡些好。对了,拾月,你记得叫厨房那边做一碗紫米补血粥带回来。” 未过多久,拾月便将齐槿要的东西送了过来,却是一顿精致的膳食。原来他们闹了这大半天,不知不觉时间早已过去,却是该用膳了。 只是望着拾月送来的食物,齐槿却是微微皱眉道:“怎么只有一副碗筷?” 拾月答道:“适才奴婢去厨房的时候,闻得王爷有吩咐过,‘幽竹居’既是公子居住之地,因而便只准备公子的膳食用物……” 齐槿一愣,不料萧晏竟有如此一举,当下哭笑不得,不由自主地看了燕沉昊一眼,却见他虽是面色阴沉,倒是并不见明显怒气,心下一叹,对拾月道:“拾月,你再去拿一副碗筷过来好吗?就说是我要的。” 拾月一怔,不由自主看了占据了齐槿的床的阴郁男人一眼,应声出去了。 虽然只有一副碗筷,但送过来的食物倒是极为丰盛且精致的。齐槿望望燕沉昊,想要叫他起来吃饭,但目光一触到他的伤口,又犹豫了,想了想,却是唤了平日里服侍他的另一名侍女叫做摇云的进来,吩咐她喂燕沉昊吃饭。他待人素来温和,虽然萧晏吩咐过在这里他便是主子,但他却从未摆过半分主子架子,对她们十分尊重,此刻对摇云提出这样的要求来,言语间便显得有些为难。 虽相处时间不久,但幽竹居一众侍女却是极喜欢这个温和清秀的公子的,且平日里这位公子好伺候得很,从不主动提什么要求,今日难得见他提一回,摇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虽是奇怪公子的床上怎么突然多了一个受伤的男人,但她倒也并不多问,只端起碗走过去,便要喂燕沉昊吃饭,用的自然是桌上那副仅有的碗筷。 却不料燕沉昊并不领情,眉头一皱,冷冷道:“下去!”目光却是直直射向齐槿。 摇云不知所措,只得回头看向齐槿。齐槿无声一叹,对摇云略微尴尬地笑了一笑,道:“摇云,你……先下去罢。谢谢你。” 摇云摇头道:“公子怎么说起谢来了?奴婢可担当不起。”一边却是将手中的碗筷自然地交到了齐槿手中,然后便走了出去,还不忘小心地带上门。 齐槿看看手中的碗筷,又抬头看向燕沈昊,一时便有些无措。燕沉昊却是目光湛亮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犹豫了一下,齐槿终于还是抬起手,却是将碗筷放下,换了桌上的紫米补血粥过来,用勺子舀起,缓缓递过去,也不出声。 燕沉昊仍是定定看着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张口吞下,倒让齐槿愣了一愣,随即低垂了眸,舀起第二勺。 二人便这样你喂我吃,并无人出声,一室中只闻勺子与碗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拾月早已是将另一副碗筷拿了回来,但见室中光景,却是将碗筷悄然放下,又悄然退了出去,然后小心带上门。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齐槿沉默地自床边起身,将手中碗勺放下。燕沉昊见他只是站在桌旁,似是发愣的样子,不由皱眉道:“你怎么不吃?” 齐槿沉默了一下,低低道:“我不想吃。” 燕沉昊眉头皱得更紧,声音低沉:“你竟然不吃饭?”想了想,又道:“或者你也要我喂你?” 齐槿一愣,转头看着他:“怎么会……”却见燕沉昊微微吃力地自床上起身直走了过来,当下瞪大眼睛道:“你……” 虽然燕沈昊内力深厚,身体复员能力也好,但此次到底伤得不轻,况时间尚短,伤势仍自尚重,又因伤在腹部,因而虽只是几步,倒也走得颇为吃力。待站到桌前,目光向桌上的食物一扫,提起桌上的乌木镶银箸,却又是一顿,抬起眼望向齐槿,微有犹豫地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齐槿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答道:“这些……我都喜欢吃。”他因自小生活清苦,因而倒是向来不挑食的。 燕沉昊的目光却是变得复杂,抬眼问道:“这些都是你告诉萧晏的?” 齐槿一时没明白过来。燕沈昊见他沉默,便以为他默认了,心下便不由有些气闷。其实因为齐槿不挑食,况他自小便不是那种爱提要求的人,因而他住在宁王府期间虽是食物用物极好,却都是萧晏自己安排的。只因萧晏见他性子安静,便猜想他食好清淡,因而便特地吩咐了厨房,又见送过来的膳食他果然不排斥,这才放下心来,自此便吩咐厨房特地注意幽竹居这边的饮食。而这一切,齐槿虽是心有感激,却是不知内情了。 虽有些莫名气闷,但燕沉昊却是发作不出来,当下将桌上食物又扫了一遍,将一众菜色都记在了心里,这才犹豫着夹起一箸菜递到齐槿嘴边。 齐槿见他真给自己喂饭,早是惊得呆了,当下睁大一双小鹿般的眸子无措地看着他。燕沉昊却是皱着眉头道:“张嘴。” 齐槿下意识地张嘴,燕沉昊便将菜送进了他的口中,虽是动作笨拙,倒也是十分小心。齐槿一口菜吞下去,方省起发生了什么,当下眨了眨眼,然后却是刷地红了脸。 燕沉昊见眼前的清秀容颜蓦地变得绯红,不知为何心情便好了大半,只觉这从没做过的动作也流畅了很多,目光在桌上审视了一番,然后又夹起一块冬笋递过去。 齐槿却不再张嘴了,而是连忙道:“我……我自己来就好……”说着便要去接燕沉昊手中的筷子。燕沉昊却是手一动避开了,皱眉道:“你不喜欢?”他因是从没这般服侍过人,见齐槿竟还不乐意,便觉有些气闷了。 齐槿无措道:“不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方讷讷道:“我……习惯了自己吃……” 燕沉昊想了想,终于还是把手中碗筷递了过去。齐槿连忙接过,自己坐在桌边吃了起来,只是吃了几口,却又停了下来,犹豫道:“你……”他性喜安静,吃饭时旁边有个人目不转睛地瞧着的这种情况倒是从未遇到过,当下不由甚觉尴尬。 燕沉昊道:“你不是喜欢自己吃?”仍是定定瞧着他。 齐槿只好辛苦地吃了几口。燕沉昊见他淡色的唇微动的样子,不知为何竟是食指大动,忽然出声道:“我也要吃那个!” 齐槿正夹起一块豆腐,闻言不由手一抖。燕沉昊却是直直盯着他。齐槿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无措过,当下手僵在空中,不知道是该往那人口中送,还是往自己口中送。 燕沉昊却是忍痛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出声重复道:“我要吃!” 齐槿定定地盯着面前精致的食物,沉默片刻后将筷子放下,然后却是起了身去。 燕沉昊不意他突然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去哪里?” 齐槿挣扎了一下,见燕沉昊虽非抓得很紧,但力气却是不小,他根本挣不开,当下放弃,却是缓缓转过了身来,直直地朝燕沉昊看过去,静静道:“王爷,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第十二章 燕沉昊当下一愣。 齐槿直直地瞧着他,静静道:“王爷既已知晓我不是齐瑾,又何必做出如此种种?王爷既然恨我,只须直接杀了我便是。或是王爷觉得不够解恨,因而要故意慢慢折磨?” 燕沉昊的目光渐渐变得阴沉,手上也无意识地加大了力道。齐槿虽是觉到痛,却也并不挣扎,只任他握着,眸光清亮而平静。 燕沉昊紧紧盯着他,良久,方沉声道:“那你呢?” 见齐瑾闻言一怔,燕沉昊缓缓道:“那你呢?当初在一线谷的时候,又为什么要救我?” 齐槿身子一僵,蓦地苍白了脸色。见眼前人迫人的目光直逼过来,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唇微微动了动,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呢?自己问自己。 然后却是缓缓垂下眼帘,将眼中那抹苦涩悄然掩起。 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燕沉昊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苍白的脸,轻颤的睫,虽是目光冷冷,但心里却似有一丝莫名的情绪泛上来,说不出是心动,或是,心疼。 却终究也是什么都没说。 齐槿却是忽然抬起眼来,静静地瞧了过去。 一眨不眨地看着燕沉昊,漆黑而明净的眸子,像一汪清澈却又不见底的湖水。 燕沉昊心里忽然就是一跳,手不由自主便松了一些。 齐槿将手自他手中静静抽出,然后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却是停在了墙边。 仰起头,静静看上去。 墙上,挂着一把剑,样式古朴,便似浸满沧桑。 齐槿轻轻将它取下,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燕沉昊的目光自递到眼前的剑一点点缓缓移上去,最后定在那双平静的眼睛上,声音竟然平静极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槿看了他片刻,然后伸手,轻轻将剑身自鞘中抽出。 剑身雪亮,映出平静的容颜。 然后清亮目光抬起,静静看过来,道:“王爷要动手的话,现在就可以动手了,不必再等。” 燕沉昊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而后果然将剑接了过来。 却不是握着剑柄,而是直接握上剑刃抽了过来。 鲜红血珠自冷白的剑身上滑下的时候,齐槿忽然就松了手。 然后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目光盯在剑身上,始终未曾抬起,然后却是忽然转过身,便要离去。 燕沉昊却是手一抬,将剑横出拦在他面前,冷冷道:“站住。” 齐槿脚步一顿。 燕沉昊拉过他的手,将剑柄再次放回他手里,然后抬起他的手,对准自己的胸口,望着那双惊愕的眼淡淡道:“那天晚上,你说你不恨任何人,其实,我一点都不相信。” 齐槿的目光渐渐抬起来,一向清澈的眸子忽然变得幽深,先前尚在颤抖的身体竟一下子变得平静起来,手臂微扬,剑尖微起,直直指向燕沉昊。 “王爷是在赌我不敢动手?” 燕沉昊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有了一点笑意:“不,我在赌你不会。” “!”的一声,长剑坠地的声音。 齐槿唇角浮出一丝微微的苦笑:“燕沉昊,你到底,想怎样呢?” 燕沉昊却是静静望着他,问道:“那么你呢?” “轻羽要救你出去的那次,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一线谷的那次,又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而刚才,又为什么,竟然,下不去手?” 狭长的凤目带着慵懒而深沉的笑意看过去:“你先回答我,我就回答你。” 齐槿沉默。半晌,弯下腰去,将宝剑拾起,拭去剑上血迹,插剑入鞘,而后挂回墙上。 眼前是映了淡淡阴影的墙壁。并未转身,齐槿静静道: “不跟轻羽走,是因为我不想走。” “救你,是因为我想救。” “而没动手──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想过要杀你。” 转过身来,齐槿目光平静如无风之湖。 “我说过我不恨任何人,并没有骗你。” 燕沉昊眼中仍是那抹慵懒深沉的笑意:“想么?真是个好理由。” 忽然一步步走过去,虽是吃力,却仍是站到了齐槿面前。 伸出手去,捧起那张清秀的脸,一字一字道:“那么你记住,我这样,也不过是因为我想这样而已。” 齐槿静静站着没有动,任温热的双唇贴了上来,再然后,强硬的舌头钻进来。 只不过,在燕沉昊气息不稳放开他时静静看过去:“那么,王爷是把我当作另一个轻羽?” 燕沉昊眼中蓦地滑过一丝怒气,但只一闪便即隐去。却听齐槿平静的声音继续传来:“或是因为齐瑾死了,世上只有惟一一个跟他长得如此相像的人,王爷便起了恻隐之心?” 燕沉昊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忽然眉头舒展,似笑非笑地瞧过去,道:“你本不是这样的。” 齐槿一愕。 “你本不是如此尖刻的人,亦不是如此在意的人,却突然计较起来,那么惟一的可能就是,你喜欢上了我。” 在齐槿惊愕的目光中,燕沉昊继续道:“毕竟,只有爱上的人,才会如此在意对方心里在意的东西。” 看着面前那登时煞白的脸,燕沉昊无声一叹,伸臂将那轻颤的身子揽进了怀中。 “其实这并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就像我觉得自己开始在乎你,我就一点不害怕。” 察觉到怀中的身子蓦地一僵,燕沉昊不由收紧手臂,微微苦笑道:“或许,我该感谢萧晏的,有些东西,真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瑾在我面前跳下崖去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过的是什么。那几年忙于为皇兄夺位,为了权利野心奔忙而一直没有去找他,等终于有机会的时候,结果他消失了。” “然后是你。在太医说你的毒解不了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要死,也该死在我手上才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 “我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或许是喜欢,又或许不是。” “我只知道,我开始在乎。” “很在乎。” 轻轻将齐槿放开,看着他的眼睛道:“但你要相信,你并不是瑾。你永远代替不了他。” “就像他,也永远不会再活过来,代替你一样。” 齐槿目光古怪地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么,万一他活过来了呢?” 燕沉昊老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齐槿沉默,然后道:“王爷的话很精彩。” 燕沉昊的眉头皱起来。他自觉自己说了这许多,又是真心话,齐槿却是如此表情,不免便起了一丝怒意。 齐槿却是静静道:“就像王爷适才说的,王爷也本不是这样的人。” 燕沉昊一怔。 齐槿静静道:“一个平日里不会说或不屑说这种话的人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便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他是要使听话的人相信,要么,便是他其实不过是想使自己相信而已。” 燕沉昊的面色霎时阴沉。 齐槿却是面色未改,仍是十分平静,道:“无论我的原因是什么,但王爷的原因始终都是真的齐瑾死了,再不可求,而我,恰好有张和他一样的脸。” “你的在乎,你的喜欢,不过都是因为我像他。” 静静抬眼望过去,齐槿道:“我虽然没有恨过谁,但我也知道,若真是恨一个人,恨意绝不会那么容易就消掉。所以,你在乎的,不过是我像齐瑾的那部分,而真正属于我自己的那部分,你却很恨,恨,我为什么就不是他。” “啪!” 声音委实太过响亮,以致于出手的燕沉昊和门外正走进来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惟一面色未改的人,是齐槿。 轻轻将被大力掴得偏过去的脸转过来,然后看了燕沉昊一眼,齐槿静静转过身去。 燕沉昊却是一把将他抓住:“站住!” 齐槿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或是王爷希望我能把这边脸也一并送上?” 燕沈昊阴沉地盯着面前的人,手越握越紧。 他们这边这般冷冷对峙,这来访的二人也是当场被慑住了。见燕沉昊目中怒气狂飙,心知不好,也顾不得屋子里弥漫的冰冷窒息了,忙几步过来。 “昊啊,你这脾气还是没怎么改啊,唉……” “燕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对王妃呢?呀,都肿起来了!王妃还受着伤呢……” 来人正是西凉国的陛下萧烈和未来皇后萧遥。闻得萧晏在宁王府受了重伤,两人当即吓了一跳,因而便一起前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不想一来便看到如此吓人的场面。 齐槿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轻轻掠过,微一欠身道:“参见皇上,皇后。” 虽然讶异他竟一眼将二人身份猜了出来,但眼下却顾不得去多想,萧烈一把拍掉燕沉昊的手,皱眉道:“昊,你把王妃都抓疼了。” 其实齐槿疼不疼他又怎会知道,但他如此一说,燕沉昊倒果真松了手。而他一松手,齐槿转身便走。 燕沉昊脸色一变,又想去抓他,却是被萧烈挡住了,只见萧烈无奈道:“昊啊,你那么对王妃,王妃没给你一巴掌已经是很不错啦,要是小遥啊,我早就被……”接受到萧遥射过来的危险目光,当即一顿,然后道:“好啦,你自己也受伤了,还不快去床上躺着?啊,连手上都是伤口……”当即把燕沉昊推到床上躺下,又给他的手上药包扎,这才抬起头来问道:“昊啊,你们这是怎么啦?” 萧遥亦已坐到萧烈身边,点头道:“王妃那么娇弱一个人,燕大哥你竟然对他那样粗暴……看看那漂亮的半边脸,又红又肿,燕大哥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燕沉昊淡淡道:“你们来干什么?”虽然眼前的人是皇帝和皇后,但他的语声中并不掩饰半分不耐。 好在萧烈和萧遥也知他就这脾气,况知他先前和王妃那般,定然心情极度不好,因而倒也不在意。萧烈见他神色,便也见机不再继续说下去,却是话题一转道:“昊,袭击你的那帮刺客已经查出点眉目来了。” 燕沉昊果然被吸引开注意力,沉声问道:“是谁派来的?” 萧烈摇摇头:“是谁倒没查出来,不过据我派去的人查看,尸体中有一部分中招的招式是东苍一个帮派的独门招式。” 燕沉昊眼中光芒一闪:“东苍?” “对,”萧烈点头,“东苍残月门的‘有所思’。” 萧遥道:“按说燕大哥你是改装而行,并不招摇,而且你又说你路上自由而行,临时有过变化,改过路径,一线谷也并非你必经之地,但据燕大哥你形容,刺客却是早做了埋伏,并是做了极好的准备,因而才令大家措手不及。那么,问题就出来了,为什么刺客会把你们的行踪掌握得那么清楚,连临时的改变及去向都算得到?”和萧烈对视一眼,萧遥缓缓道:“这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燕大哥你的队伍里,有内奸!” 燕沉昊亦是绝顶聪明之人,萧遥这番分析他自然亦已想到,却是皱眉道:“小遥你是说我的人里边有东苍的奸细?” 萧烈点头:“虽然你带的人都应该是北朔人,但难保不会混入东苍的探子。” 萧遥道:“是啊,燕大哥你想想,有没有哪个是东苍人的……啊,王妃不就是……”话未完,却是立刻闭了嘴。 燕沉昊断然道:“绝对不是他!” 萧遥连忙道:“当然当然!王妃那么纤细娇弱的一个人儿,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血腥狠辣的事嘛!再说了,燕大哥你是他的夫君,他跟你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干吗要谋杀亲夫啊……” 燕沉昊的面色却是愈见阴沉。萧烈见状,便道:“不过昊你也不用担心,慢慢的总会查出来的,好在你和王妃都安全。”目光移向燕沉昊腹部的伤处,“对了,昊你倒是怎么会受伤的?听说是晏伤的你?”其实便是萧晏亲口告诉皇帝陛下由于误会,他不慎伤了晋王殿下,但萧烈总觉得依燕沉昊的武功又怎么会受伤,况还伤在宁王府,其间必有蹊跷。 燕沈昊沉默片刻,简洁说了一下。萧遥瞪大了眼睛,惊叹道:“燕大哥你竟然每夜潜入王府来与王妃幽会?哈,这一手可真是……啧啧,燕大哥我要向你学习……”逍遥小王爷风流名声在外,闻得燕沉昊这般冷酷高贵之人竟然半夜爬墙,自然是又诧异又惊叹了。 萧烈微笑道:“小遥你要学习什么?”声音温和得诡异。 萧遥一个白眼丢过去:“你管我!”当即让皇帝陛下脸上维持的假笑碎掉,一把将人搂过来抱在怀里,低声威胁道:“你要敢学昊去爬墙,我就让你连床都爬不起来……当然,你要爬皇宫的墙我倒是非常欢迎的……” 正威胁着,忽听一个清脆的童音道:“爹爹!” 闻得声音,萧烈和萧遥是一怔,燕沉昊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萧遥转过头去,见着走进来的小小人儿,不由便张开了手臂,脸上堆起一个甜美的笑容:“小若兮,快来叔叔抱抱!”完全忘了他自己还被人抱在怀里。 见着萧遥,小若兮开心地跑了过来,乖乖任萧遥在自己白嫩嫩的脸颊上左右各亲了一口,见着萧烈不善的眼光,却是眨了眨眼,将小身子往萧遥怀里缩了缩,道:“烈叔叔好可怕!” 闻言萧烈脸上不由一抽搐,却是努力维持出一个笑容来,然后将那小小的身子自萧遥怀中扯过来,一并搂在自己怀中,柔声问道:“若兮刚才在叫爹爹?为什么会突然叫起爹爹来呢?” 小若兮见他此刻声柔面善,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倒是没那么怕了,当下回答道:“我来找爹爹啊!”小脑袋四处看了看,见无齐槿的人影,便皱起了小鼻子道:“爹爹呢?爹爹到哪里去了?”一眼望见面色阴沈的燕沉昊,小身子缩了一缩,却是大声道:“啊,是不是你又欺负爹爹了?你是大坏蛋!”面目愤怒,小拳头紧紧握起。 萧遥眨眨眼,小心翼翼问道:“若兮,你说的爹爹……不会就是住在这里的那位叔叔吧?” 却不料小若兮大力点头:“是啊!本来是爹爹住这里的,结果他来了就开始欺负爹爹,还把爹爹赶跑了!”小手指着燕沉昊,十分之义愤。 萧遥和萧烈面面相觑。萧烈苦笑道:“什么时候王妃竟又成了若兮的爹爹了?这……”萧遥睁大眼睛道:“不会是晏和王妃……”瞥见燕沉昊的脸色,聪明地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见燕沉昊面色不对,二人只好将话题岔开去,只拣了些轻松的事情来聊。但燕沉昊的脸色始终没好半点,二人心知他是为了齐槿之故,正此时,小若兮又吵着要去找爹爹,萧遥便趁机提出和小若兮一起去,带了小若兮出来。 二人在王府里找了好一阵,才在王府的一方水榭上看见那抹纤细的身影。小若兮远远地就大叫起来:“爹爹!”然后跑过去。萧遥轻轻摇了摇头,自也跟了过去。 听着小若兮的声音,齐槿果然回过头来,见着小家伙,微微黯然的脸上便浮出了一抹柔美的笑,将扑过来的小身子接在怀中。萧遥站在不远处暗暗打量着这微有相似的一大一小,心里暗道:果然是很和谐的画面啊,燕大哥这次遇上晏这个劲敌,可有大麻烦啦!虽是如此想,但一想到这两人为眼前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场面,却又觉得非常有趣的样子。 见齐槿向他看过来,萧遥忙走过去,又见小若兮腻在齐槿怀中扭动着,心中暗道小孩子真是幸福的同时,已是一把将他抓过来,在小若兮抗议的时候低头对他道:“你的爹爹伤还没好,你这样会弄疼他的,还是叔叔抱着你罢!” 听得他言小若兮叫自己爹爹,齐槿不免有一丝尴尬,正待解释,却听小若兮道:“若兮才没有呢!欺负爹爹的是那个大坏蛋!”忽然看见齐槿脸上犹自未消的红痕,不由便大叫起来:“啊!看,爹爹的脸!一定是大坏蛋打了爹爹!我一定要告诉父王,叫他把坏蛋赶出去!” 齐槿和萧遥都不免尴尬。萧遥哄道:“若兮别生气,等一下叔叔和你一起打坏蛋好不好?”轻轻在小若兮脸上亲了一下,“若兮乖,先去那边玩,叔叔和你爹爹说点事情好不好?” 小若兮眨着大眼睛望着萧遥,又看了一眼齐槿,有些迟疑地道:“遥叔叔,你不会也欺负爹爹吧?” 萧遥当下一僵,随即道:“不会不会,遥叔叔是多好的人哪,怎么会欺负你爹爹呢?” 小若兮却是怀疑地看着他:“是吗?可是你前几次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你在欺负府中的流星姐姐和怜雨姐姐,还咬她们的嘴……” 萧遥大惊,忙一把捂住小家伙的嘴,将他抱到一旁,哄道:“若兮乖,自己去玩,等有机会叔叔就带你到外面去玩哦……” 小若兮眼睛一亮:“叔叔说话要算数!” 萧遥拍着胸脯道:“叔叔哪有骗过你的?” 小若兮伸出小小的手指来:“那你跟我拉勾勾!” 萧遥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去和他勾了一下。小若兮这才满意了,偏过小脑袋朝齐槿道:“爹爹,我先去玩了,等一下过来找你!”然后跑开了。 终于将这小祖宗送走,萧遥这才苦笑着转过身来,走回水榭,见齐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向厚脸皮的人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在水榭的桌旁坐下,萧遥迟疑了一下,道:“王妃你……还好罢?”逍遥小王爷生来伶牙俐齿,自小惯会的甜言蜜语,但不知为何,在眼前这个安静清秀的人面前,平日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竟是有些不管用了。 齐槿道:“我没什么。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萧遥苦笑道:“我叫萧遥,王妃你还是像燕大哥那样叫我小遥罢。” 见齐槿并未点头也未出声,萧遥一时不免微觉尴尬,讷讷道:“其实……王妃你不要怪燕大哥,虽然这次的确是他不对,但他一定也是急了,毕竟,你被晏带走……燕大哥虽然性子不大好,但他却真的是很在乎你的,不然在你受伤中毒后也不会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急奔京城了……你都不知道,当他听说你中毒难解时有多着急……虽然他答应了晏的条件,但他当时也是无奈,因为毕竟只有晏的回天果才能救你……而你被晏带回王府后,他没有哪天心情好的,每天只在住处拼命练功,折腾得累极才停下来,他也不过是焦急和无奈……而他不顾当初和晏的条件,私闯王府来看你,实在也是被逼的……” 偷偷瞧了齐槿一眼,又在心中暗叹一声,萧遥续道:“我和烈都是燕大哥多年的朋友,在你还没与他成婚之时我们就已经知道你啦!虽然那时没有找到你,但真的没有见到一向不动情的燕大哥那么久地惦念过一个人呢,甚至到要用逼迫这种方法强娶一个男子为妻……虽然燕大哥是有点蛮横啦,但王妃你也不要太怪他,他也不过是太爱你,爱得一定要将你霸在手中……” 任萧遥说得如何动情,齐槿始终面色平静,安静不语。逍遥小王爷舌粲莲花大半天,竟得如此结果,第一次遇上这种状况,不免大是尴尬,到最后竟自动降低声音渐至无话。 微风过,吹起湖面粼粼涟漪,空气中清浅花香一脉又一脉,袅袅漫过水榭,弥漫开来。 齐槿淡淡一笑,道:“谢谢。” 萧遥愕然地望着他,却见他说完这句便又没了,心下一叹,想了想,道:“你脸上的伤,不要紧罢?” 齐槿轻轻摇了摇头。萧遥道:“其实……其实王妃你若要打还也是可以的,反正燕大哥现在有伤在身……何况,他也肯定很后悔,心甘情愿让你打……” 齐槿先是一怔,然后却是低眸一笑,轻轻转过了头去看着水面。 萧遥在旁看着他安静微侧的脸,不由在心中叹道:果然是个特别的可人儿啊!燕大哥啊燕大哥,我可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啦,接下来,你就自求多福吧! 第十三章 齐槿回到幽竹居的时候,天色却是已然暗下来了。见他进来,燕沉昊的目光一亮又是一沉,紧紧盯着他,本想问他去了哪里,到最后却是紧抿薄唇,什么也没说。 望着桌上分毫未动的饭菜,齐槿微微一怔,顿了一顿,便又向门口走去。 燕沈昊沉声道:“站住!” 齐槿便像并未听到他话似的,仍自走向门口,唤了拾月过来,低低吩咐了什么,便自转身走了。从头至尾,并未看燕沉昊一眼。 拾月犹豫着走过来,看了燕沉昊一眼,轻声道:“王爷,公子吩咐奴婢伺候您用膳……” 燕沈昊面色一沈,冷冷道:“不用了,你下去罢。” 拾月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但看了燕沉昊的脸色,仍是听话地退了下去。 燕沉昊的目光落到那一桌已然没了热气的精致饭食上,忽然怒气上涌,手一挥,桌上碗碟顿时纷纷砸到地上,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用力之下,不免牵动伤口,燕沉昊却不过是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却是站起身来,大步向门外走去。 齐槿正自坐在灯下,表情若失,忽见燕沉昊砰一声推门闯入,不由一惊站起。 燕沈昊几步跨到他面前,一把攫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跟我走!” 手腕吃痛,齐槿面上不由微现痛苦。燕沉昊却是顾不得了,虽腹下伤口亦自隐隐作痛,却是执意要将他带出王府去。 齐槿脸上的痛苦之色却是愈来愈浓,脸色渐渐发白,连嘴唇亦失去了颜色,细密的汗珠自额角沁了出来,被燕沉昊拖着走了几步,当即身子一软,往下坠去。 燕沉昊这才发觉不对,忙将他接住,回头见他脸色,不由一惊,忙放开他的手:“你……你怎么了?” 齐槿已是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觉胸口似被一把大锤重击,全身骨骼正在一点点碎裂,钻心的痛自身体各个角落涌上,汇聚成一道巨大的疼痛洪流,将他淹没,虽是死死咬住了唇,但忍不住的细细呻吟仍是从那咬破的唇间逸了出来。 燕沉昊大震,连声音都有些不稳起来:“你怎么了?哪儿痛?还是……”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登时变了脸色,随即却是朝外大喝道:“来人!” 半跪在地,将齐槿抱在怀中,听得匆忙脚步声过来,燕沈昊沉声道:“快去叫太医过来!” 来的正是拾月,听得燕沉昊这一声大喝,又见齐槿的样子,她心知不妙,当下应声快步而去。 燕沉昊输了一阵内力过去,齐槿却并无半分好转,仍自在他怀中颤抖着痛苦呻吟。燕沈昊心中一沉,心头猜测便又强了几分,心知必是他体内余毒发作了。 原来齐槿体内本是两股剧毒交织,因为两毒牵制方才未能危及性命,后来又有了萧晏的回天果,倒也暂把毒性制住了。但正如先前太医所言,因为两毒纠缠作用,虽回天果本可解百毒,但对于他,却只能暂压毒性,体内之毒却是未能尽根除尽。而今番与燕沉昊一场真言相对,虽他表面无虞,心头却是大痛,郁气在心,激伤经络,竟终究还是将体内这余毒引得发作起来。 见那惨白脸上汗水一颗颗滑下,燕沉昊只觉心下亦跟着一点点揪紧,却只能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正空自焦急时,自自己手腕上掠过的目光忽然一顿,下一刻,却是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一口咬破手腕,迅速吸了一口血,然后捏住齐槿的下颌,俯首压了上去。 一口,两口,三口……直到怀中的身子渐渐不再颤抖,那双溢满水气的眸子也重新清明起来,燕沉昊这才微微喘着气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却不想他手上本自沾染了血,这一抹,不但未擦去唇边的血,却是半张脸都染上血迹了。 齐槿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一时间也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其它,微微喘息着,目光自眼前人血迹班驳的脸上移自伤口狰狞鲜血浸染的手腕,然后身子却是再次颤抖起来。 燕沉昊一惊,连止血都顾不得了,抱住他急道:“怎么?还是很痛?”一抬手,便又要将手腕凑到唇边。 “不……”齐槿吃力地伸手拉住他,“没……没那么痛了……不要再……” 直到太医来的时候,齐槿仍自怔忡。太医为齐槿诊断了一下,果然言道是余毒发作。随着太医而来的萧晏皱眉道:“那可有法将余毒尽根除去?” 太医摇摇头道:“回天果尚不能解……王爷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萧晏皱眉道:“那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太医道:“若王妃是习武之人,身怀内力,再佐以解毒至物,或许可将余毒逼出体外……但王妃不会武功,又有伤在身,身体本自荏弱,况又到哪里能找到第二枚回天果……” 一旁正任拾月包扎的燕沈昊突然沉声问道:“那他这余毒若是除不掉呢?” 太医垂首不语。 燕沉昊微现苍白的面色阴沉一片,又问:“那么,他还可撑多久?” 太医恭声道:“王妃体内之毒本是甚剧,直到此时余毒方才发作,已是够久了……而现下发作起来,只怕……多则撑过一月,少则……十天。” “十天?”这下连萧晏也不由变色了,紧锁眉头问道,“那么,他是不是每天都会这么痛苦下去?” 太医沉吟道:“这毒性虽是每夜发作,但若佐以一些克毒之物压制毒性,倒也暂时无甚大碍,就好象今日晋王爷的血,想来这血中便是有克毒成分的……” 萧晏看了燕沉昊一眼,道:“那除了这个呢?可还有其它可暂压毒性之物?” 太医犹豫道:“这……王爷请容下官回去斟酌一下,或许可找出暂压王妃毒性的方法……” 萧晏沈默,良久方摆了摆手:“你下去罢。” 太医忙躬身退下。 转过眼来,见齐槿面色安静,并无异色,萧晏眼中不由现出一丝担心,道:“你不用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齐槿怔怔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萧晏心下一叹,目光触及一旁面色难看的燕沉昊时却是变得复杂起来,然而却是什么都没说,只低低叮嘱了一旁的拾月道:“好好照顾公子。”再回头看了齐槿一眼,竟自离去了。 拾月为燕沈昊包好伤口,擦净血迹,望望屋中二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禁有些局促,最终仍是看向齐槿,轻声道:“公子……” 齐槿似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怔之下,朝他微微笑了一笑,道:“谢谢你,拾月,你先下去罢。” 拾月轻声应是,然后退下。 这边齐槿却是起了身来,他的伤本已大好,此刻毒性暂时压住,倒也无甚大碍,几已如常人一般。却见他直直朝燕沉昊走过来,目光落在燕沉昊缠了纱布的手腕上,又自看进燕沉昊的眼睛,轻轻道:“谢谢。” 燕沉昊皱起眉头看着他,声音低沉:“我不会对你说这两个字。” 齐槿一怔。却听燕沉昊继续道:“你这毒本是该在我身上的。” 齐槿垂眸沉默。燕沉昊却忽然问道:“若是这毒解不开呢?” 齐槿一愣,然后静静道:“那便也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燕沉昊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这是你自己的命,不是天的!难道你就不会自己争取一下吗?” “争取?”齐槿愣愣地望着眼前忽然发怒的男人,低声喃喃着,忽然却是微微笑起,“这个世上,并不是争取便会有结果的。” 燕沉昊的目光紧紧攫住他:“可是你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不会有结果?” 齐槿周身一震,愣愣望向燕沉昊,半晌,却是淡淡道:“就如王爷所说,这是我自己的命,所以,这与王爷无关。” 燕沉昊的怒气终于再也关不住,表情勃然的同时,手上已是一把将齐槿拉过来,待齐槿不防跌进他怀中的时候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然后将唇凶狠地朝那淡色的唇压上去。 吮吸,啃咬,所有的怒气皆化在肆虐的唇舌中,直直盯着身下的人,看他眼中由惊讶到恐惧到痛楚再到怒意,紧紧压住他挣扎的身体,虽是觉到腹上腕上都是隐隐作痛,但却始终压不下心上那抹被怒气掩盖的恐慌。 直到身下人不再挣扎,眼睛颓然闭上,燕沉昊这才将他放开,轻轻拭去他唇角的血迹,淡淡道:“你今晚就睡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翻过身来在他身旁躺下,抓住身边人的手,闭上眼睛,良久,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解毒。” 次日醒来的时候,手中却已空空荡荡,忙侧头一看,身边早已无人,燕沉昊一惊,猛地自床上坐起,却不小心牵动腹上伤口,当下不由一声闷哼,低头看去,却见腹上和腕上皆是新的绷带,显是有人已为他重新包扎。 正自一怔,却听开门声响起,燕沉昊忙抬眼看去,却见来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面容俊美,正是西凉国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千岁。 燕沉昊皱眉道:“西凉国一天都没有事的吗?竟让皇上和皇后一大早就跑到这里来?” 萧烈登时一脸大受打击的表情,大声叫道:“昊啊,你真是没良心!我可是听说你的亲亲王妃毒发而某人为救心爱之人大放血心下担心这才丢下江山急着赶过来探望的,没想到你竟然……”皇帝陛下一副委屈的小媳妇表情。 萧遥一个手肘狠狠撞去,任皇帝老子龇牙咧嘴,自顾来到燕沉昊身边,左右看看,奇道:“咦,王妃呢?”看了面色不好的燕沉昊两眼,忽然大惊道:“啊,燕大哥你不会又欺负了王妃,让王妃伤心离去了吧?” 见燕沈昊沉默不语,萧烈眨眨眼,“昊啊,你真又打王妃了?啊,昊啊,你怎么可以……” “没有。” “没有?”这边的双人组一愣,萧遥道:“那王妃这么一大早到哪里去了?” 见燕沉昊不语,皇帝陛下和未来皇后对视一眼,皇后娘娘开口道:“燕大哥,你跟王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 见燕沈昊仍是沉默,二人组再对视一眼,皇帝陛下开口道:“不会真的……不过没关系,有什么问题昊你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嘛!” 皇后娘娘点头道:“嗯!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燕大哥你可不能再私自欺负王妃了!王妃又不会武功,那么娇弱一个人儿,哪经得起你这么大力啊?再说,美人儿都是用来疼爱的,怎么可以如此暴力相向……唔!”话未说完,已被皇帝陛下一把捂住嘴。 燕沉昊看看面前两位一脸要听故事表情的好友,心下亦自犹豫。见他有动摇,这边两人更是卖力劝说。 “燕大哥,有了问题一定要及时解决啊,不然这问题越积越大,误会越来越深,到时候你要再想挽回王妃的心就难啦!” “是啊,昊,王妃这么好的人,你要不珍惜的话,就很容易被别人抢走哦!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晏决定要做什么的话,还真从来没有失败过的,如果他要把王妃抢过去,那可是很容易的!毕竟,晏虽然是只笑面虎,但那张脸,还有溺死人的体贴温柔善解人意,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真的比他差太多啦!我要是王妃,一定会选他的……好啦,你先别瞪我,你想想,你已经把王妃休了,王妃现在已经不是你的王妃了,他现在又住在宁王府,连小若兮都承认他是爹爹了,要真成为宁王妃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嗯嗯,烈说得对,燕大哥,形势对你很不利啊!如此严峻的状况,你要再不加紧行动,王妃就真的要飞了……” 他二人本是口齿高手,一番口沫四溅,舌绽莲花之下,燕沉昊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所有的真相都说了出来。 然后,皇帝陛下和皇后千岁便石化了。 “替身?这么说,这个王妃是假的?真的已经死了?” “昊你真喜欢上了这个替身王妃?” “……” “不会吧?燕大哥,你竟然连这个都没搞清楚啊?” “但你肯定是很在乎他的对不对?不然你又怎会放血救他?” “……” “这下可麻烦了,原以为不管怎样,王妃至少是爱你的,但照燕大哥你说的,你曾那么对待他,要是我,肯定连杀了这人的心思都有,更别提什么喜欢了……” “也不能那么说,既然王妃肯舍身救昊,无论如何总还是对他有些感情的……” “啊,没想到王妃这么可怜啊,被人弄来代嫁给了一个男人不说,还被如此折磨报复,要我,一定早就受不了了,不是杀了对方就是杀了自己,王妃竟然还可以对仇人动感情,不是他太善良就是他实在太笨啦……” “小遥!昊啊,你别担心,你要真喜欢现在这个王妃,想想办法,呃,应该还可以挽回来,虽然可能困难些……” 任面前两位好友大加评论尴尬安慰,燕沉昊只是不语,半晌方出声道:“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为他解毒的方法,其它的……容后再说罢。”顿一顿,又道:“我现在有伤在身,只好靠你们多多帮忙了。现在只剩下十天时间,虽然很难,但,我一定不能让他死。” 萧烈目有同情地看着眼前的好友,心下暗自感慨造化弄人。先前那般折磨,现在终于知道珍惜了却又来这么一段,如此棘手的状况,却只有短短十天时间,要是到时候真解不开毒,却不知道眼前的人会成什么样子。 这边萧遥亦自心下感叹:看来上天果然是公平的,先前燕大哥折磨王妃,现在终于轮到王妃折磨回来啦。只可惜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个世界上不是“得不到”便是“已失去”,而燕大哥也真倒霉,偏偏既“得不到”,还“已失去”,最后还来个“求不得”…… 虽是感慨,但到底是多年好友,尽管真相实在大出意料,又实在是非常困难,但向来在桃花堆里打滚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千岁仍是义气地为好友提供了精神支持和“追妻”作战方案一二三。 “首先,燕大哥你要试探一下王妃对你的情意。若王妃真对你有情呢,这就好办多了!那么,怎么才能试探出来呢?这就简单啦!你看你这满身的伤,正是大好的利用资源嘛!到时候你把伤口再弄大一点或是再出点血,王妃若喜欢你一定会心疼的,这就叫苦肉计,就看燕大哥你会不会好好利用啦!当然,燕大哥如果你下不去手我也可以帮你,我那里有种药,撒在伤口上的话会将疼痛加倍但是又不会有什么实际害处……” “然后呢,就是燕大哥你一定要抓住一切时机表现你对王妃的爱意,像是花前啦,月下啦,有星星的夜晚啦,都可以应景将心中的爱慕表达出来。别看王妃是个男人,这个世界上啊,男人女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的。然后呢,就是在平时,你看,吃饭啦,睡觉啦,都要好好利用起来。王妃那么娇弱的一个人,当然是要好好呵护的,你暴力他会反抗,但你若体贴,效果肯定就不一样啦!更何况,王妃现在身中剧毒,每晚发作,需要你的血才能克制毒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啊,根据我的经验,只要好好利用,王妃一定会被燕大哥你感动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燕大哥你一定要改改改!首先呢,是千万不能再对王妃动手。你看王妃那么娇弱,你又曾那么折磨过他,到时候欺负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办?何况王妃现在可是为你身中剧毒啊!再就是燕大哥你要改改你的表情。你看你,整天阴沉着脸,王妃一定会害怕的。你再看看晏,虽然他手段厉害吧,但晏的微笑之下,绝对倾倒一大片,所以不知情的人一定都会认为晏是一个大好人啊,更别提晏对王妃特地的温柔了,王妃这么纯情的人,肯定招架不住。所以燕大哥啊,为了抢回王妃,你一定要多笑笑,你看你这么好的天生丽质,要好好利用嘛,王妃是没看见你的笑容,要看见了,说不定就心动了……” 皇后千岁在这边大谈追花经验,这边皇帝陛下脸上的表情可是精彩得很,但看燕沉昊听得若有所思,倒也不好阻止,只一边在脸上开着染料铺一边忍着等爱人口水说干好递上茶杯去堵住他的嘴。 当然,皇帝陛下的茶杯最终还是没派上用场,因为就在皇后千岁拍着胸脯高声保证“燕大哥你相信我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一定会再次赢回王妃的芳心”时,忽听“吱嘎”一声,门开了。 然后方案的作战对象走了进来。 抬头看见屋里的人,齐槿固是一怔,这边的三人却也不由一愣。看着齐槿手中端着的托盘和托盘中的药,皇帝陛下和皇后千岁都先是一呆,再是由衷感慨。萧遥怔怔道:“原来这世上真有爱上仇人这回事啊!”皇帝陛下却是甚为哲人地总结道:“这只能说明那句话果然是对的:爱恨只在一线间。世间之事,果然是诡异莫测啊!” 琴声淙淙,如水声泠泠,清灵中含了一丝幽绪,疑似雪凝深涧,悠扬婉转中似见烟水渺渺,却又浸出一点缠绵,便似风起涟漪,映了窗外绿竹幽幽,翠影曳曳,更是悠扬徘徊,使人心神沉醉。 燕沉昊看着窗前静静抚琴的白衣人影,眼神是他自己看不见的幽邃。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那人的侧脸,素白容颜,清冷明净,便如那三千繁华之外的一抹淡月,长长的黑发幽幽自那单薄的双肩垂下,直落腰际,却是如一道墨泉,水波丝光,映着一段雪白的颈,依稀间,似见前尘如梦,回首来,却不过是月影轻霜。 他住进这幽竹居已有五日。腹上的伤口本自该已渐好,但因他每晚破腕放血为齐槿压制毒性之故,倒是不见得多大起色,饶是他身体健壮,内力深厚,如此伤势之下又大量失血,虽有萧烈特地嘱咐太医开的养伤进补良方,面上仍是不由现出了一丝憔悴。 这几日来,因他不愿让侍女服侍,齐槿倒是始终照顾他,穿衣喂饭,种种琐事皆是亲自动手,虽不如侍女流畅习惯,倒也十分细致小心。只不过整个过程中,齐槿始终安静无语,虽在他的强迫下与他同榻而眠,但却并不跟他说一句话。只在晚上毒发之时忍不住会有几丝克制不住的呻吟,而待燕沉昊将自己的血强灌给他后,他却又垂了眸,静静地为他包扎伤口,然后躺到燕沉昊身边。在燕沉昊将他环入怀中时身子一僵,而后却是安静地躺在燕沉昊怀中,也并不见推拒。倒是燕沉昊觉得他身子微凉,将他抱紧有心把他焐暖,却始终不曾有一丝效果。 虽那日萧遥为他出了一大通主意,但燕沉昊并未实行半分,仍如平常一般,神情冷漠,和齐槿间亦是从前状态,彼此相对,却各自淡然。 却只有个中人才知道,在这安静的外表下,有些东西确实慢慢不一样了。 这几日萧晏亦每日过来幽竹居,虽也有对燕沉昊的一两句简单问候,但主要却是来看齐槿的状况,询问他余毒发作情况和身体状况,并及安慰要他放心。虽是十天惟剩其五,时间急促,但齐槿却似对自己毫不担忧,面上仍自淡然,听着萧晏的宽慰之语反是静静一笑,反过来去宽慰他。萧晏怔然之余,看齐槿的目光却是微微有些复杂了,但始终微笑着,温柔神色间正是萧遥所言的万人所倾。 因齐槿整日在这幽竹居中,又性子安静,不喜与他人多言,萧晏来时,便也常常与齐槿对弈。燕沉昊远远看着那二人在竹影间宁然相对,静谧中自有一股和谐,不知为何,心下便有些烦躁起来。索性闭了眼睛躺在床上,但躺得片刻却终又忍不住睁开眼,却是大声地唤侍女进来,待齐槿诧异地抬眼望过来时,他却撤开目光,并不看他,只对进来的侍女吩咐,待侍女依言将披风拿出去为齐槿披上时,他却又已闭上眼睛,再不看齐槿和萧晏各自望向他的复杂眼神。 除萧晏之外,燕沉昊的另一大烦躁源便是萧晏那个跟齐槿有几分相似的儿子。跟他身边的人长得有相似已经令他心里极不舒服了,偏这小家伙竟然也每天跑来幽竹居,围着齐槿“爹爹”长“爹爹”短的叫,拉着齐槿陪他玩耍,又常常腻在他怀中。而齐槿这时却似换了一个人似的,对这个小家伙极为纵溺,神色间总是极为温柔,连声音也是放得轻柔了许多,小家伙不高兴时便软语哄他,要他抱时便果真将他抱在怀中,拉他出去玩时亦只是苦笑一下然后便果真任那小小的手拉出去,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而更可气的时,那小家伙竟还时常用警戒的目光看他,便似他是极大的恶人似的,用那根本挡不住什么的小身子将齐槿和他隔绝起来。 更有一日,齐槿喂他吃饭时被他撞见,小家伙竟然瞪大了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然后跑过来伸出胖胖的小手指在小脸上刮,口中叫道:“羞羞!这么大人还要爹爹喂饭!”然后又转向齐槿:“爹爹,为什么你要给大坏蛋喂饭?”齐槿一愣,却听小家伙嘟起嘴道:“那我也要爹爹喂!”说着便在齐槿面前张大了嘴。齐槿怔了一怔,然后竟果真将本来该喂到他嘴里的鸡片喂进了小家伙嘴里。燕沉昊面色难看到极点,齐槿却根本看也不看他,只应着小家伙的要求将第二口、第三口喂到他嘴里,直到小家伙心满意足地拍着小肚皮吃饱,这才转过来,而这时候,碗里却已是空了大半。 这几天,好友倒也常来看他。萧烈是一国之君,不能天天来,而逍遥的逍遥小王爷却似看好戏似的每日都跑来,向燕沉昊简单询问一下他和齐槿各自的身体情况后,便是向燕沉昊打听他和齐槿的相处情况。燕沉昊本不想答,奈何逍遥小王爷舌粲莲花,搬出种种理由直说得像是燕沉昊要是不告诉他便有多大罪过且将遭遇多大损失等等等等,为免聒噪,且萧遥毕竟也是多年好友,燕沈昊只好简洁地说了一下。却不料萧遥听后除了忍笑之外别无表情,一张精致的脸憋得十分扭曲,好不容易在燕沉昊的阴沉面色下将大笑忍住了,这才一脸正色地为他总结道:“燕大哥,你,在嫉妒。”然后十分郑重地道:“据我分析总结,燕大哥,你是真的喜欢上王妃了。” 虽然面上神色未动,但燕沉昊心中却着实起了狂涛,心思汹涌杂乱,到最后,清晰的却是齐槿的那句话:“无论我的原因是什么,但王爷的原因始终都是真的齐瑾死了,再不可求,而我,恰好有张和他一样的脸。你的在乎,你的喜欢,不过都是因为我像他。” 是……吗? 因为心情复杂,萧遥后面说的那一些该如何更进一步及注意事项之类燕沈昊便根本未听清,只在萧遥最后离开时特地嘱咐他尽快去找解毒方法。待萧遥离去,却是又独自怔忡起来。 是日晚,齐槿如常为他擦拭身体。本来齐槿是让侍女来伺候他的,但燕沉昊却强硬将侍女赶走。他有伤在身,且又因每晚放血渐至憔悴,齐槿虽是暗自皱眉,但也不能任他身体脏污,只得每日亲自忍着尴尬为他擦拭。虽这几夜来都是如此,但每次齐槿解他衣裳的时候手都不由会轻颤。而燕沉昊却是定定看着他,便似他的尴尬十分有趣一般。 然而当温热的毛巾擦拭完燕沉昊腹上绷带周围之后,齐槿便照例地脸红了。抓着毛巾犹豫了好一阵才咬着唇继续向下,却不想手尚未触及,那让他尴尬到极点之物已然自己挺立起来,骄傲地竖在他面前。看着这狰狞的巨物,从前的种种不堪痛苦不由都自记忆中涌出,齐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却见握着毛巾的手早已是用力得指骨都发了白。 燕沉昊自也已看出他的不对,见他用力握着自己的手,脸上微微现出痛苦的神情,一时倒也没想到其它,只当是他余毒发作了,当即便伸手去拉他的手,急道:“怎么了?又痛了?” 却不料他这一拉之下,齐槿却是重重一抖,然后突然痉挛似的用力将他一掌挥开。燕沉昊不防,被他这一掌挥得偏过了脸去,再转过脸来时,脸上已是几道鲜明的红痕。 两人当下都愣住了。随后燕沉昊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人,齐槿却是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眼里是明显的痛苦恐惧。那一刻,不知为何,燕沈昊原本涌上的一点怒气忽然全部都消失无踪,反倒是眼前那霎时无色的容颜刺目起来。 齐槿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痛楚越来越浓,脸上的痛苦亦愈来愈深,慢慢地,缩起身体,缓缓地蹲了下去。 燕沉昊心中一凛,心知不对,起身跨过去,一把将他拉入怀中,仔细一看,果然是余毒发作了。当下再不犹豫,一口咬上伤口尚为新凝的手腕,将自己的血强硬地灌入了怀中人的口中。 前几夜喂齐槿血的时候,齐槿始终是紧紧闭着眼睛,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不愿看见自己饮血的场面。而此次,虽仍是痛苦不堪,齐槿却是睁大了眼睛,清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在他那血肉模糊的腕上吸下一口口鲜红的血,然后一口口喂到自己的口中。眼前是一片刺目的殷红,口鼻中是浓得让人作呕的血腥之气,齐槿却始终未曾闭眼,便是在痛苦最盛的时候亦自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虽然视野因痛苦已是一片模糊,但那轮廓却仍自在眼中清晰,而睁着的眼,仍自用力。 待齐槿平复下来,燕沈昊方自停下,草草为自己止了血,欲要将齐槿抱回床上,一牵动间,却是几处伤口同时作痛,微微晕眩间,竟是无法抱起。燕沉昊一怔,咬了牙正要重试,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却伸过来按在了他手上。燕沉昊愕然抬眼,便见齐槿正静静看着他,轻声道:“不用……我自己起来……” 随后齐槿便自他怀中起身,拿了药物纱布过来为他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十分轻柔细致,却仍是如常静默不语。燕沉昊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长睫上,忽然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齐槿身子一僵,蓦地抬起眼来,眼中满是震惊的动荡。燕沉昊却执着地盯着他的眼,重复道:“你叫什么名字?” 齐槿的手微颤,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燕沉昊却是一把将欲逃离的他抓住,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静静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齐槿轻轻颤抖着,将脸撇向一边,静静闭上双眼,半晌,方平静下来,这才轻轻转过身来,目光缓缓落到燕沉昊眼睛里,静静道:“槿。” 燕沉昊皱眉:“我要的是你的名字。” 齐槿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我的名字就叫槿。” 燕沈昊沉默了一下,道:“字。”顿一顿,解释道:“是哪个字。” 齐槿顿了一下,静静道:“槿花的槿。” 燕沉昊微一挑眉:“那么姓呢?你姓什么?” 齐槿微微一怔。姓么?他姓什么?姓齐,东苍广陵王齐渊之齐?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当他有名字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姓,只有这个名字,才是他的,其它的都不是。 想了想,齐槿静静道:“我没有姓。” 初时因为他姓齐,所以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祖母死了,然后自己也被父亲拋弃。后来自己到了山中,不再是齐家之人,一切灾难便皆远离了齐家。而当弟弟找上自己,与己亲厚,自己做回齐槿之时,命运转轮却又开始轮回劫难。弟弟强被和亲,而后被逼跳崖,这一切,虽非自己所愿,但若他未与自己相见,是不是就会依然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幸福地生活下去,而不会遭遇后来的如此种种? 早知如此,自己一定不会与他相认,不会要那个不该属于他的姓氏,他宁愿自己便就是二十年前那一株槿花,安静地开在离他爱的人们很远的地方,没有灾难,没有伤害。 燕沉昊目中光芒一闪:“没有姓?” 齐槿低低“嗯”了一声,面色平静。 燕沉昊深深看着他,倒也并未再问下去,反是微微吃力地缓缓站起身来,站到齐槿面前,幽深的眼直盯着眼前的人,然后缓缓张开手臂。 将那个再次僵住的身子圈进怀中。 就这样抱着,谁也没动,谁也没有说话。 然后,燕沉昊用脸颊轻轻摩挲着怀中人的鬓发,低声道:“那么,你跟我姓燕,好不好?” 第十四章 齐槿重重一震,再也顾不得他的伤,猛然一把将他推开。 然后便几是惊惶地瞪着他,嘴唇轻轻颤抖着,却未发出半点声音。 燕沉昊也并不再拉他,只静静地看着他,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齐槿睁大眼睛看了他许久,慢慢地,唇角却似浮起了一丝笑意:“王爷这算什么?将齐瑾未得到的在我身上补偿?” 燕沉昊目中闪过一丝怒意,却是一闪而逝,但面色却是沉了几分,沉声道:“我说过了,你不是替身!” 齐槿静静道:“是不是,只有王爷自己心中清楚。” 燕沉昊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怒气,但却是压在了心头,并未显在脸上,看着面色苍白却兀自强作平静的齐槿,忽然微微一笑道:“一个本来什么都不计较的人却偏只在这个问题上计较得如此之深,容不得半点瑕疵,看来,你真的是喜欢上我了呢,而且,还很深。” 齐槿一震,努力压下心头狂涛,淡淡道:“这不过是王爷自己的揣度而已。” “是么?”燕沈昊勾起唇角,“那么,槿,我可有揣度对?” 蓦听那个字,齐槿又是一震,尚未待他开口,燕沉昊已自深深地看着他道:“槿花的槿。” 齐槿轻轻垂下眼眸,静默不语,半晌,方淡淡道:“王爷,戏弄我很有意思么?或者,先前那种折磨已然无味,于是,你便换上这种新的方式?” 燕沉昊的怒气终于再也压不住,一步跨过去,紧紧攫住齐槿的双肩:“你哪点看出我是在戏弄你?难道我说的话就这样不值得你相信?” 齐槿抬起眼,目光古怪地看着他:“相信?” 燕沉昊微微一僵,静静地看了齐槿良久,最终却是一声低叹:“今日已经是第七日。”见齐槿眼中闪过一丝不明,不由微微苦笑道:“你的余毒已然发作,到今天为止已经过了七天。” 齐槿静静地看着他。 燕沉昊低喟道:“烈他们直到现在仍未找到为你解毒的方法……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的毒解不了,该怎么办?” 齐槿沉默了一下,静静道:“我早已说过,一切,皆听天由命。” “天?”燕沉昊冷笑,随即却是一阵沉默,半晌方道:“若毒不得解,那么,便是死,你也不肯原谅我么?” “原谅……”齐槿轻轻缓缓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便似对这两个字极有兴味一般,然后方缓缓抬眼望过去,“王爷言重了,王爷又有何需我原谅之处?我早说过了,我不恨任何人。” “你说谎!”燕沉昊沉沉地看过去,不知为何心中便是怒意勃然,努力控制着将其压下去了,却是一把将齐槿再次拉回怀中抱住。 手掌轻抚着他背上的长发,燕沉昊低声道:“到这时候,我们就都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好不好?” 他一向冷酷高贵,何曾说过这般近乎央求的话,但此番却是由衷而出,低柔语声间夹了一丝心痛,话一出口,齐槿固是在他怀中微微僵了身子,连他自己却也有几分诧异了。 然而齐槿却只是低垂了眼眸轻轻道:“那么,王爷这算是在同情我么?”虽觉到燕沉昊的手臂当下一紧,仍自平静续道:“因为我身上的毒,可能几日后我便会身亡,你揣度我喜欢你,这毒也是因救你而起,心中歉疚,所以要在我死前做出这般种种算是弥补,或是同情……” 燕沉昊只觉胸中一股怒火砰然而起,再也压制不住,目中怒火狂焚的同时,已是猛地俯下头去攫住了那仍自欲动的淡色唇瓣,狠狠地纠缠,蛮横地翻搅,似欲将眼前人撕碎,又似要将他吞下肚去。直到怀中人几乎快承受不住时方才收缓了力道,然后却是轻柔地在那已然红肿的唇瓣上流连,舌尖一点一点将那唇角的微微血色舔去。 终于将唇舌撤开,燕沉昊看着眼前犹自喘息不已的人沉声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不想去理会,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随你信与不信,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逃,这一点,你最好别不信!”说完一把将齐槿抱起,虽是腕上腹上伤口一起叫嚣着痛楚,流失太多的力气也让他觉得十分吃力,但却仍是暗自咬着牙将齐槿抱到了床上。 然后自己亦是上床,伸臂将齐槿搂在怀中,也顾不得这样会不会触痛伤口,只紧紧将齐槿裹在怀里,然后闭上眼睛。 齐槿静静地任他抱在怀中,一动不动,虽然身上的手臂紧得让他甚觉不适,他却也并未挣扎,只静静地睁着一双眸子,无人看见的眼底似是惶惑,又似是茫然。 一时间,室中异常沉寂,只灯花微微的爆破声和窗外风过竹林的沙沙声十分清晰。 齐槿耳边却是一声声清晰的心跳之声,随着时间过去,那声音也便由初时的急促慢慢变得规律悠缓。齐槿一声声地听着,一时间像有无数的心绪涌上来,但细察去,却又好象什么都没有,脑中心头,空白一片。 最后的最后,却不过是悄然闭上眼睛。 安然睡去。 虽有燕沉昊的血将齐槿身上的毒性暂时压住,但随着时间渐渐过去,而能为他解毒的方法却仍是毫无消息时,各人心头便不免焦急沉重起来。 萧烈特地赶来安慰好友道:“昊,你别担心,我一定尽快想办法为王妃解毒。”看着面现疲倦之态的好友,又瞥见他腕上血色新凝的伤口,暗忧于心,“你自己也受了伤,要好好保重,不然到时候你先撑不住了,王妃怎么办?” 燕沉昊面上倒无焦慌之色,仍是如常,只是心里却也渐渐有些烦躁起来,尤其是到晚上齐槿痛苦的时间越来越长,便是喝了他的血一时也压不住痛苦,心里便渐渐地有不安蔓延开来。 这日,已是第十天。而可为齐槿解毒之法仍无着落。 早上醒来时,觉到怀中身体犹在,燕沉昊不免便有一丝诧异。因他夜间放血虚弱之故,因而往日待他醒来之时怀中人早已起了身,而今日,这人却仍躺在他的怀里,安静沈睡,燕沉昊诧异之余,倒也有一种莫名的温宁感觉涌上心来。 只是接下来他便发觉了不对。虽然齐槿体温一向偏低,但这几夜来,因为一直将他抱在怀中不曾或离之故,到得后来,那微凉的身子也便会渐渐温暖起来。而此刻,已是清晨,怀中的身体竟仍是带着凉意! 燕沉昊心中一凛,轻轻摇了摇怀中的人,轻声唤道:“槿?” 长睫垂下,双目静阖,怀中的人竟是毫无反应。 燕沉昊心知不对,又大力地将他摇了几下,见怀中人仍是没有醒来,不由急将手指探到他的鼻下。 还好,呼吸尚在。 只是,见着齐槿这般无声无息地昏迷过去,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却慢慢袭上他的心头。 于是齐槿午间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便是燕沉昊眉头不安地紧锁的表情。 看见他醒来,一直守在他身边的燕沉昊什么也没说,倒是齐槿自己有些无力地喃喃道:“我……好象睡了很久……” 燕沉昊道:“也没很久。昨晚毒性发作时间又长了些,太累了自然会睡得久些。” 齐槿似还有些茫然,抬眼望向窗外,轻声喃喃道:“今天……好象是第十天了罢……” 燕沉昊心中一震,面上却是波澜不起,见齐槿撑着起了身来,不由皱眉道:“你起来做什么?” 齐槿轻轻推开他的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要起来,我又不是起不来了。” 燕沉昊当即被堵住,目色复杂地看着他如常般起身,见他动作虽稍显虚弱,倒也无甚大碍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当接下来的几日齐槿昏迷的时间越来越久,有时甚至一整天都昏迷不醒时,燕沉昊的心便再也放不下来了。 萧烈每日都派太医前来,萧遥和萧晏更是找了不少的名医前来为齐槿诊断,但得出的结果却都跟十几日前那个太医的结果一样。各种所谓的解毒之方解毒之宝也源源不断地让齐槿服了下去,但情况仍是没有半分好转地恶化了下去。 看着齐槿这样陷入昏迷,萧烈和萧遥固是着急,连一向笑意温柔的萧晏也没了笑容,眼里多了抹明显的忧心。更别提小若兮了,自打见到齐槿昏迷,便以为齐槿像他的爹爹那样再也醒不过来,当场哇哇大哭,还抽抽噎噎地指控燕沉昊,说一定是大坏蛋欺负了爹爹,所以爹爹才会死。弄得当时也在场的萧烈和萧遥冷汗不已,生怕燕沉昊突然跳起来将小若兮扔出去,所以萧遥赶紧抢在燕沉昊发飙之前将小若兮半哄半强地带了出去。倒是仍守在齐槿床边的燕沉昊,被小若兮如此冤枉,竟无半点怒意,虽仍如平日一般冷漠着表情,却并不见半点怒火之状,更没有半分担心焦急的表情。这般诡异的状况,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帝陛下也不由冷汗涔涔了,赶紧安慰了两句又承诺马上再去找神医救齐槿等等便溜了出去,把屋子让给了这对命运多舛的苦命夫妻。 而当屋子里只剩下这一清醒一昏迷的二人后,燕沈昊方缓缓俯下头去,在齐槿苍白的唇上轻轻一啄,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在我面前消失。” 这日,却已是第十六天上。 黄昏之时,齐槿醒了过来,一睁眼却并未看见燕沉昊,目光略略转了一下,方发觉燕沉昊正斜靠在窗边的躺椅上,绯色的霞光静静地映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便似他的脸上染了一层鲜血一般。 齐槿莫名地心中一紧。再看过去时,燕沉昊却已向这边看过来,见他醒来,便起身走了过来,轻轻问了一句:“醒了?”语声平静,便如齐槿不过是平常午睡醒来一般。 齐槿见他面上神色虽是如常,但眉宇间却是依稀可见倦怠之色,想到这几晚来那愈来愈久的毒性发作和眼前人为压制自己毒性放得越来越多的鲜血,不由便是心中一窒。见他端了药碗过来,虽心下清楚这药并无多大效用,但对面的人将药喂过来的时候,仍是一口口喝了下去。倒是药喂完时,燕沉昊忽然低低笑道:“前几日喂你吃饭时你窘成那样,现下倒是习惯了。” 齐槿心中一顿,心里不由便想起前些日尚是自己在喂他吃饭,那时虽知他本也可自己动作,但他要求之下,自己竟也没拒绝,而今这药本也可自己喝下,但当他喂过来时,自己竟亦无丝毫排斥,自然便张嘴喝了下去,便似一切理所当然一般。不过短短几天,一切未变,一切,却又似乎都变了。 燕沉昊见他面色似茫然似惘然,不由低低唤了一声:“槿?” 齐槿回过神来。自从知道他的名字后,他便一直这么叫他,虽然是同一个音,但齐槿却并不怀疑他会叫错,直觉便觉得他是叫自己,而非在叫他的弟弟,而这直觉从何而来,却是连齐槿自己也不得而知了。 “怎么了?”燕沉昊伸手将他颊畔的一缕发丝轻轻拨开,语声低柔。 齐槿抬眼看进他的眼睛。这几日来,因为常常昏迷,而每晚又有毒性发作之痛,因而两人间说话并不多,但不知从哪天起,燕沉昊对他似乎就有些不同了。这些时日,燕沉昊常常对他做出一些极其亲昵的动作来,虽然两人早就有过更亲密的关系,但这份亲昵却是陌生的,但它又偏偏极其自然,自然得做的人自然就做了,而接受之人竟也丝毫不觉排斥。 齐槿轻轻摇了摇头,便自床上起身,然后走到窗前,轻轻道:“竟然已是黄昏了,天又要黑了……” 背上忽然一暖,却是燕沉昊将一件衣裳披在了他的肩上,随即便有一双手臂自腰间圈了过来,耳边低柔的声音响起:“不要站在这里,风大……” 齐槿微微一笑:“风有什么要紧的?”继而微微蹙起眉头,似是有些困难地记忆着,“今天,是第十五天还是第十六天……” 觉到圈在腰上的手臂蓦地一紧,齐槿一怔之下,却是微笑着轻声喃喃道:“还有半个月呢,也不算短的……”但那笑随即却是转成了微微的苦笑。半个月,就算自己还能撑过去半个月,身后这人身上的血还够喂自己半个月么? 身后人没有说话,却是揽着他在一旁的躺椅上一起坐了下来。燕沉昊将齐槿揽在怀中,齐槿却也没挣扎,就自靠着他的胸膛,长长的黑发流水般垂下来,将燕沉昊的手臂淹没。 燕沉昊忽然道:“两日过后,便是烈和小遥的大婚之期了。” 齐槿微微一怔,想起那个美丽明媚的男子,不由微微一笑:“那很好啊。” 燕沉昊忽然低眸看着他:“你与我成婚之时,是什么心情?” 齐槿一愕,然后却是轻轻道:“没有什么心情。” “没有?”燕沉昊一怔,随即却似忆起什么,“我记得那晚我掀开盖头的时候,你好象很惊讶,一直看了我好久。” 齐槿微微一僵。 燕沉昊手臂一紧:“冷?” 齐槿轻轻摇了摇头。 燕沉昊道:“那时,我倒是觉得你早就见过我,所以根本没想到……不过见你那么惊讶的表情倒是让我有点疑惑。” 齐槿低低道:“那么,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现我不是齐瑾的?” 燕沉昊摇摇头:“不,那时我并没有发觉,虽然有点疑惑,但也并没放在心上。”顿一顿,又道:“真正知道你不是他,却是在将你衣裳解开之后。” 觉出齐槿颤了一颤,燕沉昊不由又将他往自己怀中带了一些,然后将原本裹住他手的自己的手伸过来,轻轻拉开他的衣襟。 齐槿一惊,一把按住他的手,惊愕地回眸看着他。 燕沉昊却是轻轻将他的手拨开,然后轻柔地将他的衣襟解了开来,露出胸口一片雪白的肌肤。 略微粗糙的手指轻轻点在无暇的肌肤上,指着心口处,低柔的声音似是恍惚浸进回忆:“当时,我就是从这里发现了你不是他。” 齐槿身子猛然僵住,目光缓缓落到那手指所指之处,长睫亦随着低垂的目光覆下,将眼里所有的动荡都悄然掩住。 燕沉昊却并没发觉他的异样,只继续道:“虽然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我清楚地记得,他的胸口有一朵梅花状的红色胎记,而当我解开你的衣裳时,却什么都没有……” 齐槿的身子已经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连嘴唇亦是轻轻抖动着。燕沉昊再不可能不发觉,当下一惊,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又开始痛了?” 齐槿却并不说话,只是摇着头,紧紧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燕沉昊反手握住他的手,却只觉手中的手冰凉一片,又见他嘴唇抖动着,却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第一反应便是他体内余毒又发作了,直觉地便抬起了手凑到嘴边。 不料齐槿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得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燕沉昊虽觉到手上痛楚,却仍是任他抓着,只担心地问道:“到底怎么了?槿,你说话呀!” 齐槿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将心头的狂涛压下去,半晌,似是恢复了平静,这才看向燕沉昊,声音涩哑地问道:“为什么当初和亲,你会点名一定要齐瑾?” 燕沉昊不料他忽然问出这个问题,当下一怔,却见他身子不再颤抖,面色亦似平静下来,不再痛苦的样子,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将他往怀中裹了裹,又将他冰凉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这才缓缓道:“因为,我只要他。” 觉出怀中身子一僵,燕沉昊马上醒悟过来话中之错,一时间竟也僵在当场,半晌,方有些艰涩地道:“我不想骗你,那时,我爱的确实是他,便是现在,他在我心中亦永远是无人可替,所以,我说你不是他的替身,并没有骗你……”见齐槿表情有些恍惚,心下不免也跟着有些茫然了,思量了好一阵,方开口道:“我知道你怀疑我,有时候连我自己也怀疑自己,但其实,你跟他是不同的。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就在我身边,而我喜欢他,却是因为他离我很远,便似永不可企及……”低眸看见齐槿面上的微微困惑,顿一顿,缓缓道:“齐瑾,他其实是我的救命恩人……” “三年前,我因追剿一伙淫贼而到了东苍。那淫贼一共有三人,人们称其为‘桃花魔’,他们武功颇高,专门淫邪作恶,且不论男女,一旦看上,绝不放过。那时,我虽然尚且年轻,亦颇好在江湖中行走,但此等事,若与我无关,倒也不会去管他。但偏偏这伙人却惹到我头上,将我身边最宠爱的一名侍女掳了去。玲珑你知道罢,她便是玲珑的姐姐,名叫琳琅,自小便跟在我身边的,又比我大,始终像姐姐一般照顾我,便是行走江湖出去游玩她亦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但那次却被淫贼将她抓了去,而我带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因不堪受辱自尽。我痛恨异常,发誓要灭了那伙淫贼为她报仇。” “但那伙淫贼颇为狡猾,我追踪了好多天,却是一直追到了东苍境内。那时年轻气盛,一心想着要为琳琅报仇,于是只身前往,并没有带任何侍卫。其实想想,若那时将手下护卫带在身边,我应该也不会受伤,但,我若不受伤的话,也便不会遇见他了……” “我追着那伙淫贼直入了东苍一座山中,却是中了他们的埋伏,虽然最终将他们毙于手下,但我亦是多处受伤,更是不慎中了他们的暗器。我努力撑着在陌生的山中行走,想找到出山之路,却终是不支,撑到一株梅树下时,终于昏了过去……” 第十五章 齐槿怔怔地听着,脑中不由自主便浮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幕。 东苍本是温暖之地,但那一年,偏难得地下起了一场大雪,远山近地皆被覆得一片莹白。虽是寒冷,但齐槿却是被这难得一见的雪景慑住,心中欣喜之余,忽想起后山中似有一树白梅,梅逊雪白,雪却输香,而这梅雪相映之景,却是极美妙的了。一念忽起,齐槿便冒着大雪自寺中出来,往那后山而去。 却不料,来到后山,未见梅白,先却见了一片刺目的红色。 一名男子倒在梅树之下,身下雪地早已被鲜血染成了一片殷红之色。齐槿一惊,快步赶过去,却见那人早已昏迷,身上更是伤痕累累。虽自性子安静,但是时齐槿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且久居山中,从未见过这般骇人的状况,当即吓得有些慌乱。但他很快便镇静下来,看看大雪仍是纷飞,四处望望,忽然想起不远处便有一个山洞,心下一喜,便即将男子往山洞扶了过去。 进了山洞,齐槿为那男子仔细清理了一下伤口,却见伤口颇多,不过倒大多是皮外之伤,并未伤到筋骨,只腿上一处伤势颇重,短时间内怕是不能行走的了。齐槿匆匆赶回寺中,拿了些平日闲时采来的草药之物,又找了一些布条之类,便即再次回到山洞之中。 一番料理之下,不多时,那男子便醒了过来。睁眼见到他,男子不由一愣,待他向男子说明状况,言道是自己将他救至了这个山洞,又叫他不要担心之后,那男子便即再无诧异,却是并不多言,也不言谢,只沈默地任他包扎照料。齐槿虽然微觉奇怪,倒也并未多问,他久居山中,少见外人,心性单纯,因而倒是从未想过要弄明白这人来历身份,是否坏人之类,只单纯地认为他既然受伤,又被自己见到,自己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因那人腿上有伤,且山寺离这山洞倒也颇有一段崎岖距离,因而齐槿便也未将他带回寺里,只将他留在洞中。见那人再次闭目,也不知是否又睡了过去,齐槿想了想,便又回到寺中,弄了些食物带往山洞。 因大雪天气,天色本就不好,且大雪之下,山路难行,因而待齐槿到得山洞之时,天色已是有些昏暗了。齐槿见天色已晚,便加快了脚步进到山洞,心里只想那人身上有伤,又隔了这许久,只怕早已饿了。 他这边只担心着那人是否饿着,却不料他一进到山洞,却见那男子竟不知何时已自他先前铺好的干草上滚了开来,正自半跪在地,面容扭曲,苦苦喘息,神情间甚为痛苦,满头黑发散乱,脸畔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身上衣衫却是不知何时已被撕扯得一片破烂,露出里面大片的麦色肌肤,肌肤上却是布满错落痕迹,除先前的伤口外,更有许多新的划痕,纵横错落,霎是惊人。 齐槿大吃一惊,忙急步过去扶住他,急道:“你……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很痛?”便急急伸手过去检查他的伤处。 不料他的手却在半路被一只手掌死死抓住,齐槿一怔,下一刻,猛觉一股大力扑来,却是那男子突然朝他扑了过来。齐槿不防,当下被他压倒在地,又见男子满面汗水,双眼通红,眼神疯狂中却似透着迷茫,当下更是骇了一跳,急急推拒着身上的人,大叫道:“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他这一番用力推拒之下,那男子的眼神登时清明了些,虽仍紧紧地盯着他,手上的力道却是缓缓松了下来。齐槿趁机将他推开连忙起了身来,虽是心下微惧,却并未马上离开。只因他见男子这一番状况十分不寻常,便似被什么控制不能自主一般,因而心下倒反为他担心起来。 见男子仍自苦苦喘息,手掌更是紧紧抠入地面,便似要将几个指头插进去一般,指尖已是鲜血淋漓,齐槿看得不忍,不由走了过去,便要伸手去扶他。 却不料他的手尚未触到那男子身上,男子已是突然大吼出声:“别碰我!滚出去!”然后便是大口大口的喘息。 齐槿见他面色十分痛苦,不由忧心道:“可是你……你好象很痛苦……”心中担忧不忍仍是胜过那些微的恐惧,再次靠近男子身边。 正要去查看他伤口之时,那男子突然伸手一带,齐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已是被他摁在怀中,本自惊骇欲要挣扎,下一刻,却蓦觉唇上一痛,一样温软却又强硬的物事已自覆上自己的唇,辗转凌虐,更撬开他的嘴,狂暴地吸吮咬噬。齐槿哪经过这种猛烈,当下便骇得呆了,待回过神来,终于想起挣扎之时,那人却突然一把将他推了开去。 齐槿又是不防,当即被他推得跌倒在地,抬起头来,却见那男子红着一双眼睛喘着气对他道:“现在知道了罢?你要再不出去,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齐槿看他虽状若疯狂,却实在不像有心为之,倒像是被什么控制着失去了理智一般,因而男子虽面目凶狠,倒是并没把他吓住,他反是担心地问道:“你……你怎么了?很难过吗?”又见他腿上伤口包扎之处已然再次被染红,不由低呼一声:“啊,你的腿流血了……”虽是有心想去为他检查伤口,但毕竟还是被先前男子的疯狂之举慑住,微有犹豫,并未上前,只是担心地看过去。 男子紧紧地盯着他,忽然喘息着扬起了一抹古怪笑意,缓缓道:“你知道我身上中的是什么毒吗?是‘情思’,最恶毒的淫药!你若不趁我现在还勉强控制得住赶快走开,等一下我压制不住药性,到时候你可想走也走不掉了。” 齐槿听他中了淫毒,不由大震,又见他如此之状,当下便是确信无疑。虽然心下微惧,但他到底善良,且尚是一个清纯少年,对男女之事虽自书上有知,但到底未曾有历,并不是特别清楚,倒还想着怎生救眼前人才好,遂忧心问道:“那……你这毒要怎么解?我看你好象很痛苦……会不会很严重……” 男子不料将情况完全讲明又对他做出那等事实恐吓仍未将他吓走,眼前人倒是睁了一双小鹿般的清澈眸子为自己担心起来,那一时,不知为何,竟是心中一动,但身上欲火焚身,也知自己已控制不了多久,遂喘息着道:“解?除非你马上给我找个女人来……否则到时候……” “女人?”齐槿一愣。他长在山寺,自小身边只有一名老仆和寺中长老,虽然后来又遇见了楚哥哥和弟弟小瑾,但他们都是男性,倒基本上可说是没见过女子,况就算这里有女子,又怎能找来为眼前人解这种毒?秀眉微蹙,不由为难道:“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男子见他竟然还没被吓住,竟还在为他担心,一时间也不知该怨这小子是太单纯还是太笨,又觉一股欲焰狂扑过来,几要将自己焚毁,知道自己就快要忍不住,面孔扭曲之时亦用力大吼出声:“滚!快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听到没有啊!我叫你快出去!” 见他如此狰狞之状,齐槿虽仍是担心,却是颇觉骇然了,忧心地看了已然是痛苦到极点的他一眼,倒果真听他的话走了出去。 走出洞外,眼见夜空中鹅毛般的雪片仍自纷扬,却是比日里下得更大了。齐槿怔怔地站在洞外,想到洞中之人,却是不由眉间微蹙。情不自禁地往洞中看了一眼,却是只见一片昏暗,那山洞不浅,虽齐槿已在里面燃起火堆,但因有几个转折,火光却是未透出来。 想了一想,齐槿在洞口抱膝坐了下来。本是大雪寒冬,又兼是在这夜间,虽是雪落无声,山间分外静谧,但那寒意却是透骨而来。齐槿不由缩起身子,抱紧双臂。因他早已向照顾他那老仆言道山洞救人之事,因而虽是天色已晚,倒也不怕那老仆因找不见自己而担心。只是想着洞中那人,想起他那般痛苦模样,却不知这毒能不能挨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齐槿只觉冻得手脚都几乎麻痹了,转头向洞里看去,并无半点声息,想了想,却是吃力地起身,又向洞中折了回去。 原以为那男子已然昏迷过去,却不料他进得洞来,一眼便见那男子仍自跪在地上,双手仍自抠着地面,坚硬粗糙的石质地面竟是生生给他抓出了几道深痕来,而那深痕上血色夺目,想也便知那人是怎样痛苦。而更让齐槿大惊的是,那人披头散发,面色赤红之外,嘴角竟是淌下一道触目鲜血,而原本完好的薄唇亦已被咬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齐槿惊得呆在当地,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该上前去。倒是那男子听得他进来,倏地抬起头来,充血的目光死死锁住他,便似饿极的猛兽见着猎物一般。齐槿见他目光可怖,不由便后退了一步,几欲想转身逃走了,正往后退着,却不料下一刻,那原本痛苦喘息的人蓦地起了身来。齐槿心下一惊,正要转身,却不防一股大力猛然袭上,竟是那人直直扑了过来! 齐槿不及退走,猛然被他压在身下,刚要惊呼,双唇便被一样凶猛物事堵住。齐槿惊骇地睁大眼,拼命地挣扎,但正在此时,却蓦见一道鲜血自身上野兽般的男人的眼角滑了下来,心下不由一呆。 而就在他这呆愣间,男子却已是一把撕开了他的白衣,顶开他的双腿,挺身直直向那未经人事的密处冲撞而入。 齐槿只觉下身一阵撕裂般的巨痛,当即痛呼出声。而他这一呼之下,只觉身上的身子一顿,那早已失去理智的男子却似微微恢复了一丝清明,拧紧眉头喘息着道:“你……放松一点……不然会受伤……”齐槿虽早已觉到一线温热自身下缓缓淌了出来,闻言仍是不由自主地按那人所说的努力放松身体,而与此同时,那人也已俯下身来,灼烫的唇舌辗转熨上他的脖颈胸口…… 齐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只见火堆仍是烧着,却有几道光线将洞中映得光亮,正是自洞间石缝漏下的日光,显然天已是大亮了。 齐槿眨了眨眼睛,正要起身,却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别动。”当下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被一个人抱在怀中。 昨夜的记忆蓦然涌上,齐槿的脸当下一阵红一阵白。不过虽然被眼前的男子几算强暴般地对待,但一想到他也不过是被毒物所制,亦是受害者,齐槿倒也并无怨恨,况他远离俗世,虽然作为一个男子被另一个男子强行拥抱,但他倒也并不觉得有多大屈辱,只想到自己是在救人,心下便也大半释然,不过觉得身上酸痛有些难以忍受而已。 那男子将他抱在怀中,正十分细致地为他清理着身下污迹。齐槿赤裸着身子被他抱在怀中,虽然大半个身子裹在他温热的怀里,且洞中有火堆燃着,倒也并不觉得寒冷,却觉得十分尴尬,又觉到那人的手指探到自己的私处,疼痛之下亦觉十分羞窘,当下便按住他的手,轻声道:“不要……” 只是他身子无力,男子一怔之下,不过绕过另一只手来反将他的手按住,这边仍自继续往里探去。齐槿紧咬双唇,倒也清楚他是在为自己清理,当下也不再阻止,只忍着十分的羞窘任他动作着,脸却早是红得透了,不由将脸悄然撇开。只是这一来,身下的感觉倒是越发鲜明了。 好不容易咬着唇待那人动作结束,齐槿青紫密布的身子早已布上了一层红晕。接下来,男子却是伸过一只手去捡起了扔在旁边的白衣,却见那白衣早被撕得破了,当下似觉有些愧疚,迟疑道:“你的衣裳……” 齐槿闻声抬眼,见状亦是一怔,随即想起自己总不能便这样不穿衣裳,因而那衣衫虽是被撕破许多,倒也还是穿了回来,自然亦是男子帮他穿上去的。 整理完毕过后,齐槿便要挣扎着自男子怀中起身,只是他微一动,便觉身子一阵酸痛。男子觉察到他的意图,却是将他扯回了怀中,低声问道:“很痛?” 齐槿只觉一股温热的气息吐在自己颈上,当下微微缩了缩脖子,轻轻点了点头。抱着他的人有一阵沉默,齐槿正微觉奇怪时,却忽听男子的声音低低道:“对不起……” 齐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语,他虽并不怨恨,但也不能就此对男子说“没关系”,当下也是沉默。却见男子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怒气,似是有些气闷地道:“我叫了你出去,你为什么又跑回来?” 齐槿当下愣住,不知这人为何适才还在道歉,一转眼间竟又质问起自己来,见那双幽深的凤目含着一丝怒气定定地盯着自己,当下不由讷讷道:“ 我……我只是担心你出事……所以回来看看……” 男子仍是盯着他,声音低沉地道:“我不是告诉你我中了淫毒,你还傻瓜似的跑回来?” 齐槿这辈子第一次被人骂傻瓜,而且还是被自己所救的人骂,当下又是怔住,下一刻,却低垂了眸子,然后动了动身体,便要自男子怀中起来。 男子见他沉默不语,眼角处却似有一丝委屈闪过,当下亦似懊恼自己语重,有些不自然地道:“我……”“我”了半天仍是没有下语,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无措的愠怒,手中一使力,仍自把欲离的身子扯了回来。 齐槿低声道:“我要走了。” “走?”男子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然后却是松开了手,道:“嗯,你走罢。” 齐槿自他怀中吃力站起,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你先吃昨日带来的东西罢,等一下我会再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男子蓦地抬眼看着他:“你还要回来?” 齐槿觉得他问得有些奇怪,便道:“我当然要回来。” 男子眼中全是诧异:“你……我对你做了这种事,你……不恨我?” 齐槿微微偏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你也是中了毒,我为什么要恨你?” 男子定定地看着他,便似看到一个十分古怪的人一般,俊逸的脸上表情复杂,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齐槿虽觉他这反应有点奇怪,但倒什么也没问,忍着身上的不适,仍是回到了寺中。还好回来时并未撞见什么人,于是躲到房间里将破衣换下,便自躺到床上,因为实在疲累,不知不觉竟是睡去。 一觉醒来,却已是好几个时辰之后,想起山洞中那人,齐槿便起身准备了些食物,又再带了些草药,想了想,又将去年弟弟带来的一件白狐裘穿在身上,便往后山而去。 大雪仍旧簌簌而落,山路便更是难走,因为带着大堆东西,且前夜身子不适仍旧未消,在一个有些陡的坡处,齐槿一脚踩滑,竟是摔了一跤。本来地面覆雪倒也不至摔伤,但那处雪下偏是一块硬石,虽未见血,齐槿再爬起来时膝盖却是颇觉疼痛,望望前路,却仍是一瘸一拐吃力地往那目的之处走去。 那男子见他抱着一堆东西一瘸一拐走进来,当下诧异道:“你怎么了?” 齐槿低声道:“没什么。”然后便将所带的东西放到他身旁。 男子狐疑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拉住他道:“你坐下。” 齐槿愣了愣,且膝盖上亦着实疼痛,便依言坐到了他身边。男子看了他一眼,忽然伸过手来便来动他的裤子。齐槿吓了一大跳,忙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男子并不说话,只固执地将他的裤腿卷起来,见他膝盖上好大一块瘀青,不由皱眉道:“怎么弄的?” 齐槿低声道:“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男子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到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来,打开瓶塞,用手指挖出一块碧绿的药膏涂抹到他的瘀青处。齐槿只觉膝盖上一阵清凉,疼痛顿时减了许多,不由道:“这是药吗?” 男子似是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当然是药!”手指在他伤处轻轻抚了抚,又问道:“还疼不疼?” 齐槿老实答道:“还有点疼,不过已经比刚才好多了。”顿了顿,又道:“原来你自己身上带着药啊?”见男子点头,不由喜道:“那么你的伤就可以很快好起来了罢?” 男子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洞中顿时一阵寂静。 齐槿怔怔地坐了一会儿,便自吃力地起了身来,低声道:“吃的和药草我都放在那边了。”吃力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将身上的白狐裘解下,递向男子道:“这个……你晚上盖着御寒罢。” 男子诧异地看着他,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你……晚上不来了吗?”不待齐槿回答,却是自己点头道:“嗯,你晚上别来了。不要来。” 齐槿不由奇道:“为什么?” 男子看了他一眼,抿紧了嘴角。齐槿见他不愿说,当下亦不再问,看了他一眼,便自向洞外走去。刚走几步,却听身后男子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记住我的话。” 齐槿虽心下微惑,仍是点了点头,吃力地回到山寺之中。不久天便慢慢黑了下来。齐槿朝屋外望望,雪已经停了,一轮冰月不知何时已然挂上天空,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处皆是一片皓然。 不知为何,齐槿竟又想起了山洞中的那人,想起他奇怪的话。为什么让他晚上别去?还那么特地嘱咐?又想到前夜里他的恐怖之状,心下便渐渐有些不安起来,越到后来,不安便是越重,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再次离开山寺,往那山洞而去。 还好月色雪光相映,甚为明亮,倒不至看不见路。有些吃力地来到山洞外,齐槿先是在外站了一会儿,听了一下,并无什么声息,这才慢慢向里走去。 而一走进,他却是蓦地呆住。 只见那人躺在地上,长发散乱,双目尽赤,一道血红正自嘴角淌下,正是昨夜之状。齐槿当下一惊,不由便后退了一步,但细看去,见他虽是气息急促紊乱,却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下不由微惑,而微一思量间,却又立刻明白过来,他是点了自己的穴道! 齐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去,见男子这般惨状,眼中不由露出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助他。忧心间,不由想起昨夜之事,脑中恍惚间生出一个念头,但随即便被紧随而来的记忆中的痛楚和惧意压了下去。 他这边皱眉苦思,竟未觉察到地上的男子已然将血红的目光射向他,也未发现那原本不能动弹的手指竟已开始微微地有了动静。 而待他发觉不对的时候,却已晚了,已是被状若疯狂的男子一把压在了身下,而后便是猝不及防的侵入和熟悉的痛楚…… 次日醒来时,齐槿仍旧是在男子的怀抱中。见他醒来,男子劈头便向他吼道:“我叫你昨晚别来,你没听见么?” 齐槿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吼,当下呆住,眼里露出了些许茫然,好一会儿,才将他话的意思明白过来,当下轻轻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然后便静静垂下眼来。 男子见他如此反应,当下亦是一阵沉默,却是将裹在他身上的白狐裘又紧了些,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颈上的红痕,半晌,方低声道:“‘情思’不是一般的淫药,一旦中了,便会在夜里发作,而且不只发作一次,而是一连九夜,而这九夜间,中者必须与人交合,否则……” 齐槿听得愣住,又听他话语停住,不由怔怔问道:“否则怎样?” 男子苦笑道:“据说是会欲火焚身而亡。我倒是不太相信,因而昨晚点了自己穴道,倒想看看到底能不能熬过去……” 齐槿下意识便想问“结果呢”,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当下闭口不语。却听男子低沉的声音道:“不想这药性倒果真厉害,竟迫得我连重手法所点的穴道也冲开了,我想最后若不是你来了,此刻我必定已是血沸而亡……” 齐槿沈默,良久方低声问道:“所以你叫我昨晚别来?” 男子微微苦笑:“可是你还是来了。” 齐槿轻声道:“那……你怎么办呢?” 男子看他的眼神霎时变得有些古怪。齐槿怔怔道:“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男子仍是定定看着他,诧异道:“我这么对你,你竟然……还为我担心?” 齐槿一愣,半晌方轻声道:“可是你说你会死。” 男子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忽然道:“那么,如果我说我不愿死,你……可愿救我?” 齐槿当下愣住,怔怔地看着男子幽黑的眼,良久,方老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虽是如此,但当第三日再次在男子怀中醒来时,男子对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不知道,现在,我却知道了。” 齐槿一愣,随即便忆起昨夜自己竟又不由自主地到了山洞,而那人将自己压下的时候也并未挣扎…… 男子为他清理完毕,想了想,又将怀中小瓶的伤药挖了些涂上他受伤的密处。齐槿只觉私处一凉,下意识便要推拒,男子却将他按住道:“这药膏有生肌化瘀之效,我想应该是可以用在这里的罢。”眼看齐槿又红了脸,却是低笑了一声:“你连自荐枕席这种事都做出来了,怎么这个时候反倒害羞起来?” 齐槿当下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什、什么自荐枕席,我……我不过是想救你……” 男子一笑,将他衣裳整理好,将他紧紧圈在怀中,道:“宁愿拿自己来救么?”见齐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由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待齐槿再次呆住时含笑问道:“为什么?” 齐槿怔怔地看着他,显是不明白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为什么是为何意。 男子用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长发,解释道:“为什么要救我?” 齐槿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救你?你受了伤,又中了毒,不救你你会死的。” 男子一愣,静静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忽然却是微俯下头,在齐槿唇上轻轻一吻。 齐槿一愣,随即捂住自己的嘴,睁大眼睛:“你……” 男子笑道:“我们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这有什么关系?” 齐槿摇头道:“那是不一样的,那是为了救你……” 男子又是一怔,然后却是微笑着再次低下头去,双唇轻柔地印上那微带凉意的唇瓣,低低道:“自然是一样的……今晚你早些来罢,我不想你再受伤……” 齐槿怔怔地看着他,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也已来不及明白…… 但到晚上的时候,他便明白了。 男子的手和唇舌在他身体上点起了一簇又一簇的火焰,肌肤的摩擦中一阵又一阵火一般的热力袭上来,不谙情爱的少年难耐地扭动着身躯,却换来年轻幼嫩的身体更难以承受的刺激。原始的欲望潮水般漫上来,让青涩的少年羞窘中不免带了恐慌,雪白的身子难以忍受地颤抖着,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推拒身上的男子,只无措地任着他的动作为自己带来一股股陌生而不可抗拒的快感。唇舌交缠,身体厮磨,虽是觉察到他的手指逐个加入着探入了自己的私处,却已经无法去阻止,而当那手指退出去,另一样更坚硬更火热的东西慢慢推入进来时,竟也并没有记忆中的那般疼痛,而随着那律动的节奏愈来愈快,那陌生的快感浪潮亦越来越汹涌…… 自此,夜夜如是──洞外天寒地冻白雪漫天,而洞里却是春色旖旎炽焰烈火…… 男子身上的伤渐渐好起来。白日里齐槿过来,已能和他一起勉强走到洞外,将齐槿裹在怀中,看远山素裹,红日初晴。一个人到洞口等齐槿过来的时候还可捡起几颗石子,将偶尔路过的小动物打上一两只,本想将它们烤来吃,却常常是见到齐槿不忍的目光又将他们放掉,如果伤得重,还会在齐槿清澈的目光注视下不得不将自己剩得不多的治伤灵药贡献出去为这些本是该做自己口中食的小东西疗伤…… 到得伤势已好得差不多时,男子已能微微靠着齐槿来到初时齐槿见到他的那株梅树之下。齐槿对他道:“当时我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你,你流了好多血。” 男子看着那洁白纯净的梅花,又转过头来看着身边梅花般的少年,含笑道:“嗯,我当时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你。” 齐槿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轻轻转过眼去。伸手接过一瓣飘下的残梅,那一点残香便凝在了他雪白的指尖。 然后轻轻道:“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男子看着他,“嗯”了一声。 齐槿道:“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你的毒也很快就可以解了。” 男子又“嗯”了一声。 一阵轻风过,指尖的残梅幽幽飘了开去。齐槿一怔,手指仍是静静定在原处,指尖却似起了一点凉意。 仍是轻得像雪花般的声音:“那么,你也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男子目色幽深地向他看去,却见怀中人低垂了眼眸,只看得见那漆黑如夜的长睫。 无声一叹,男子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颌,望进那双清澈的眼睛,柔声问道:“那么,你想我离开么?” 齐槿轻轻一颤,却躲不开面前的人幽黑的眼神,只听他更低柔的声音问道:“如果我离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齐槿蓦地僵住,怔怔望进那双幽邃的凤目,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男子微微皱眉:“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么?” 齐槿再次僵住,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我……” 男子朝他温柔一笑:“可是我喜欢你。” 齐槿张口结舌,好半天才讷讷道:“我是男子,你也是……” 男子一扬眉:“那有什么关系?”深邃目色投向眼前人的眼睛,“如果我说我要娶你,你愿不愿意嫁我?” 齐槿这次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却见男子望着远山道:“你现在不愿意跟我走也没关系,你在这里好好想想,等我回去安顿妥当,你也该想好了,那时我再来接你,好不好?” 齐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惊道:“可是你……我……怎么可以……”虽然不在俗世,不缚于俗礼,但单纯的少年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说喜欢他,要带他走,要他嫁给他…… 怔怔地望着他,怔怔问道:“为什么?” 男子却似知道他想问什么,将他更紧地搂在怀中,微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齐槿一愣:“所以你要报恩,所以你才……” 男子摇摇头道:“是报恩,也是喜欢,报恩要拿一辈子来报,喜欢自然也是拿一辈子来喜欢……” 齐槿怔怔地望着他,似是明白,又似是茫然。 当夜的缠绵似比往日更为激烈,男子固是狂野失控,连齐槿竟也在他花样手段之下呻吟力尽。狂潮疯涌间,男子却是一边狂野动作一边盯着齐槿的眼睛逼问:“你喜欢我吗?”齐槿本不欲答,奈何男子使出种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手段,硬生生逼得齐槿低泣着吐出破碎的声音:“我……我喜欢……喜欢你……” 而次日齐槿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身下已然被清理过,衣裳也已整齐穿好,一切如前,却独不见了熟悉的人影。齐槿失神地转过目光,只见一侧洞壁之上几行龙飞凤舞的字迹正在洞中漏下的光亮中微微刺目: “予君一年之期,一年之后,当踏雪来迎,望君莫负吾意。” 然而,一年之后的冬天,并未下雪,而那个立下约定的人,亦并未出现…… 再一年的冬天,那人仍是未出现,而不知为什么,那株梅树竟然也没有开花…… 第三年,未到冬日,齐渊已至。而那个冬日,终于又下雪了,他也再次见到了他,只不过,不是在梅树之下,却是在那红得似血的盖头下…… 第十六章 “本来我算是百毒不侵的,但那媚药却不算得毒,因而我到底是和他相遇,这也算得缘分了。其实有时候想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喜欢他,甚至想要娶他,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他也没问我,我也没有说。那九天,他一直陪着我,我们便始终你我相称,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探究彼此的名字身世。因为我始终觉得,他不像这个凡尘里的人,倒像个山中精灵一般。而另一个原因便是,我有些怕,我没想过我会突然喜欢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男子,那种陌生的不能控制的感觉让我有点不安,所以我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因此我在知道他的名字了解他之前便不告而别,我想,如果一年之后我这种喜欢还在,那么,我一定回去履行我的诺言……” 见齐槿怔怔望着他,燕沉昊不由微微苦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自私?我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但我也没办法。虽然在他身边时真的是想不顾一切带他走,但回到这个俗世,再热的脑子也必须冷静下来了。我是北朔的皇子,若真要娶一个男子为妃,父皇一定不会同意的,况且,他还是东苍人……” 齐槿轻声道:“所以,你最终还是放弃了他?” 燕沈昊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见齐槿眼中露出怀疑,便重复道:“我没有放弃。虽然回来,但那一年,我一直在想他,我也找过别的人,男人女人都有,但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他。所以虽然麻烦,最终我还是决定去将他带走。”微微一顿,浮起一丝苦笑,“哪想世事难料,偏在那一年冬,就在我准备去东苍之时,父皇驾崩了……” “国君驾崩,固是大事,但对于诸皇子来说,更大的事却是那尊贵的帝位。因为父皇迟迟未立太子,因而父皇一去,这皇位之争便也十分激烈了,我无意于帝位,但我却必须助皇兄登上去,否则只怕到时候我们兄弟都会尸骨无存……不要这么惊讶,皇家就是这样。所以有时候我反而在想,我是不是不该让他那般纯洁无暇的人跟着我,就让他那么在山中也好,我倒是觉得这个俗世会玷污了他……” “待到皇兄称帝,一年之期早已过了。但因为还有几名失败的皇子依旧不甘,倒是联合起来对付皇兄,因而我仍是抽不开身去接他,于是只好暗中派了手下心腹去找他。但也不知是我的手下太笨还是实在是天意,手下带回来的消息竟是找不到我所描绘之地。其实倒也不怪他们,我当时也不过是误入山中,出来的时候虽努力记了一下,但我北朔多平阔之地,像东苍那般的大山实在甚不熟悉,兼之已经过去这么久,当初的记忆也许早在不知不觉中淡了,这时候我倒真是有些后悔当初没问他的名字和身世,不过后悔也没有办法……” “那……后来呢?”齐槿轻声问。 “后来,待把一切会威胁到皇兄的势力除尽,已是过去两年了。不久北朔与东苍边境上起了冲突,皇兄命我领军出战。因为东苍就在前面,且我记忆中那座山就离东苍与北朔交界不远,所以待战事稍微稳定,我便偷偷潜入了东苍境内,凭着记忆寻找,倒是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当年那座山。也许真是注定,我还没去到昔日之地,便在山脚下遇见了他……” 觉出齐槿似乎轻轻颤了一下,燕沉昊不由以眼神相询,却听齐槿低声问道:“你……是在山脚下遇见他的么?” 燕沉昊点点头:“虽然那时他并未穿以前的白衣,而是换了一身锦衣,身后似乎还跟了一个下人,但他样子跟两年前并没什么改变,我自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却好象不认识我一样,我说来带他走,他倒是将我当作疯子一般,冷冷说不认识我就自顾自走了。我当时虽觉奇怪,但一想我并未履行当初诺言,反而任他等了这么久,他生气倒也是正常的。于是我便也没有对他用强,他不理我,我便只是跟在他后面,想先弄清楚他的情况,也等他慢慢地消气……” “然而我却没想到,那么一个山中的精灵,竟然是东苍广陵王的爱子。一时之间,我倒是真有些踌躇了,毕竟,此时北朔与东苍正动干戈,且他的身份……” 齐槿轻声道:“所以你后来就点名要他和亲?” 燕沉昊道:“其实先前我并没有那样想的,我想无论如何,我既然履行诺言来了,他便是生气,等时间一长,便也会好的。但,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爱上了别的人,而且,同样是个男人……” “男人?”齐槿蓦地抬眼。 燕沉昊点点头:“那夜,我本想潜进广陵王府去找他,结果我还没进去,倒先见了他出来。我觉得奇怪,便跟在他后面,一直跟着他来到一座湖边,我远远地看见他走进那湖中的亭子,而那亭子里,却是早已等了一个人,看那身形,绝不会是女人,然后……” 见齐槿抬眼看向他,燕沉昊顿了顿道:“然后,我看见他……他和那个男人……而且还是他主动去……虽然只是吻,但我真的很生气,那一刻,突然就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他抢过来……本来我倒想直接从王府将他带走的,但这时偏接到手下暗报,于是只好先赶回战场……” “后来你就知道了,北朔逼得东苍败退,正好这个时候齐晋又提出和亲,于是我便自作主张答应了,并且点名要他,一面向皇兄禀明。皇兄一向很疼我,倒并没有阻止……只是我倒没想到,他竟这样决绝,竟然找人来替他。而我后来赶去,他竟然不待我说一句便自我面前跳崖……” 齐槿怔怔道:“也许,他真的是很爱那个男人,宁愿死,也不愿被你抓回去……” 燕沈昊沉默,半晌,方微微苦笑道:“也许是罢。一想到他竟然爱上了别的男人,竟然宁愿找替身也不愿嫁我,我真的是很……所以那段日子那么对你,其实不过是因为恨他逃了,无处可发火,所以只好对你……但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有种错觉,错觉你就是他,因为你跟他真的很像,像得比后来的他还要像……我再去找他的时候,其实并没跟他说上几句话,但我直觉他是变了一些,毕竟,两年过去,我又曾那么对他,有这些改变也并不奇怪……倒是他难得找到你,你跟他以前真的是很像,如果不是发觉你没有胎记,我都要忍不住相信其实你才是我当年遇见的那个人……所以新婚之夜发现你没有胎记,我虽然很惊讶,但我并没有马上肯定你是替身,直到我派出去查探的探子传信回来,说在东苍曾见过他,我才不得不相信,你不是他。也就是从那时,我开始控制不住,只好在你身上发泄怒气。因为你的脸长得跟他一样,所以便让我有种错觉我是在惩罚背叛的他,你越是屈辱委屈,我便越是觉得快意,心里想着,反正你也只是替身……不过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其实每每待你走后,我便又觉得很烦躁,我想我是有点后悔,但我却不愿去想,其实如果我那时好好想一下的话,也许,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燕沉昊低眸看着怀中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你面前说这么多,都有点不像我自己了……也许我不过是想把一切都向你说明白,我说过,我不会再骗你……” 齐槿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觉到他正轻轻将自己的衣襟拉拢,不由便想起嫁入北朔前父亲的话:“你跟小瑾惟一的不同便是这个胎记,小瑾这孩子时常流连秦楼楚馆,知道他胸口无胎记的人倒也不少,虽然燕沉昊并不清楚这个,但为了保险,你还是最好将这个胎记除掉……” 齐槿不禁微微苦笑。这人只道自己这张脸是高人整容而来,却不料,他身上真正经高人动手的,却只有心口那朵梅花,而更不料的是,偏偏他历剜心般剧痛换来的结果,竟是如此一场天大的误会,与,笑话…… 手指痉挛般地抓紧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指,齐槿轻轻将脸埋入燕沉昊的怀中。其实,新婚那夜,那人将盖头掀起的那一刻,他便已认出了他。那时,他真的是十分震惊,不想两人竟会在那种场合之下重逢,然而待那人唤他“瑾”的时候,他却忽然清醒过来,尽管那个名字听起来那么像他的名字,但他知道,他叫的不是自己…… 其实最初的最初,也曾激动着想把真相告诉他,告诉他自己便是当年那个救他的人,但随即而来的理智却断然阻止了自己。毕竟,这一出口,父亲的平静,小瑾的幸福,还有整个东苍好不容易换来的安宁都将随之毁灭,他不能那么自私…… 然而,虽然不想去想,但他却骗不了自己,更重要的原因,却是那个原本承诺会踏雪来迎他的人,最终迎的,却是他的弟弟,而并不是他。他并不清楚这两年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个说要要他的人,要的已经不再是他…… 而谁却料到,一切的背后,竟是如此一场啼笑皆非? 而现在,一切真相大白,而自己却又再无几日生命,从前是他不要自己,这一回,却是自己注定要拋弃他…… 目光落到那伤痕累累的手腕上,齐槿不由便想起了那个注定在自己身上的诅咒。如若真是找不到别的解毒之法,那么,这人一定会继续将血拿来喂他,直到最后…… 只是最后,哪怕他流尽自己的血,自己仍是要死的,那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先前弟弟已经死在他面前,那么如果自己再死在他面前的话,他又会怎么样? 不由自主地轻抚上那伤口怵目的手腕,唇角不由浮上一丝苦笑。难道,自己的生命真的是受了诅咒,只要跟自己有关的人,到最后,都注定没有什么好结局,遇见自己,不过是他们的一场劫难…… 抬起眼,深深看着面前的男人,那样刻骨铭心的眉目,曾是自己最深的惦念,也是自己最深的痛楚,而今,却清晰真实地在自己面前,只是,也许明天,也许下一刻,一切便会破碎…… 一丝钻心般的痛楚蓦地袭上心来,齐槿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却是缓缓抬起手去,想要抚上那定定看着自己的幽深眼眸…… 就在指尖快要触上眼前人肌肤的那一刻,素白的手忽然重重一抖,然后却是痉挛般地颤抖起来。紧紧咬着唇,克制着那蓦地袭上来的剧痛,努力想将手抬高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那突然狂卷而来的痛楚洪潮随即便将所有的心愿尽皆打碎,痛楚中,他甚至感觉不到燕沉昊早已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而后毫不犹豫地咬开了自己的手腕…… 只是那么偶尔清醒的间隙中,他似乎听到屋外不知何时竟是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恍惚中,却是想起那年的雪,那年的梅花香气中,那雪落的声音…… 看着床前形容憔悴的男子,萧烈和萧遥不禁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浓浓的担心。 萧烈走过去,手搭上男子的肩,低声道:“昊,你别太担心,王妃他……”接下来却实在有点说不下去,毕竟,如果一个人连续昏迷两日尚未醒来,还要让爱他的人不担心,这也实在太过残忍。 萧遥难过地道:“对不起,燕大哥,都是我们不好,没能找到医治王妃的方法……” 燕沉昊转过头来,看着两位好友,竟然微微笑了一笑:“恭喜你们,明天就是大婚之期了罢?” 两人见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惊诧之余也颇觉有点寒意。萧烈点头道:“是、是啊!” 燕沉昊道:“明日就要大婚了,皇上和皇后还跑到这里来?” 这边两人再次愣住,对视一眼,萧烈道:“我们听说王妃他……所以过来看看……” 燕沈昊平静道:“他不会有事的。” 见他那般平静的表情,二人只觉寒意更浓了,萧烈忙点头道:“是,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昊你不要太担心,我已经派了下面加紧寻找名医和解毒至宝,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燕沉昊点点头道:“我在这里先恭喜你们了。”向萧烈看了一眼,“烈,小遥明天可就是你的皇后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不要欺负他。” 萧遥朝皇帝陛下扬了扬眉。皇帝陛下却是苦笑,低声道:“他不要欺负我已经很不错了……”见对面的未来皇后一记眼刀射来,当即转换话题:“昊,你……明日会来观礼罢?” 燕沉昊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眼含歉意道:“对不起,烈,小遥,我可能不能参加你们的大婚之礼了。” 萧烈和萧遥倒也并不惊讶,只是想到本是专程邀他来此参加二人大婚之礼的,如今却是这样结果,不免也有几分遗憾,但一想到明日自己喜庆大婚,而他所爱的人却是生死未卜,心里便更不是滋味。 眼见燕沈昊形容憔悴,虽然面色平静,但也知他心情必是低沉,二人虽是担心,却也无奈,因而二人安慰了几句便即忧心地离去了。一时间,屋中又如这几日大多数时间一样只剩躺在床上昏迷不知人事的齐槿和守在床边的燕沉昊。 自两日前余毒发作,饶是被燕沉昊灌了大量鲜血入腹,齐槿仍是痛苦得昏了过去,而这一昏迷便是两日,两日中,一直不曾醒来。 两日中,萧晏亦曾前来探望过几次,但皆只在门口,远远看着床上的人和守在床边的人,静静站立一会儿,便即无声离去。 而小若兮虽是闹着要去看爹爹,但因为被萧晏告诉爹爹生病了,不能被打扰,倒也乖乖地没有跑过去幽竹居,只不断地祈求,希望爹爹早点好,然后和他一起玩。 只燕沉昊一直守在床边,不曾或离,始终握着齐槿的一只手。只可惜,无论他怎样握紧,那只手一直都是冰凉,始终不曾温暖。 虽然面上尚且平静,但燕沉昊的心却是跟着慢慢地弥漫起凉意。 难道,便是注定,他喜欢的人,都要在他面前消失么? 虽然一向不相信命运,但此时此地,此情此状,竟令他也不由有些无力了。 如果是他,他尚可向命运反抗,但为什么,冷酷的命运对准的偏偏都是他爱上的人? 莫非是他战场之上双手染血过多,因而老天以此方法来惩罚他? 心思一时纷乱,一向冷静的人也不禁迷茫起来,一些平日从来不屑的想法在这时候竟然全都窜出来,让人更是无力,甚至渐渐有些绝望起来。 但,便是无力,便是绝望,却不会放弃。 燕沉昊缓缓低下头去,在闭目若寐的人唇上轻轻一吻,低声道:“槿,不要担心,你会好的。” 次日黄昏时分,萧晏匆匆自宫中赶回。本来今日皇上大婚,众多事务之下他一时之间并脱不开身的,但得到属下带来一个消息,他却是毫不犹豫地赶了回来。 匆匆来到幽竹居,甫至门口,他却停了脚步。 屋内仍如昨日,一人在床沉睡,一日在侧守护,一点晕黄灯光,两个默然之人。 屋外有明月如镜,月轮圆满,只不知月光可否照见世间寂寞? 屋外有竹声细细,温柔如喃,却不知低语可否抚慰绝望之心? 萧晏突然便想起了隔此处不远的另一个地方。那里,金碧辉煌,明若白昼,四处大红,喜庆圆满,而那里的人,笑靥相映,幸福成双。 而同一时刻,同一轮月下,却是孤灯幽竹,一片凄清,而这里的人,偏是相守相望,却终究只能相离相伤。 那一刻,一向笑意温柔的宁王殿下脸上没有笑容。 却不知是怜惜别人,还是感伤自己。 默然片刻,萧晏走进屋去。 目光自床上安静若睡的苍白容颜上转自床边形容憔悴之人,萧晏淡淡道:“晋王殿下,如果你不想让他死,那么,便让我带他走。” 月光下,一片广阔的水面幽静地延展开去,月色坠在水中,便如在水面洒下点点碎银,又似诱起了点点涟漪,月如水,水如天,当真是好一幅如梦似幻之景。 而水之中央,却神奇地矗立着一座楼阁,飞檐画栋,精巧雅致,映着周围水气袅袅,波光粼粼,飘渺空灵,竟如仙境琼楼一般。 燕沉昊皱眉道:“为何一定要选在这里?” 一旁的萧晏道:“这是那位高人的意思,他言道必要一个极其清幽之地方能诊断解毒,因而便到了这里。” 燕沉昊道:“他真能解槿身上的毒?” 萧晏道:“他以性命作保,王爷也是亲耳听见的,若此时尚有怀疑,适才又为何会将王妃交到他的手中?” 燕沈昊沉默了一下。萧晏见他目光向旁一扫,不由微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此湖周围我已派下御林军团团围住,他们此刻在水之中央,若真有什么诡计,却是插翅也难飞的。” 燕沈昊的目光射向水中央的那座楼阁,微有犹豫:“他不让人在旁观看,若是他对槿……” 萧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王爷既是将王妃交了出去,此时又何必多此怀疑?何况,既是高人,总是有些古怪的习惯,不愿外人在旁盯着却也并无异处。”心下却暗自想到:若非是逼不得已实在是最后一线希望,一向思虑缜密的晋王燕沉昊又怎会在心存如此怀疑的情况之下仍将心爱之人交与他人之手?想到此处,当下便对燕沉昊对齐槿的情意又确定了几分,而心下的决定也便更为鲜明。 燕沉昊当下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水中的楼阁,虽是面上平静无波,但若细看,身侧之手却早已握紧,且,带着微微的颤栗。 第十七章 齐槿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于是不由抬起了手抚上去,犹豫着唤道:“楚哥哥?” 面前的男子轻轻笑起来,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柔声道:“小槿,还疼不疼?” 齐槿轻轻摇摇头,眨眨眼道:“我……不是做梦么?” 男子笑道:“你当然不是做梦,你都昏迷几天了,难道还想睡么?” “几天?”齐槿尚且有些茫然,慢慢意会过来,却是不禁一怔,然后向四周望了望,却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当下怔怔道:“这里是……” 男子微笑着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柔声道:“你不用管这里是哪里,现下最重要的是解你的毒。” 齐槿一愣:“楚哥哥你怎么知道……你,能解我身上的毒?” 男子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你从燕沉昊手中带到这里,若不是我能解毒,你此刻早已醒不过来了。”见齐槿眼中仍是露出迷惑之色,当下道:“要问什么等解了毒再问。你此刻虽然醒过来,但这毒仍然在你体内,你若不将它马上逼出体外,便会麻烦了。” “逼出体外?”齐槿一愣,“可是……” 男子道:“你不用担心,虽然你这毒性厉害,但我已给你服下了一样解毒至物,将你体内的毒性暂时压了下去,现下只要你自己运功,将其力完全发散,在其帮助下将毒逼出来便可。” 齐槿蓦地睁大眼睛:“可是我……” 男子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我马上会将我的内力完全输入到你的体内,我再交给你运功逼毒的方法,虽然你没有武功底子,但你人聪明,又了解医理,应该很快就会明白的。” 齐槿仍是疑惑,还想再问,男子却道:“你身上的毒性已经渗入经脉,必须马上逼出来,等你好了我自会把什么都告诉你,现下你先按我说的去做,好不好?” 齐槿一怔,随即点了点头。男子朝他笑了一笑,便扶他坐直,自己亦盘腿坐在他身后,然后一手抵在他的背心。齐槿只觉一缕热气自背心缓缓而来,慢慢的,那热气涌动却是越来越快,而那热度也是愈来愈高,不可阻挡地向全身流去。齐槿只觉这热流灼烫,让人十分难受,但一想起男子的话,却又不敢乱动,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却实在有些忍受不下去了,虽是死死咬了唇,却仍是不由自主地低吟出声来,只觉那热气在自己身体里奔流冲撞,自己便似要爆炸一般,那种感觉实在是痛苦难言,再过得多时,已是头昏脑胀,当下再也忍受不住,呻吟一声,晕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过来时,睁眼时仍是见到男子的笑脸,只是这次男子虽然含笑,但满脸憔悴疲累之色却是让他一惊,忙一下子坐起身来,惊道:“楚哥哥,你怎么啦?” 男子朝他摇摇头,虽只是小小的动作,做起来倒像是十分吃力一般,微微喘息了一下,男子道:“我已经把我的内力全都渡给了你……现在我教你运功的方法,接下来你就将毒逼出来罢。” 齐槿听他说话甚为吃力,当下不由担心起来,又听他说将内力全部渡给了自己,虽然他不通武功,但也知道若尽失内力是极其危险的,更何况还是他这样将一身内力硬生生渡给别人,当下忧心道:“楚哥哥,你……你不要紧罢?” 男子微笑道:“我没事。只是方才运功,又暂时失去内力有点疲累而已。你不用担心,等一下我会再教你方法,你把内力渡回给我,我便没事了。” 齐槿这下方才放下心来,又听男子已然讲起运功之法,当下便凝神细听。便如男子所说,他人本是聪明,悟力极高,且平日亦看过不少医书,颇通医理,因而男子讲解之下,虽非全部明白,关键处却是不久便领会了。男子又叫他试着运功看看,他听话地试着一运气,果真觉得原本空荡荡的丹田内真气充盈,微一运劲,便有一道真气暖流在经脉中缓缓流淌,一时间只觉甚为奇妙。当下便照着男子所教的口诀运功起来,虽亦遇到稍许不明处,但有男子在旁指导,便有不明,便即为他讲解,因而并不多久,齐槿已自掌握法门,当下凝神静气,按照男子所教之法运起内力,努力逼起毒来。 只是他毒性实在深入,且他又是初学初用,到底不是练武之人,这一番运功下来,只觉好不艰难,便见他汗水淋漓而下,皱眉咬唇,全是痛苦之状。好在虽是如此,一个时辰之后,全身余毒到底被他全逼在一处,再一催劲,却觉胸中一窒,随即喉头一腥,当即便是“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男子一直在旁边无声看着,生怕他出一点差错,此刻见他吐血,又见那血色乌黑,面上倒是登时一松,虽自己也颇觉无力,却是及时地将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接到了自己怀中,举袖擦去他嘴边血迹,笑道:“恭喜你,小槿,你成功啦!” 齐槿怔怔地望着他,因适才实在累极,一时虚脱,倒并未马上明白他的话意,好一会儿方自会意过来,却是有些不敢相信,睁大眼睛道:“我的毒……真的解了吗?” 男子笑道:“当然,你自己解的,还不相信吗?” 听他如此一说,齐槿立时便想起眼前人一身内力尚在自己身上,又见他形容憔悴虚弱已极,不由急道:“楚哥哥,你快教我方法,我把内力还给你!” 男子看着他焦急的眼,不由心中一动,忽然道:“小槿,你的身子一向荏弱,若是我把内力全给你强身护体,你要不要?” 齐槿大惊:“那怎么可以?我……我又不通武功,拿这内力来有什么用?何况,这是楚哥哥你练了那么多年才练出来的,练功那么辛苦,我怎么能要?” 男子幽深目光望着他,柔声道:“可是,若是我心甘情愿给你呢,小槿你还是不要吗?” “不要!”齐槿语声坚定,面上却甚是忧急,“楚哥哥,你快教我法子,我要把它还给你!” 男子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现在不急。你刚刚运功逼毒,耗力太多,身子尚自虚弱,要将内力传还会极费心神力气,所以你必须先休息一下。” 齐槿一怔,随即有些忧心地问道:“那,楚哥哥你不会有事罢?” 男子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暂时不会有事的。”靠上床栏,将齐槿揽在怀中,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秀丽的眉目,忽然轻轻道:“小槿,这些日子,你好不好?” 因齐槿自小便与他的楚哥哥亲密,因而此刻二人动作虽算暧昧,齐槿倒是并不在意,反是乖巧地依在男子怀中,答道:“我……很好啊。” 男子眼中滑过一丝幽光,低眸看他:“小槿,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下山之前对你说过的话?” 齐槿一愣:“说过的话?” 男子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微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吗?”随即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那年我走之前向你承诺过,只要我回去一安排妥当,就来接你走。” 齐槿微微一怔,却听男子低柔的声音仍自传来:“小槿,现下我来接你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齐槿一愣,惊愕地抬起眼,蓦地撞上眼前人的眼神,却又是一呆。那样黝黑深邃的眼神,却分明蕴满了他所陌生的情意……齐槿微微一震,怔怔唤道:“楚哥哥……” 见他原本清澈的眼中微现迷茫,淡色的唇微张,一副怔愣模样,男子心中不由一动,缓缓低下头,朝那形状优美的唇上吻去。 齐槿已经惊得呆了,直到觉到男子温软的舌头滑入自己口中方才反应过来,惊诧之下,不由一把将男子推了开去。他此时身负男子深厚内力,而男子却是内力全失,甚为虚弱,一推之下,男子登时向后倒去。 齐槿不防自己这么大力,当下又被吓住,直到男子倒在床上抚胸低低咳起来方才反应过来,当下满脸惊骇,忙将男子扶起,颤声道:“楚哥哥,你怎么样?” 男子又低咳了几声,抬眼见他一副吓坏的样子,虚弱地笑了一笑,道:“我没事,小槿你不用担心。”任着齐槿将他扶起,却是顺势靠在了齐槿怀中,仰起脸看向他,抬起手轻轻抚上齐槿的唇,低低道:“对不起。” 齐槿又是一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声道:“楚哥哥,我……” 男子深深看着他:“小槿不喜欢楚哥哥了么?” “不是,”齐槿连忙摇头,“我自然喜欢楚哥哥的,只是……” 男子截断他的话,温柔地看着他:“那么,小槿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齐槿愣住,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方讷讷道:“我……楚哥哥,我不懂你的意思……” 男子轻轻笑起来,看向他的眼神却是无比温柔:“小槿那么聪明,真会不懂么?”抬手轻轻抚上齐槿的脸,低低道:“上一次,我本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可以接你走的,结果你却告诉我你要代替你的弟弟嫁到北朔和亲……那时,我本来想把你直接带走,但是你那么坚决的样子,于是我不得不放你走,但是很快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知道你在北朔过得并不好……” 齐槿一愣:“楚哥哥你……我没有……我……很好啊……” 男子道:“到这时候你还想骗我么?如果燕沉昊有好好对你,你又怎会中毒?若不是我及时得到消息赶来,只怕你已经……而且,你嫁过去这段日子,他怎么对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齐槿怔怔地看着他:“你……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为何却直到此时才……齐槿静静垂下眼。 男子怎未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与黯然,当下也有些不自然:“是,我知道,从你嫁过来的那天起,他怎么对你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想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没有带你走,是不是?” 齐槿愣愣地看着他,微微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男子的炯炯目光却是直接射向他:“其实,我曾经让人来救你走,结果,却是你自己拒绝了。” 齐槿又是一愣,然后忽地明白过来:“轻羽他……是楚哥哥的人?” “不是。”男子摇头,“不过,让他救你走,却确是我的意思。只是,”目色复杂地望向眼前的少年,“哪怕燕沉昊那般对你,你却仍是不愿走……”伸手抓住齐槿手臂,缓缓问道:“小槿,难道,你竟真是爱上那个人了么?” “我……”被男子一下点穿,齐槿不由有些惊慌,亦有些无措,“楚哥哥,我……” 见他如此模样,男子的心又沉下几分,其实心里早就清楚是如此答案,但是由自己亲眼确认,却仍是止不住一股痛心和妒意窜上心头,当下声音便有些冷硬:“他那么对你,你竟然会爱上他?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你不过只是你弟弟的替身!他根本就不可能爱你!” 见一向对自己温言软语的楚哥哥突然对自己发火,齐槿不由呆住,良久方轻轻道:“不,不是的,楚哥哥你不明白,我和他……” “你和他什么?”男子一把攫住他的肩,眼里却是止不住的痛楚和怒意,“你不过嫁给他半年,你就爱上了他,那我呢?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又把我放在哪里?” 男子本自虚弱,此刻悲痛怒火之下不顾一切大吼下来,登时便有些支持不住,脸色一时苍白如纸,却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伤心。 听得他如此言语,齐槿却早是惊得呆了,虽然他知道眼前的人一向疼爱自己,但他却实在未曾料到,他对他的感情竟是……脑中心头一时皆是混乱之极,呆然良久,齐槿却只是低低道:“对不起,楚哥哥,我……” 男子深吸了口气,深深看过去,嘴角浮出一抹苦涩笑意:“其实我很后悔,当初我走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将你也一起带走?只是那时我以为会很安全,从来也没想过你会有别人,毕竟,在那样的深山中,你不会有机会遇到别人,所以那时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爱上别的女人,更没想过我的小槿有一天会爱上别的男人……那时你跟我说你要嫁到北朔,其实我就该将你强行带走的,不该因为怕你难过结果竟让你真的嫁了过去,也不该因为忙着自己的事一时就将你暂时留在了那个男人身边,那时我想,等我一旦解决自己的问题就马上来带你走……如果早知道你会爱上他,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让你留在他身边,便是不顾我自己,我也会将你带走……” 齐槿怔怔地听着男子的话,其中的痛苦悔意他不是听不出来,但是他却不知该怎样安慰面前的人。眼前这个人,对他很重要,重要得如果没有再次遇见燕沉昊,他也许真会和他在一起,但是,偏偏这席话迟来了一步,毕竟,他几天前刚刚知晓了当年真相,如果在这之前,他的楚哥哥来到,也许他会有一点动摇,但如今,他真的已经走不掉…… 男子看着他的表情,不由颓然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来时,眼中的痛楚已自掩下,又恢复了温柔笑意,柔声唤道:“小槿。” 齐槿怔怔地看向他,却见男子温柔地看着他,柔声道:“我是不是吓坏你了?”不待齐槿回答,已自低声道:“对不起。” 齐槿连忙摇头,却只是摇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子无声一叹,微笑道:“你不是要把内力还给我吗?现下我就教你方法好不好?” 齐槿见他转换话题免去尴尬,不由松了一大口气,自是连忙点头。 男子当下便将方法口诀传予他,齐槿凝神记下,不多时已自领会,当下便按着男子所授将本不属于自己的内力一点一点渡回了它原来的主人。 这一来,便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两人头上俱是冒出了丝丝白烟,齐槿固是细汗满额,而背向他而坐的男子更是脸色如纸,不断有鲜血自唇角无声滑下,待齐槿将最后一点内力渡过去收功完成之时,男子更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齐槿虽亦是疲累虚弱,但到底还清醒,见男子倒下,当下不由大惊,待见到他衣上鲜血,更是骇然,忙摇着他焦急唤道:“楚哥哥!楚哥哥!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他这样又摇又叫,片刻过后,男子倒是醒转过来,见他满面焦急恐惧之色,便似要哭出来一般,不由微微笑了一笑,虚弱道:“没关系……你不要担心……待我缓一缓便好……”话毕在齐槿相扶下靠着床栏坐起,静静闭目调息。 齐槿也知这时不能打扰他,当下便只在一旁屏息等待,虽仍是担心,却不敢再出声。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见男子脸色已慢慢有了些好转,齐槿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再过得不久,男子便已睁开眼来。 “楚哥哥!”齐槿脸上露出喜色,想要近去,却又怕伤到男子似的止住,只得略有些不安地问道:“你……你没事了吗?” 男子却是将他拉了过来,轻轻握着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柔声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目光不经意扫过齐槿背后的窗外,圆月却是已然渐渐西沉了,不由喃喃道:“这么快吗?” 目光收回,静静落到眼前人的脸上,深深地凝视,眼中神色复杂之极,沉默了好一阵,方缓缓问道:“小槿,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 齐槿一愣,沉默了一下,然后低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 男子眼神变得更为幽邃,便像夜色下的海,深不见底:“你真的要回到燕沉昊身边去?你真的……就那么爱他?” 齐槿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半晌,方低不可闻地道出一句:“楚哥哥,对不起……” 男子似是早料到这样的回答,面上并无半点诧异,只有细看,才可见到那幽深眼底一闪而逝的痛楚和坚定。沉默了片刻,男子缓缓道:“那么,如果我说燕沉昊已经活不了多久,你还要回去跟着他吗?” 齐槿一震,蓦地抬眼:“楚哥哥,你……你说什么?” 男子道:“我说燕沉昊已经活不了多久。当初因为你的坚持我让你嫁给了他,我没能阻止你,但是,我不可能让你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齐槿已然惊得呆住,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见他如此表情,男子心头不由怒意妒意齐涌,却是努力压下了,只淡淡道:“我没对他做什么,真正对他做了什么的,是你自己。” “我自己?”这一下齐槿更是呆住。 男子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道:“在你坚持要嫁过来之前,我便暗中让你服下了一种毒,这种毒无色无味,短时间内并不会发作,而发作之前也无任何痕迹,便是连武功高强之人,甚至郎中也察觉诊断不出来,毕竟,发作之前它对身体并无害处。然而,这种药却有一个特点──”男子顿了顿,缓缓道:“它会传染,而它传染的惟一方式,便是交合……” 望着眼前已然毫无血色的脸,男子微微笑了一笑,却是有些不稳:“当然,如果你跟他没有……那他自然不会中毒……” 齐槿呆愣地望着眼前的人,明明是无比熟悉的,那一时,竟然觉得有些陌生,而他的那些话……脑中似是轰然又似空白,最后却是怔怔问道:“楚哥哥,你有解药的,对不对?” 男子深深地看着他:“我自然有解药,你也不用担心,因为现在还未到发作时间,所以只要服下解药,你便不会有事……” “那……他呢?” 男子沉默了片刻,深邃目光望过去,静静道:“小槿,如果我说,我可以为他解毒,但你必须跟我走,你,会不会恨我?” 齐槿轻轻摇摇头,低声道:“我不会恨任何人……” 男子闻言一怔,继而却是微微苦笑:“那……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齐槿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没有回答。 见他不语,男子微微笑了笑,下一刻,却是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将胸前衣衫染得鲜红一片。男子却并未抬手去擦拭唇边血迹,仍自在齐槿微微痛楚的目光中定定直视过去,声音夹着压不住的痛苦:“小槿,他喜欢你未必有我深,你肯为他,为何便不肯要我?” 齐槿轻轻垂下眼帘,什么都没说,默然一阵后,忽然双膝一屈,缓缓跪了下去。 在男子错愕震惊的目光中,齐槿静静道:“也许他喜欢我未必有你深,但我喜欢他,却绝对比任何人都深。” 男子眼中悲愤、伤痛、嫉妒,怒火一一闪过,眼神复杂之极,到最后却是仰天一笑,悲声道:“小槿,我一向以为你是最温和的,没想到你竟可以为了一个燕沉昊决绝至此!你喜欢他,你就可以如此逼我?!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话音甫落,唇角鲜血又已淌出。 齐槿静静垂眸,将所有伤痛都掩在长睫之下,却是笔直跪在男子面前,安静不语。 男子颓然闭眼,良久后,再睁眼时已只剩一脸惨淡,长叹一声道:“罢!没想到我竟真会输给一个燕沉昊!”目色复杂地望向地上的人,深吸一口气道:“小槿,你起来,我答应给你们解药便是。你既是如此逼我,我又怎能再狠得下去?你赢了。” 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将地上的人扶起,然后将药丸递到他嘴边,男子道:“我要亲眼看着你把解药服下。” 齐槿缓缓伸出手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抬眼看向眼前人,只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男子拉过他的手,将瓷瓶放到他手中,道:“这里边还有另一粒解药,你带回去给他罢。”顿一顿,看着眼前低垂眼帘的人,苦笑道:“你现在竟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了么?” 齐槿咬了咬唇,抬起眼来,那一时,眼中的痛楚便再也掩饰不住:“楚哥哥,我……” 男子伸手过去,轻柔地抚着他的脸,柔声道:“小槿,你要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楚哥哥不会怪你,只是希望,你永不会后悔。”随后握住齐槿的手,牵着他走到窗边,往外一指,微笑道:“他在那里等你呢。现下你的毒也已经解了,你这便回去罢。他不是我待见之人,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我,所以你莫要对他言起我,便只让他以为你是一位高人所救便是。”然后缓缓放开齐槿的手,“你既不愿跟我走,我也就不送你了,楼梯在那边,你自己下去罢。” 齐槿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心里异样难受,但却不知该说什么,只用力地将手中小瓶捏紧,轻轻道:“楚哥哥,我……我走了。”便自转身,却是不知该再如何面对背后之人。 只是走得几步,身后的人忽地轻轻唤道:“小槿。”当即脚步一顿,身子却似微微一颤。却听那人轻声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一股刺痛蓦地蔓延开来,一直蔓延到眼角,齐槿深吸一口气,低低“嗯”了一声,便即向前走去,并未回头,只怕这一回转,眼中的热流便再也关不住。 男子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那道白色的纤细人影走出楼阁,踏上浮桥;看着那个本自守在湖边的锦衣男子突然亦快步踏上浮桥,走到白衣人身前的时候却是蓦地一顿,然后一把将他拥在怀中;看着二人紧紧拥抱在月下,月色如水,水光如银,那样的场景,真是无比动人。 眼中蓦地闪过一丝黯然,唇角却缓缓浮起一丝冷笑。 “怎么?还是舍不得么?既是舍不得,为何却又要放回去?”一个含笑的声音忽然自男子身后响起,然后便见一名青衣男子缓缓来到男子身旁,亦探头向窗外望去,看见桥上一幕,却是笑道:“真是好动人的一幕!只是有人欢喜,却也有人神伤啊!” 男子淡淡道:“谢昭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叫谢昭言的男子不满道:“龙吟,你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罢!你适才对那个小美人儿那般温柔体贴,怎么对我就变得这么冷淡了?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兄啊!” 楚龙吟道:“你也知道你是我师兄吗?” 谢昭言道:“若我不是你师兄,我会跟你这么万里迢迢日夜兼程从东苍赶到南桓,再从南桓赶到这里来救你的小美人儿,还把我珍藏多年的宝贝送给你的小美人儿解毒?”顿一顿,却是啧啧叹道:“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啊,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南桓天子,倒是一个情痴哩,只为了救心爱之人,竟是不惜让自己身受重伤,活活吐血……” “谢师兄,你不觉得你很聒噪吗?”楚龙吟无奈。 “能听你唤我一声‘师兄’,我真是感动无比啊!”谢昭言夸张地做感动状,只是手却一把搭上楚龙吟的手腕。 楚龙吟一愣,欲将手抽回,不料男子捏握之下,竟是抽不动,正皱眉时,男子却是忽然将他放开,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粒黑色丹药,飞快地塞入他口中,楚龙吟不防,已自给他巧劲一催,迫着将那丹药吞了下去。 楚龙吟皱眉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谢昭言白了他一眼:“救你的东西。”然后却是低叹一声:“你明知道逆运 ‘昊天神功’是极其危险的,虽然对方无碍,但你却会严重内伤,你竟然还敢逆运神功把内力传给他,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楚龙吟微微苦笑道:“这些我自是知道,但若不这样,又哪有别的法子能救他?连你这个天下第一的神医也说只有这个办法能救他,除了逆行运功,我又能怎么办?” 谢昭言摇头道:“‘情’之一字,当真是害人不浅哪!他只道他将内力传送过来丝毫无事,又哪知你教他的口诀根本就是把所有的伤害往你自己身上揽,根本舍不得伤害他半点!结果到头来,饶是见你吐血,他仍是弃你而去,龙吟,你这么做值得吗?” “有什么不值得?”楚龙吟淡淡撇过眼,望向窗外,而窗外的桥上湖边却已无人影,“至少,他还活着。” 谢昭言微微一笑:“那倒也是,而且,他终究还是会回到你的身边。” 见楚龙吟蓦地抬眼,目光炯炯地看过来,谢昭言笑道:“你别这样看我,你自己也承认了,你师兄我是天下第一的神医,既是如此,难道我还辩不出来他身上有几种毒?再说,如果真有你说的那种通过交合传染的异毒,我也不会不知道。所以,如果我猜得没错,其实,你根本就是骗他的,他和他的那位夫君根本就没有中你说的那什么神奇的毒,是罢?” 见楚龙吟眼光蓦地变得锐利,谢昭言却面色不改,仍自笑道:“不过那位小美人儿虽然不愿跟你走,但却确实很相信你,你一说,他便信了,又哪会想到他的楚哥哥会骗他,会将一粒毒药当成所谓的解药给他,让他回去亲手毒死他所爱的人?” 楚龙吟重伤之下,脸色本是苍白,谢昭言这一番话下来,当下面色变得更是难看,冷冷道:“我说过了,谢昭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昭言却是笑道:“看来我是猜中了。不过,不是说先前燕沉昊是用了自己的血才让小美人儿的毒暂被克制,如此一来,他的血里必有能克制毒性之物,据我猜测,他怕是服过什么宝物,百毒不侵的,你让小美人儿带毒回去又有什么用?” 楚龙吟冷笑一声:“‘长相思’在毒中排名第二位,可长期静伏于人的血脉之中,并且慢慢融入,燕沉昊便是百毒不侵,这毒,却恰恰是他不可克制的第一百零一种。” “你竟弄到了‘长相思’?”谢昭言一怔,心下暗叹,却是接着问道:“不过,我还不明白的是,你既然想要以此除掉你的情敌,又为何不直接便让他服下剧毒,马上就死,却偏偏要让那小美人儿带一粒一时根本不会发作的毒药回去?” 楚龙吟沉默,良久,方静静道:“因为他还有用,不能马上死。” “哦?”谢昭言挑眉,“让我猜猜,莫不是,你要留着他去攻打东苍?”见楚龙吟的目光蓦地射过来,锐利目光中是掩不住的诧异,不由笑道:“好了,别瞪了,虽然我不在朝廷,但怎么也算是这天下绝顶聪明的人中的一个,而且我好歹也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师兄,难道我还猜不到你的心思?再说,我虽在东苍,但还歹也是南桓人,又不会去向燕沉昊告密,你那么杀气腾腾地看我就实在太不够意思啦!”随即低声咕咙道:“以前在山上是多么可爱的少年啊,结果当了皇帝后就变得这样危险恐怖,倒连师兄都想灭口了,真是好没意思!” 见楚龙吟的目光稍稍放软,谢昭言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困惑,不由又问道:“但是龙吟,你让燕沉昊去打东苍,你就不怕到时候他将东苍攻下来,然后接下来便把目标转向南桓?” 只见楚龙吟眼中幽光一闪而过,缓缓道:“他不会有机会的。” 谢昭言愣了愣,忽然恍然大悟:“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随即却是又担忧道:“可是龙吟啊,你确定东苍能抵得住燕沉昊的大军?” 楚龙吟眼中浮起一抹幽深莫测的笑意:“东苍军队或许抵不住北朔大军,但燕沉昊却不一定胜得了,因为,东苍将会领兵出战的,绝对是他想不到的人。” ─上部完─ 槿色如伤 下部 槿色如伤恶搞番外1 燕沈昊与齐槿第一次相见,是在T大那座美丽的情人湖边。 彼时,燕沈昊正搂著第N任女友第N遍地重复著他经典的甜言蜜语,然後便听到身旁一个淡淡的声音问:“你就是生物系的燕沈昊?” 燕沈昊抬起头来,只见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一个白T恤的男生,一个碎花长裙的女孩。 男生他不认识,不过,女孩嘛……嗯嗯,是第几任女友来著?好像是叫什麽雪衣的?? 燕沈昊有个好习惯,那就是无论何种场合下,都能保持绝好的风度,因此虽然基本猜到来人的来意,他仍是扬起100分的笑容,用了100分的语调打了个招呼:“嗨!” 男生皱著眉头看了他两眼,然後转过头去问旁边的女孩,“姐,就是他欺负了你?” 雪衣望著燕沈昊怀中的长发女孩,早已是红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男生点点头,“我明白了。”然後转向燕沈昊,淡淡道:“我叫齐槿。” 燕沈昊连忙点头,“嗯,好名字好名字,真是此名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不知不觉平日里哄女孩子那套便顺口溜了出来…… 男生眉头皱得更紧了,看了他片刻,“你是愿意站著挨打还是更愿意就这样坐著?” “嘎?”燕沈昊蓦地睁大一双桃花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男生已点著头道:“嗯,看来你更喜欢坐著。” 燕沈昊的IQ是130,所以他当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於是连忙跳起来,挑起眉道:“你想打架?”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一番,就这麽个豆芽菜的身材,还想打他?当下十分不屑。 那男生摇摇头说:“不。”然後身子一动,竟是一脚踢来。 动作十分之流畅优美。 燕沈昊不是没打过架的人,相反,少爷他还相当会打架,有把人揍到重伤住院的前科。 可是,十分意外的是,他竟没有避开这一脚。 抱著肚子蹲下的时候,燕沈昊想,我要扒了这豆芽菜的皮! 当然,他忘了,豆芽菜是没有皮的。 相反,豆芽菜望著蹲下去的他淡淡地将前句补充了完整:“我不想打架,我只是想打你。” 燕沈昊又痛又怒,大叫道:“臭小子,你留下名字来!” 男生目光中似乎有些怜悯,然後却是转向了身旁的雪衣,说:“姐,你看,这人有什麽好,连脑子都是坏的,有什麽值得留恋?” 燕沈昊几乎气得吐血。脑子坏的?他130的智商!! 然後男生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叫齐槿。如果你要报仇,尽管来。”拉起雪衣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来打量了燕沈昊两眼,喃喃道:“似乎缺了点什麽。” 燕沈昊被他这两眼看得有些发毛,当即警觉:“你要干什麽?” 齐槿放开雪衣的手走过来,却是回头向雪衣问道:“姐,你是不是就是被他这张脸迷住的?” 雪衣微微有点脸红。齐槿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後优雅抬起手。 一声惨叫划破静寂湖面:“啊──你还有没有点打架道德?打人也不要打脸啊……” 有句话说,B大的牌,Q大的汉,T大的流氓满街窜。 萧烈便是这T大流氓群中最流氓的一个。 此刻,萧大少正躺在生物系学生会的办公室里笑到打滚。 一边笑一边还指著一旁一人的脸,“哈哈,昊,你那两个国宝眼可真对称,哇哈哈哈……” 燕沈昊眯起一双熊猫眼看著笑得毫无形象的好友,阴森道:“是、吗?” 出拳,收手。 望著捂眼怪叫的好友,燕沈昊心里总算平衡多了,悠然坐下,翻起了一旁的学生档案,自言自语般道:“齐槿是吗?” 番外 明月 明月城的月色其实并不明。 而是淡淡的晕,一点朦胧,一点恍惚。 带著柔软的凉意,在肌肤上流淌。 那一点寂寞便入了骨。 眉眼无恙。寂寞未央。 萧晏轻轻笑了笑,那一点月光便坠在他的唇角,清浅,而忧伤。 仰头,看月。 谁的月,断了衷肠。 谁的谁,鬓染清霜。 与凤长歌初遇那年,萧晏十八岁。 正是少年风流的年纪。那时的宁王,也有热血,也有激情,向往的亦是那快意江湖,逍遥天涯。 白衣如雪。长剑如歌。 萧晏骑马走在春风里。 路边,是一大片的梨树林,梨花开得正好,一簇簇,一团团,洁白如雪。 萧晏低眉,含笑,轻吟: 云满衣裳月满身,轻盈扫步过流尘。 那时,一人一骑正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急促匆忙,便似被人追赶一般。 但听得他的声音,马上之人仍是禁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後对他笑了笑。 多年後,又是梨雪绽遍。 凤长歌伸手取下坠在萧晏发间的一朵梨花,笑道,我记得那一年,你站在梨花树下,轻轻笑著,我只看了一眼,便认定了,我一定要和这个人做朋友。 萧晏微笑。清雅笑意,流在眉梢。 只一眼,我便多了後面这麽多倒霉事。那一眼,我宁愿不要。 凤长歌伸手搭上他的肩,笑,可是,若没有那些倒霉事,我们怎麽可能有今日的交好,所以,那一眼,你不能不要。 心颤。心动。心涩。 是的,不能不要。 我怎麽舍得,不要。 凤长歌惹了大麻烦,被人追杀。 萧晏再见他的时候,他正被人围攻。 虽然以一敌众,虽然肩背上已有好几道伤口,但他的身体依旧挺得笔直,长剑依然舞得流畅。 眼中甚至还带著笑意。 是那样的,神采飞扬。 萧晏忽然就想起了梨花林边,那一马,那一人,那一笑。 然後萧晏拔剑,挥剑。 他想,为了那一笑,他也该帮他。 後来的後来,凤长歌问起,为什麽那次你要帮我? 萧晏摇头说,我不知道。 凤长歌促狭地眨眨眼,莫不是你对我一见锺情? 萧晏微笑,也许罢。 而後,两人相识,相知。 继而同游。继而莫逆。 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他和他,快意恩仇,纵情江湖。 虽时有落魄,时有狼狈,但两人携手,少年豪情却从未泯灭。 那段岁月,也便成为二人记忆里最深刻的印记。 鲜意怒马。少年意气。 谁记,剑指长空。 谁记,岁月如梦。 萧晏二十岁那年,凤长歌成亲了。 春日繁花。梨落如雪。 凤长歌便在春风中迎娶了那个叫离雪的女子。 是那样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眉眼如画,温宛如水。 眉间一粒殷红的朱砂痣,红得仿佛一滴血泪。 萧晏站在人群背後,静静看著。那大红铺天,刺痛了眼。 幽然忆起,那个人曾笑著对他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你可不要跟我抢,我可抢不过你。 涩然失笑。 我怎会跟你抢? 而我想抢的那个人,我却又如何抢得到? 鞭炮欢响的时候,萧晏悄然离去。 孤单的背影,黯然在漫天的梨雪里。 谁不知,春风吹梦。 谁不知,雪色如伤。 一年後,凤长歌的孩子出生。 与此同时,离雪因难产而逝。 得到消息的萧晏赶过来,看到的是凤长歌憔悴的脸,失神的眼。 萧晏静静走过去,接过他怀中的繈褓。 繈褓中,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萧晏轻轻问,他叫什麽名字? 凤长歌摇头,他还没有名字。想了想,又说,不如你给他取一个。 萧晏怔愣,你的孩子,怎能让我给他取名? 凤长歌笑了笑,虽然面色憔悴,但他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是别人学不会的飞扬。 你为什麽不能给他取名字?要知道,我的孩子也便是你的孩子。他说。 萧晏给孩子起名若兮。 凤若兮。 後来的後来,若兮曾拉著萧晏的袖子问,父王为什麽要给若兮起这个名字? 萧晏亲亲他的脸说,父王也不知道为什麽会给若兮取这个名字,父王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是的,很好听。 是的,不知道。 萧晏第一次吻凤长歌,是在一个雨夜。 无月,无星,细雨淅沥的雨夜。 那一夜的前半夜,萧晏和凤长歌对饮。 那一夜的中间,凤长歌喝醉了,萧晏将他扶到床上。 看著那苍红色的唇,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 然後,凤长歌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再然後,翻身一把将萧晏压在身下。 那一夜的後半夜,雨声一直未停。 淅淅沥沥的,像是谁的低吟。 又,像是谁的哭泣。 凤长歌清醒过来的时候,对萧晏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萧晏静静微笑著,说: 没关系。 萧晏知道,凤长歌在躲开他。 平日里交往甚密的朋友,慢慢地,却要好久好久才能见上一面。 而每一次,都是萧晏主动去找他。 萧晏装作若无其事,装作一切如常,装作什麽都不知道,装作什麽也没有。 而其实,还是有什麽,不一样了。 凤长歌再不会像从前那样随意与他亲密。 凤长歌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与他无话不谈。 凤长歌看他的时候,眼神有了犹疑。 凤长歌与他独处的时候,开始变得僵硬。 萧晏什麽也没说。 他只是静静地微笑。 像从前那样。 像一开始,那样。 後来,小若兮慢慢长大了。 会说话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每一次见到萧晏,小小的孩子都是奶声奶气地叫爹爹。 萧晏很尴尬,一遍一遍地教,可是,总不奏效。 直到小若兮长大了一点,开始会问问题。 当萧晏又教他不能叫自己爹爹的时候,小若兮歪著脑袋问,不叫爹爹?那爹爹的孩子要叫爹爹什麽? 小孩子的问题没有逻辑,萧晏也只好跟著回答,说,爹爹的孩子要叫爹爹父王。 小若兮点点头,说,哦,那若兮也叫爹爹父王。 後来,小若兮对他的小夥伴说,没有娘亲又怎样?可是我有一个爹爹,还有一个父王,你们肯定比不过我! 虽是如此,萧晏却并没有让若兮这样叫他。 他一遍一遍地教,说,若兮,要叫叔叔。 小小的孩子却是十分倔强,偏不听他的话,仍是一声声地叫父王。 父王。父王。爹爹。父王。 不知为什麽,萧晏突然就生气了。 然後生平第一次对那个他十分珍爱的孩子板起了脸。 从来都是被他温柔宠溺著的孩子没见过他如此严厉的样子,竟然被吓哭了。 哭著说,父王大坏蛋,我不喜欢父王了! 然後哭著跑了开去。 萧晏愣住,想要去追,转过身来,却又顿住。 凤长歌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著他。 眼里,是他看不懂的幽深。 凤长歌变了。 其实说来也没变,应该是,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他不再避开萧晏,甚至,他主动来找萧晏。 久久赖在宁王府中,竟似没了归意。 仍如从前一般和萧晏亲密,毫不顾忌地拉著萧晏的手,抱著萧晏的腰。 萧晏皱眉,他却只装作没看见。 有时兴起便拉著萧晏比剑,常常半夜跑到萧晏床上搂住萧晏呼呼大睡。 萧晏推,扯,抓,无论怎样,他都不醒。 只呈八爪章鱼状霸住萧晏的整个身子。 无所不能的宁王殿下只好苦笑。 然後放弃。 然後放任。 然後习惯。 然後安然。 那个午後,有淡淡的阳光。 萧晏坐在园中花树下,手执书卷。 阳光薰倦,於是闭目假寐。 忽然,暖意稍减,似有一个阴影罩在眼前。 萧晏没有睁眼。 於是,他清晰地觉到了眉心的温软。 温软的唇。温软的吻。 萧晏一惊,蓦地睁眼。 然後对上了凤长歌亦是讶异的眸。 在萧晏定定的注视下,凤长歌似乎有点尴尬。 然後,却是微恼。 明明是一个十分俊朗的大男人,偏似小孩子般嘟起嘴。 怎、怎麽了?我们以前一起闯江湖的时候我连你的嘴都亲过,亲一下额头有什麽关系? 萧晏仍是静静看著他,却是微微蹙起了眉。 见他皱眉,凤长歌似乎更不满了。 然而被他清亮的目光那麽定定注视著,却又说不出话来。 那麽,怎麽办呢? 只好让他不要说,也不要再看。 於是突然倾过身去,一把吻上萧晏的唇。 凤长歌仓皇离开後,萧晏仍是怔怔的。 眉心却仍是轻轻蹙著。 若有所思。 已经又长大了些也更听话的小若兮跑过来抱住他的腿,问,叔叔,为什麽你要亲爹爹? 萧晏一愣,摇头微笑,若兮看错了,明明是你爹爹亲叔叔。 话一出口,不知为什麽忽然就怔住了。 小若兮却是分析道,爹爹的嘴在亲叔叔的嘴,叔叔的嘴当然也亲到爹爹的嘴啦! 一向从容的宁王殿下竟然被小小孩子的一句话噎住。 小若兮却是眨著大眼睛追问著,为什麽要用嘴亲嘴呢?爹爹平时都只亲我的脸。 萧晏一怔,不由自主解释道,嘴亲嘴呢,是喜欢的意思…… 小若兮点点头,似有所悟,哦,我知道了。 然後踮起脚伸出胖胖的小手勾下萧晏的脖子,将粉嫩嫩的唇触到萧晏的唇上。 若兮也好喜欢叔叔,所以若兮也要亲! 再後来,东苍边境发生战事,凤长歌终於不得不离开。 临行前,凤长歌半开玩笑地对萧晏说,若是我战死沙场,若兮可就托付你了。 萧晏心中一跳,面上却是如常微笑著,你的儿子,自有你的家人,又怎能托付於我? 凤长歌瞪起眼睛道,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我不托付给你托付给谁? 世事无常。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一语成谶。 凤长歌战场重伤,不治,一日之後,身亡。 萧晏得到消息的时候,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天一夜。 然後出发去东苍,赶往凤长歌的家。 凤长歌只有一个哥哥,却是早已离家十多年,所以萧晏带走小若兮并未费多大力气。 只是在小小的孩子依在他怀中重又叫他父王时微微有点诧异。 问,小若兮说,因为爹爹说,等下一次再见到叔叔的时候若兮不要再叫叔叔,要叫父王。他说,若兮是他和父王的孩子,所以,等他打完仗回来,要带著若兮搬去和父王一起住。 萧晏愣住,下意识把怀中的孩子抱紧。 将头搁在那小小的肩膀上。 乖巧的孩子似也知道些什麽,安安静静地,也不动。 只是在不知过了多久时,轻轻说: 父王,你不要哭,爹爹说,要做勇敢的孩子。 …… 在想什麽?身後低沈的声音响起,打破回忆。 萧晏并未回头,淡淡说,在想,你什麽时候把若兮还我。 凤九天笑,若兮是我的侄子,长歌不在,我自然应该代为照顾。他的天份很好,我是要让他接任城主之位的,怎麽能将他还给你? 萧晏静静道,城主之位,城主自然是该传给自己的子嗣,又何必一定要若兮? 凤九天低低笑起,月色下,一双凤目流光浩淼。 我喜欢的既是一个男人,又怎麽会有自己的子嗣? 明月城的月光其实并不明。 而是淡淡的晕,一点朦胧,一点模糊。 朦胧了人影。 模糊了声音。 依稀间,似闻: ……你敢说你任我将你掳来明月城就不是为了趁机消掉我明月城的势力…… ……其实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反正很快你就是城主夫人了,这明月城还不是你的…… ……你不愿意的话,要我做宁王妃也不是不可以…… ……听说你等长歌等了五年,呵呵,今天好像恰好是我等你的第五年零一天…… 夜风微微,拂过明月。 带著柔软的凉意,在肌肤上流淌。 缕缕流影,仿若前尘。 月下,有人轻轻笑了笑,那一点月光便坠在他的眼睛里。 微微迷离,仿佛却是醉了。 仰头,看月。 谁的谁,依稀痴狂。 谁的月,地老天荒。 下部 因为燕沈昊本自有伤,这一段时间来又为救齐槿放出大量的血,因而先前是燕沈昊寸步不离地守著齐槿,待齐槿的毒解开之後,却是他反过来照顾燕沈昊了。 虽只短短几日,但这几日间,齐槿固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二人的感情却亦是随之各自经历了天翻地覆。虽齐槿暂时并未将当年真相告知燕沈昊,但眉目间却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感情。而燕沈昊亲自历过此番心痛,自然更是不管不顾,虽心知“齐瑾”仍是自己心中重要之人,但却再也不肯放开眼前的人,毕竟,伊人已逝,而眼前这个人,却是要陪他一辈子的他的王妃。 於是昔日清幽的幽竹居一时间再不清幽,虽二人间相处仍多淡然,但流动其间的那份宁馨却是将幽竹居充溢得满满的。幽竹居的一众侍人本不甚喜欢燕沈昊,但见他们喜欢的公子如此待他,且想到齐槿昏迷那几日燕沈昊日夜不合眼地守在他身边,倒也颇为感动,因而便也慢慢接受了他。每日里看著屋中一对有情人温宁而处,眉目间情意隐隐,大家心头为他们喜悦的同时,倒也十分知趣,从不去打扰他们。 只是偏偏仍有人非常不知趣,见齐槿好起来,便天天往幽竹居跑,黏在齐槿身边。偏偏齐槿对别人皆是十分淡然,对他却是异常宠爱,温言软语那是不必说,亲亲抱抱亦是常有,而且还一点不避嫌,就在燕沈昊面前与那人十分亲热,看得燕沈昊心头直冒火,但又不好发作出来,毕竟,堂堂北朔亲王沙场战神跟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子怄气也实在有失身份。 却哪知早已成为某人眼中钉的小若兮却是变本加利,这日竟要拖著齐槿出去和他一起玩。因燕沈昊伤势一直没大好,因而齐槿的毒一解,便自在齐槿的守护下卧床静养。本来每日躺在床上是甚为无趣的事,若在以前,他断不会如此,但现在却有齐槿时时陪著他,他躺在床上,齐槿便陪在床边,换药喂药,喂饭擦身,样样皆是精心伺候,又因齐槿念著他的伤,因而在他不时对他做出的种种亲密动作诸如索吻之类倒也并不拒绝,如此一来,燕沈昊自是乐得躺在床上,倒是在太医言道自己伤口恢复极好,不久便可痊愈时心情极度不好起来。此刻眼见小家夥竟要将本该陪在自己身边的爱人霸出去,当下更觉十分不高兴,本来因先前与齐槿长长深吻而舒展开来的脸色霎时便阴沈起来。 齐槿回头看见他的表情,却是微微一笑,然後在小若兮面前蹲下身来,柔声道:“若兮乖,自己出去玩好不好?叔叔要照顾那边的……呃,那边的叔叔,就不能陪你出去了,以後再补上好不好?” 小若兮顿时不满起来:“爹爹为什麽要照顾大坏蛋?刚刚我还看见他在欺负你,我看见他咬你的嘴……” 齐槿脸上顿时一红,连忙打断他:“啊,那个,不是的,若兮你别乱说……”虽然只是被一个天真的孩子看见,但齐槿到底面子薄,只觉羞窘之极,竟是连话都说不完整起来。 小若兮歪著头想了一会儿,困惑地道:“不是吗?”忽然恍然大悟般道:“啊,我知道了!以前父王也对爹爹这样做过,父王说那是喜欢的意思,那麽爹爹是喜欢大坏蛋吗?” 齐槿一怔,随即脸色更红了,不由自主便往燕沈昊那边看去,却见燕沈昊的脸色却是更不好了,脸色铁青,直直地瞪向他。齐槿知他误会了,忙转过了头来,但面对小若兮清澈无比的大眼睛,却又实在不能说谎,便低低地“嗯”了一声便欲含糊混过去。 小若兮“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顿了一顿,又道:“那,若兮也很喜欢爹爹,若兮可不可以咬爹爹的嘴?”清澈大眼目不转睛地看著齐槿,十分期待。 齐槿一愣,然後却是有点苦笑不得,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却觉被一股大力一扯,然後便自靠上了一具温暖的胸膛。忙回头看去,却是燕沈昊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身後,面色极其难看地看著他和他面前的小人儿。 燕沈昊目色不善地盯著小若兮,冷冷道:“你回去告诉你那父王,叫他早点死了那份心!还有你,不准再来缠槿,听到没有!” 他本来便是面容冷酷,此刻神色俱厉,更是吓人,见他恶狠狠地盯过来,小若兮的小身子不由轻轻一颤,扁扁小嘴,委屈地看向齐槿:“爹爹……”便要哭出来。 齐槿知他被吓坏了,便要挣开身子去安慰他,却不料腰上手臂一紧,燕沈昊加大力道将他箍在怀中,并不放开他。齐槿顿时一阵无奈,回头看著他轻轻唤了一声:“昊,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从前齐槿大多称燕沈昊“王爷”,虽也亲密地唤过他的名字,却只是在睡梦中或受伤昏迷这等并不清醒的时刻。倒是这几日来,历经生死,二人感情变化下,燕沈昊固是直接唤齐槿名字,齐槿亦并不遮掩地唤他“昊”,只当他是自己喜欢的人,却并不管他是如何身份。虽然这几日早已听得多了,但每次听得齐槿如此叫他,燕沈昊便都不由有股甜蜜之意,此刻听得齐槿这麽柔声低唤,心中一动,手上便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 齐槿却是趁他松手赶紧挣扎开去,在小若兮面前蹲下身来,柔声安慰道:“若兮不怕,叔叔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先出去找摇云姐姐和你玩好不好?”说完凑过去在那白嫩的小脸蛋上轻轻吻了一吻。 燕沈昊一见,本来稍稍舒展的面色霎时又阴沈下来,正要发作,却见小若兮摸著自己的小脸,眨了眨眼,想了一想,道:“好罢,爹爹亲了若兮一下,若兮就听爹爹的话,但是,下次爹爹可不准耍赖哦,一定要陪若兮出去玩!”见齐槿含笑点头,这才十分不情愿地走出去。 齐槿微微松下一口气,刚刚站起身,便觉身後人的长臂已自箍上自己腰间。轻轻摇了摇头,回过眸去,不出意料地见到燕沈昊正面色十分难看地盯著他,见他看过来,劈头便问:“你就那麽喜欢萧晏吗?先是和他……现在连他儿子也亲?” 看著眼前这张怒意勃然的脸,齐槿再次哭笑不得,却是轻声道:“你误会了,若兮说的爹爹是宁王殿下真正的爱人。” 晋王殿下的脸色稍稍好了一点,但却仍是冷著声问:“那那小鬼呢?为什麽你对他那麽好?以後不准亲他!” 齐槿无声一叹,身子放软,完全依在身後人宽阔的怀中,低喟道:“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啊!” “小孩子也不准!”燕沈昊目光紧紧地盯著怀中人的眼睛,“你对萧晏那麽好,又对他的儿子这般宠爱,小遥还说你长得像萧晏喜欢的人,你是不是打算……”虽知不可能,但到底是个结,横在心头不说不快,但话至此处,却是再不愿说下去,只怕怀中的人真会回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齐槿静静垂眸,轻声道:“你到现在还是怀疑我,或者,其实你根本从来就没相信过……” “你说什麽?”燕沈昊面色一沈,“你再说一遍看看!” 齐槿沈默了一下,低声道:“宁王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已经救过我两次,不管怎样,我都是十分感激他的。”顿了一顿,道:“而我喜欢小若兮,却是因为他已经是个孤儿,他的亲生爹爹死了,母亲也不知道在哪里,虽有宁王殿下照顾他,但到底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他喜欢我,不过是因为我跟他的爹爹长得像,想要一个亲人。一个孩子,想要父母陪在身边,想要被别人喜欢宠爱,那种感觉,也许你不明白,但我懂,因为我……” “因为你也是吗?”燕沈昊低眸看向怀中人,眼中是自己看不见的疼惜,看见齐槿蓦然抬眼投过来的错愕眼神,不由在他眼睑上轻轻一吻,低声道:“你说你没有姓,是不是因为你的父母……” 齐槿一怔,想起二十年前那场因自己而起的劫难和而後的抛弃孤单,一丝疼痛倏然窜上心尖。燕沈昊见他眉尖蹙起,低眸不语,只觉甚是心疼,不由将他搂紧了些,在他耳边柔声道:“没关系的,他们没给你的,我全都给你,好不好……” 虽然深情,但他这句话却说得实在有些好笑,但是齐槿却并无丝毫笑意,只抬眼静静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垂下眼去,半晌,方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便这样静静依偎著。不知过了多久,齐槿突然想到身边的人尚是有伤在身,便即离怀,担心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要站这麽久……” 燕沈昊仍把他抓进怀中抱著,笑道:“你不用担心,烈天天派太医过来,珍药灵药的送过来,你又是天天这麽逼我在床上躺著,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了一想,又道:“现下你的毒也已经解了,我的伤也已经好了,这下,你没什麽理由不跟我走了罢?” “走?”齐槿一时没想到他说起这个来,不由一怔。 燕沈昊皱眉道:“怎麽,你到这时候还不愿意离开这里?”脸色又开始不好看。 齐槿想了想,道:“我们倒确实在宁王府叨扰太久了……”抬起眼来看著爱人,“可是,我们离开的话,又去哪里呢?是直接回北朔吗?” 燕沈昊微笑道:“哪里都行,可以住在宫里,也可以住到外面的我的府邸去……别惊讶,因为烈和小遥都是我的好友,我在这边自然要备置一个落脚之处,毕竟,虽然烈不介意,但住在宫里我也不喜欢……” 齐槿诧异道:“那你还要住到宁王府来?直接在自己的地方养伤不好吗?” “你还敢说!”燕沈昊眉尖一挑,“当初我要带你走是谁不跟我走的?我若不住下来守在你身边,现在只怕你早跟萧晏……哼!”见齐槿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他,不由皱眉道:“你干吗这麽看著我?” 齐槿怔怔道:“你这个样子……好像若兮……”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冷酷漠然的燕沈昊吗? 燕沈昊脸色立时垮下:“我像那小鬼?在你心里我竟跟他一个等级?!” 齐槿笑而不语,眼见燕沈昊目光沈沈面有恼意,这才微笑著将头靠在燕沈昊的肩上,轻声道:“等一下我就去跟宁王殿下辞行……” 燕沈昊垂眸看著怀中的人,一手轻抚著他滑下来的长发,声音亦是低柔:“嗯,然後我们就回我们自己的家……” 莺啼绿树,花开繁萼,更有那柳枝千条柔若碧绦,既是春日,宁王府的花园内自是春光明媚,春色无边。 “你这麽快就要走吗?”萧晏以指尖轻轻摩挲著手中的白瓷茶杯,浅浅微笑,柔若春风。 与他同坐亭中石桌旁的齐槿道:“我和王爷的伤都已好了,这段时日来承蒙殿下照顾,殿下更是两次救我,实在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那我若要你报呢?”萧晏轻轻打断他,微笑著看过去。 齐槿一怔:“殿下……” 萧晏仍是微笑著:“如果,我要你留下来呢?” “殿下,你……”齐槿愕然。 萧晏唇角微扬,如画眉目间那抹清浅笑意却是把春色都比了下去:“如果我要你留下来,不让你跟燕沈昊走呢?” 齐槿慢慢从错愕中恢复过来,目色平静,静静道:“殿下不觉得这样做很无趣麽?” “哦?”萧晏低眸看了一眼坠入杯中的一点残红,静静一笑。 齐槿静静道:“殿下分明对旧人念念不忘,又何必故意来为难我和王爷呢?” “为难麽?”萧晏将茶杯凑至唇边,轻轻啜饮一口,然後微微眯起眼瞧过去,眼角微挑,“你又如何断定我这便不是为你好?” 齐槿静静道:“殿下关爱,齐槿心领,只是何为真正适心的选择,齐槿心下早有决断,却不劳殿下操心了。” 萧晏微笑著看了他一眼:“是吗?”又悠悠啜饮一口清茶,然後却是自袖中拿出一物,优雅递予齐槿。 齐槿一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是下意识地接了过来,然後将手中细心叠好的素笺轻轻展开。 萧晏瞧著对面脸色骤变的人,微笑道:“这是晋王殿下亲笔写下的休书。你已经不是他的王妃了,瑾,你现在还要跟他走吗?” 齐槿沈默片刻,然後将素笺叠回原样,抬起眼来,静静看过去:“这是在下与王爷之间的事,不敢劳烦殿下挂心,无论如何,在下都叨扰殿下过久,自然亦不宜再留在王府。” 暖风飘箔,飞絮临水,碧水蔓延处,有人白衣如雪,与一泓清波相映,直如画中之景一般。 燕沈昊远远望著水榭中那人,不由一怔,但随即却是微微皱眉,只因下一刻他便看清那水榭中竟不只一人。 “爹爹,你怎麽啦?”小若兮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抚上抱著自己的人微蹙的眉,“你不开心吗?” 齐槿勉强笑了一笑:“没有啊……” “有!”小若兮嘟起嘴,“爹爹明明就是不高兴,连眉头都皱起来了!”想了想,道:“是不是大坏蛋又欺负爹爹了?” 齐槿轻柔地摸摸他的头:“不是,若兮不要乱猜。” 小若兮眨了眨眼,忽然抬起两只短短的手臂,抱上齐槿的脖子,将小小的脸贴在齐槿脸上,轻轻道:“爹爹不要怕,有若兮在,大坏蛋欺负爹爹,若兮就帮爹爹打跑他!” 齐槿心下一暖,一点笑意浮上眼角,正要开口,却蓦觉怀中一轻,一惊抬头,便见燕沈昊沈著脸站在面前,正将自他怀中拎起的小若兮丢到一边。 虽然小若兮并未伤到,但听小若兮一声惊呼,齐槿仍是立时站起身来,正要过去查看他有没有伤到,却觉臂上一紧,转眼看来,却是燕沈昊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正沈沈看著他。 齐槿沈默了一下,淡淡道:“放开我。” 听他语声淡漠,燕沈昊脸色又沈了一分,手上亦是抓得更紧。 他不放手,齐槿也不挣扎,却是静静垂了眸,并不看他。 一股无名怒意蓦地自燕沈昊心头窜起。本来二人皆已伤好,因而便商量不再留在王府,齐槿亦决定亲自去向萧晏辞行。虽然不欲让他和萧晏独处,但一想到这是最後一次,且齐槿此去是辞行,燕沈昊虽是心中耿耿,但却也不得不同意。待齐槿去後,他便一人在幽竹居等著,却不料这一等便是大半天,几个时辰过去,仍不见齐槿回来。心下渐渐烦躁,更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来,燕沈昊再也在屋子里呆不住,当即出来寻找齐槿。正欲直往萧晏居处而去,路过王府湖边之时,却蓦地瞥见了湖中水榭之上的那抹熟悉的身影,心下一喜,便往这边而来。却不料临近方才发现,自己等了大半日又寻了这许久的人竟是坐在水榭中,抱著那个自己极讨厌的小鬼,极尽温柔亲密。虽只是一个小孩,晋王殿下却仍是觉得心中十分不舒服,於是上前一把将亲密紧贴的一大一小分开,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却不料,这人并未体会到半点自己的心情,反是如此淡然出声冷然相对,晋王殿下一愣之下,自是气闷,本是小火,这下亦即浇成大怒了。 一把托起眼前人的下颌,逼他看进自己眼里,燕沈昊沈声道:“出什麽事了?” 齐槿见他并未发火,倒是问出如此一句,当下一怔,然後却是轻轻撇开眼,淡淡道:“没有……” “你在说谎!”燕沈昊锐利目光直直盯住那双微微动荡的黑眸,便似要直直看进齐槿心中一般。 齐槿静静垂下眼帘:“真的没有,你不要乱猜……” “我不信!”燕沈昊语声坚定,顿了顿,语气微微放柔,“出了什麽事吗?你告诉我……”脑中登起一念,当下面色大变,“莫不是萧晏对你……” “不是。”齐槿轻轻摇头,却仍是不看燕沈昊的眼睛。 燕沈昊只觉心中烦躁之极,当下再也控制不住,蓦地吼道:“那你为什麽不高兴?又为什麽这麽久不回来?你倒是说啊!”平日里喜欢这人的安静,此刻却觉得这人闷葫芦的性格实在让人忍不住冒火。 他这一吼,齐槿尚未反应,被他拎到一旁的小若兮却是愤怒了,见他抓著齐槿不放,又见齐槿眉尖轻蹙,再听他这麽一大吼,小若兮便认定大坏蛋又在欺负他心爱的爹爹了,当下便握起小拳头上去帮忙,拼命地把燕沈昊往旁推,叫道:“你放开爹爹!不准你欺负他!” 两人都没料到小家夥会突然发怒插进来,因而小若兮虽是力气不大,倒是让燕沈昊不由退了半步。而他这一动,被他抓住的齐槿便也跟著一晃,再加小若兮仍在推攘,齐槿下意识便想挣扎开去拉住他,而就在这动作间,却有一样物事自他的袖中掉了出来。 燕沈昊目光锐利,自是最先发现,那物尚未落地,便自大手一拂,下一刻,本该坠地的物事便已到了手中。目光一瞥,原来是一张素笺。但一见这再普通不过的素笺,燕沈昊却是当即面色大变。 天下素笺不知几许,但他却一眼便认出,这是哪一张。 齐槿见素笺落在他手中,当下亦是身子一僵,正不知该作何反应时,燕沈昊忽然抬眼看过来,静静道:“是因为这个吗?” 齐槿轻轻撇开眼,并不答语。 燕沈昊却是直直盯著他,语声平静:“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的话,我可以解释。” 齐槿沈默片刻,低声道:“你不用解释的,我想我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 “是麽?”燕沈昊目色幽黑,“那你为什麽不愿抬头看我?” 齐槿不语。 燕沈昊一把转过他的脸来,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如果气愤,伤心,就该打我骂我,向我发泄,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怎样都可以……”语声一顿,“或者,其实你根本一点都不难过,见到这纸休书,反倒因终於得以解脱,暗自高兴……” 看著面前面色雪白却依旧眼帘低垂的人,燕沈昊眼中滑过一丝黯然,语声却是夹著一丝冷笑:“其实,你到现在还是没有相信我的,对不对?” 见眼前的人仍不作声,燕沈昊眼中怒芒一闪,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便大步向水榭外走去。 齐槿蓦地抬起头来,看著前面背对著却拉著自己疾行的男人,皱眉道:“你干什麽?”手被他捏得生疼,不由便挣扎起来。 燕沈昊却并不回头看他,亦不放手,任他挣扎,只面色阴沈拉著他往前走。 这边小若兮见燕沈昊这样凶巴巴拖著齐槿往前走,而齐槿却在後面挣扎,当下亦是吓了一跳,大叫道:“不准欺负爹爹!”便追了上去。 只是燕沈昊却哪里理会他,仍自大步前行。而齐槿挣扎了一下,知道挣不开,便也再不挣扎,只跟在他後面。只是燕沈昊步子太大,又走得十分快,他跟起来著实辛苦,手上又被燕沈昊抓得很疼,不免便皱起了眉,样子显得十分狼狈。 三个人便以这样一副看起来十分不寻常的状态在水边走著,而正在此时,萧烈和萧遥刚好走过来,这一副怪异的景象自然被溜出皇宫来到王府的皇帝陛下和皇後千岁收进视野,当下又惊又讶,看情形不对,便亦急急跟在後面追了过来。 一串人便这样怪异地穿过王府,令王府中的下人尽皆侧目。而待燕沈昊停下来的时候,却已是到了正在书房中看书的宁王殿下面前。 见著几人突然一齐出现在面前,且表情各异,萧晏不由一愣,却只一瞬,下一刻便即挂上招牌笑容,却并不向萧烈和萧遥行礼,而是直接看向燕沈昊道:“王爷找在下有事?” 燕沈昊淡淡道:“殿下当初以内子性命相胁逼本王写下休书,并迫本王同意你将内子带回宁王府,本王不知殿下到底何意,但今日,却是要与殿下说清楚,槿是本王的王妃,便是有了那一纸休书,他依然不会属於别人,今日本王无论如何也要带他走!” 他这一番话一道出,不仅萧晏了然了他的来意,一旁的皇帝陛下和皇後千岁亦是恍然大悟,同时心有感慨:两人终於还是到了面对面战争这一步!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那美丽却始终沈默的导火索,心中暗自揣测当事人最後到底会选择谁。对视一眼,二人悠闲地在一旁的椅上坐下,萧遥将不明所以的小若兮抱到怀中,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即悠然地看起眼前好戏来,就差没在旁边摆上茶水点心。 萧晏闻言并无讶色,只缓缓将手中的书本合上,仍是优雅地坐在椅中,悠然道:“王爷这是在威胁我麽?” 燕沈昊冷冷“哼”了一声。 一旁一直低垂眼帘安静不语的齐槿忽然抬起眼来,静静道:“事已至此,不知殿下可否将真正原因告知?” 萧晏一怔,继而低眉一笑,看著齐槿,柔声道:“瑾,你果真是很特别,让人不喜欢都不行。” 他这一句出来,场中各人面色俱是一动。齐槿尚好,不过微微扬了扬眉,面色仍是平静。燕沈昊却是面色一沈,双目冷光乍现,如冰如霜。而一旁的两位看客则是立时身体坐正,目不转睛,一副标准看好戏听故事的优秀观众表情。 齐槿静静道:“如果我没猜错,王爷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凤公子罢?” 闻言萧晏面色微变,这边的皇帝陛下和皇後千岁却是露出十分震惊的表情,显是没料到齐槿竟然知道并忽然提出这个人来。只齐槿身边的燕沈昊面色不改,只低眸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似有所悟。 萧晏静静地看了齐槿许久,忽然浅浅一笑,悠然道:“瑾,我果然没看错你。”然後目光却是转向了萧遥怀中的小若兮,温柔地看著从萧遥怀中跳下朝自己跑过来的小小孩子,张开双臂将他接住,抱到自己怀中,又轻轻擦了擦他微微有些污迹的小脸,这才抬起眼,目光自室中诸人身上悠然扫过,最後落到燕沈昊身上,沈默片刻,微笑道:“没错,我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长歌。” 听见这个名字,齐槿不由一怔,但随即便明白过来,这人的名字应该叫凤长歌,正是萧晏那个与自己相似的爱人。 而他身旁的燕沈昊却是微微一愣,然後微微眯起眼看过去:“东苍将军凤长歌?” 萧晏微笑:“想不到王爷竟然知道长歌,能被大名鼎鼎的北朔神将记住,长歌在地下想来应该也会觉得开心的。” 燕沈昊目中幽光一闪。一旁的观众二人组亦是对视一眼,再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萧晏微笑道:“虽然长歌非王爷亲手所杀,但他毕竟是死在王爷所领的北朔大军手下。虽然两国交兵,死伤必不可免,且东苍和北朔的干戈,也与我西凉无关,但,长歌是我今生最爱之人,他是东苍之将,战死沙场不能责怪与他人,但我,却不能不为他报仇。” 虽然萧晏一直面带微笑,声音亦是十分温柔,但他此话一出,室中诸人却俱是一震,各人心头滋味各异,却都觉得他那温柔笑容有些刺目起来。 听到言及自己爹爹的名字,小若兮已是眼睛红了,虽然不说话,小手却是紧紧抓住萧晏胸前的衣服,将小脸埋在萧晏怀中。萧晏低下眼去,轻柔地摸摸他的顶发,然後缓缓抬起眼来,却仍是微笑著:“北朔与东苍近年虽时动干戈,但究其根因,却在北朔野心。王爷虽非做主之人,但北朔国君既是王爷兄长,王爷又是亲手执行之人,这仇,却终究要算到王爷头上了。” 燕沈昊冷哼一声,眼神冷冽:“既是如此,本王又有何惧,殿下要为凤将军报仇直接来找本王便是。”瞥了齐槿一眼,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却不想,堂堂宁王殿下竟是使出如此卑劣手段!” 萧晏仍自浅笑,不气不恼:“卑劣吗?我倒不觉得呢。殿下是陛下与皇後的好友,又是我国贵客,我自是不能真将殿下怎样,以回天果逼迫殿下休妻,又将王妃带回王府,不过是要教殿下得知失去自己所爱之人的感觉。”目光悠悠对上燕沈昊的深沈凤目,缓缓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上位者只知道天下江山,却哪知一人野心之下将会造成多少碎心?我固不能杀了王爷为长歌报仇,但我却要王爷尝尝这失去所爱的滋味,尝一尝什麽叫做无能为力,痛不欲生。” 他这一番话说得温柔平缓,面上亦是含著微笑,但室中诸人却无人笑得起来。燕沈昊固是面色冷冷,齐槿却已是目有同情,心中酸楚。而这边的萧烈萧遥却是心中一痛,虽早知他为爱人之死伤怀,但平日里他一向笑言软语,便以为全都过去,却不想,原来那优雅微笑之下却是掩著如此深的痛楚,这个一向强大任何事都可以从容顺利解决的宁王殿下,这个平日里连皇上皇後都不敢得罪的知交好友,其实亦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在别人见不到的地方,亦自脆弱,亦自无力。 室中一时十分寂静。忽然,齐槿抬起眼看过去,静静道:“可是,最终殿下却救了我。” 萧晏一笑,眼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涩意:“我自然要救你,我既知道那种天人永隔之痛,又怎忍心让别人再生受?” 齐槿一怔,然後轻轻问道:“那,殿下又为何要放我走?” 萧晏低头看了看怀中静静不语的孩子,目中溢满怜爱,缓缓道:“我为什麽不放你走?我既然连我爱的人都能放手,能让他去和他喜欢的女子在一起,又还有谁不能放手的?”微微抬目,却并未看向齐槿,目光并无著落,“你虽然跟他长得有些像,但,你毕竟不是他。何况,便是我强留下来,你的心里早已有了别人,我强留你又有何益?” 齐槿沈默不语。萧晏却是转过目光看向燕沈昊,微笑道:“不过,虽然王爷写下休书,但心里却是并不打算遵守承诺的罢?不然,也不会夜夜潜入王府,偷入王妃卧室了……” 见齐槿眼中现出惊异,不由笑道:“王妃是想问我既然知道,为什麽先前一直装作不知,而到那夜却又突然现身对王爷动手?” 齐槿未置可否。倒是一旁的燕沈昊忽然淡淡道:“那夜,你是故意的?” 萧晏微笑道:“想来王爷必是早就心知。不错,虽然不能杀了王爷,但长歌的仇总是要报的,就算不能代长歌杀死仇人,但若能让他的仇人重伤,长歌想来总会安慰一点。” 望了燕沈昊一眼,萧晏继续道:“不过现下王妃之毒已解,王爷伤亦已好,必是要带王妃离开的了。”微微一顿,道:“不过我想王爷应该是早有决定的罢?便是我不放手,到最後亦会带走王妃,纵是休妻,亦会抢回。” 燕沈昊淡淡道:“不错,既是被逼写下的休书,本王又何需承认?更何况,便是休了,难道本王就不能再把槿娶回来麽?”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平静,但亦是十分傲然。话出之时,长臂一伸,已将齐槿揽在怀中,然後另一手抬起,当著室中诸人缓缓将手掌合拢,再展开来时,一直捏在手中的素笺已成一堆白色碎片,随手一扬,那纸末便如白色蝴蝶一般四散飘飞起来。 他怀中的齐槿却是一愣,怔怔地看著那飘扬如雨的白色纸屑,然後缓缓将目光转向燕沈昊。燕沈昊却是对他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槿,如果我说我想再次把你娶回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西凉京郊,有湖名月钩,月钩湖畔,又有居名俯仰。虽全名叫俯仰楼,俯仰楼却并非只是一座楼,而是一座偌大庄院。平日里,庄院内虽楼阁亭台,陈设华美,又及繁花碧树景致悦目,却只得几个下人在此,并不见主人,因而甚为清幽。但这一日,俯仰楼中却是十分热闹,处处皆妆以大红,来往其间的侍人亦皆是满面春风,十分喜庆。 只因这日,正是俯仰楼的主人成亲的日子。 虽然道贺宾客并不多,不多寥寥几人而已,但若天下其他任何一对成亲的新人请得他们中的一位,便只怕其他百千宾客不要亦是甘愿了。 看著场中一身大红吉服的新人,萧遥不由有些不满,小声咕咙著:“燕大哥真小气,我们又不是没见过王妃,干吗还要遮得这麽严实,该把盖头揭下来让我们看一下才对嘛!” 虽然他声音压得极低,害怕被场中那耳力敏锐的某人听见,但就在他身旁的皇帝陛下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当下捏了他的手一下,低笑道:“既是成亲,当然不能现在揭盖头,你别闹,当心昊听见。”萧遥耸耸肩,虽仍不满,倒果真听话地闭上了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听得司仪高声唱礼,这边的皇後千岁笑眯眯地眼珠子一转,耳边司仪的下一声“夫妻交拜”响起的同时,广袖下的素手亦是不著痕迹地一拂。下一刻,便见原本该是与夫君对拜的新娘子一个身形不稳,直往新郎身上扑去。 只闻盖头下一声轻呼未落,新娘已是被新郎稳稳地抱了个满怀。观礼诸人倒是并无惊讶,只皇帝陛下瞥了自己身旁的人一眼,无奈一笑。倒是抱得美人的新郎官面色一凝,一记眼刀横过来,只不过於皇後千岁那刀枪不入的脸皮并无一丝损伤,皇後千岁反是趁机笑眯眯道:“这下正好,下面不是送入洞房麽?燕大哥直接将王妃抱回洞房就好啦!” 燕沈昊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虽是有盖头遮住容颜,但那红豔豔的新娘仍是羞得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燕沈昊黝黑眼神中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正此时又听司仪高声喊道:“送入洞房──”微一思量,竟果真将一臂穿至新娘膝下,一把将新娘抱了起来。 几声呼声不约而同响起。观礼诸人是惊叹,而那突然被人抱起的新娘则是惊呼了。然而无论诸人作何声响,新郎面上却是分毫不动,只抱著新娘大步向内走去。 微风清凉,翠柳如烟,春风里的月钩湖上水波澹澹,湖边一座凉亭翼然,正传来声声长吁短叹。 萧烈看著身旁翘著脚拈著酒杯声声长叹的爱人,笑道:“今天明明是昊的好日子,你倒是在这里长吁短叹的,要是被昊听到,他会不高兴的。” 萧遥撇撇嘴:“燕大哥怎麽会不高兴?此刻他正佳人在怀软玉温香,这麽早就把我们几个独自丢在这里去与他的王妃缠绵……唉,为什麽有人就可以醉溺温柔乡,而我却要在这里吹凉风?人生何其不公平!”悠悠一叹,皇後千岁饮下一杯酒。 萧烈眼中光芒一闪,柔声道:“这麽说,小遥你也很想佳人在怀醉溺温柔乡了?” “当然想啊!自从当了这个一点都不好玩的皇後,我都好久没出去了!唉,百花楼的如梦,芳草居的小小,天外天的月儿,也不知她们最近想没想我……哇,萧烈你干什麽?”正愁思绵绵的皇後千岁忽然发出一声怪叫。 “你说呢?”皇帝陛下笑得十分温柔,渐渐凑近皇後娘娘的脸,“真是巧,我也跟小遥有同样的想法呢,想佳人在怀醉溺温柔乡……” “你敢!”皇後娘娘急忙拍掉某皇帝伸过来的毛手,咬牙道:“萧烈,你别太过分!”急急往旁瞥了一眼,“晏和若兮都在呢,你别吓坏人家孩子!” 闻声萧烈倒是暂时住了狼手,但一只手臂仍是不著痕迹地揽在了爱人腰上,低低道:“好,那我暂把醉溺温柔乡的机会留到晚上好了。” 萧遥暗暗用力,却怎麽也挣不脱腰上那只狼爪,挣了一阵,便即放弃,又见一旁萧晏怀中的小若兮睁大了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过来,一向脸皮厚过城墙的皇後娘娘竟也微微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岔开话题欲分散大家注意力:“啊,没想到燕大哥平日那麽冷酷的人,竟然这麽有新意,竟然与王妃成两次亲!这一点,我是甘拜下风啊!” 萧烈微笑道:“因为前次成亲昊娶的是东苍小王爷,而这次,才是真正娶现在的王妃,我想昊应该是想给王妃一个真正的名分罢。” 萧遥啧啧叹道:“想不到燕大哥竟是一个深情如斯的人哪!看来情之一字,果然是熏神染骨,误尽苍生啊……” 萧烈望著摇头晃脑一副哲人状的爱人哭笑不得:“误尽苍生?小遥,你这话说得有点不称罢……” 萧遥没有理他,仍自顾自道:“燕大哥本来是来贺你我大婚的,结果到最後却并未参加,倒真是遗憾哪!” 萧烈微笑道:“那倒是。不过他没参加我们的婚礼,自己倒是再成了一次亲,找回真爱,终於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这样也很好啊!” 他们在这边感叹著,一旁一直安静乖巧的小若兮忽然问道:“为什麽爹爹不和父王成亲呢?” 一听这清脆可爱的童音,亭中诸人都是一呆。瞄瞄宁王殿下的脸,皇後娘娘为小若兮解惑道:“那个,若兮啊,成亲呢,是要和喜欢的人才可以的……” “爹爹不喜欢父王吗?”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 “这个……呃,若兮啊,你爹爹,呃不是,以後你不能叫他爹爹哦,不然燕叔叔会生气的……那个,就是你的爹爹啊,喜欢的人是燕叔叔……” “父王这麽好,爹爹为什麽不喜欢呢?”小若兮困惑地道,“大坏蛋老是欺负爹爹,还凶若兮,爹爹为什麽要喜欢他?” “呃,这个……”一向伶牙俐齿的皇後千岁也不知该怎麽答了,只好向皇帝陛下看过去。 皇帝陛下亦自微有尴尬,清清喉咙:“那个,若兮啊……” “喜欢就是喜欢,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若兮现在不懂,以後长大了就明白了。”一个温柔无比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若兮望著正温柔含笑看向自己的父王,眨了眨眼睛,似有所悟:“我知道了,就像父王喜欢爹爹,就算爹爹不在了,父王还是只喜欢他,不会喜欢别人,对不对?” 萧晏柔柔一笑:“若兮真聪明。” 小若兮眨眨清澈的大眼,忽然有些难过地道:“成亲是要跟自己喜欢的人,父王只喜欢爹爹的话,那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成亲了?” 萧晏未答。亭中一时静了下来。亭下月钩湖,碧水摇空,亭上清风过,南风吹梦。 不知过了多久,萧晏低柔如风的声音响起:“如果真是喜欢一个人的话,成不成亲,又有什麽关系呢?” 小若兮眨眨眼睛,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红烛高燃,映染一室缱绻。 燕沈昊缓缓挑开面前那张鸾凤绣丝的鲜红盖头,烛光之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素净的容颜,未施粉黛,未簪珠翠,便似一朵洁白的槿花,绽在这灿似朝霞的大红锦缎之中,那一刻,没有艳丽,没有娇媚,但就是这份独一无二的明净,却让燕沈昊心头怦然一动。 是依稀相识的场景。大半年前那个夜晚,他也曾挑落一张更华美的盖头,那时,盖头下的人却是黛眉朱唇,描绘精致,艳丽得便似一片红霞,但待四目相接的那刻,却无丝毫缱绻,那人惊讶的眉目至今仍自清晰。而后待自己轻分那大红嫁衣,看到那雪白无暇的心口,那时的震惊怒意,亦便种下了后来的种种曲折。只是世事无常,人事难料,谁想今夜,又见红烛,又揭盖头,但此时二人,早已是历过一番天翻地覆,回首从前,直是恍如隔世。 齐槿浓密的睫扉轻抬,缓缓对上面前浓重幽深的目光,那一时,四目相交的二人不禁都有种亦真亦幻之感。燕沈昊看着眼前映着红烛之光的清丽容颜,一时竟微觉晕眩。虽是素净脸庞,但红烛掩映之下,那一张清秀的脸竟无端多了三分妩媚,而那澄如秋水的双眸,那微微闪烁的笑靥,竟让一向并不好风花雪月的晋王殿下想起了一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大红的盖头被轻轻地扔在一边,独自映着烛光,更见鲜艳,却比不过那被缓缓压倒在大红锦绣铺成的华丽床榻上的人的绯色脸庞。双唇相接,辗转缠绵,一个是目色炽烈,一个是长睫轻颤,一个是笑意微微,一个是脸若红霞。烛火跳动,曳曳摇摇,一室皆是旖旎。 “嗯……昊……别……”察觉到男人的手滑进自己衣襟游走,齐槿终于自那缠绵一吻中回过神来,有些无力亦有些慌乱地推拒着。 见他推拒,燕沈昊一怔之下,却是低低笑起,轻咬身下人的雪白耳垂,微微沙哑的声音含着笑意:“别什么?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个时候,我们该做什么?” 齐槿面色绯红,虽未施粉黛,面上却似染了胭脂一般。燕沈昊含笑看着他羞窘模样,修长的手指却是一点点挑开了那金丝银线的腰带。齐槿觉出他的动作,不由便微微挣扎起来,但燕沈昊怎会让他逃脱,大半个身子压上去将他压住,唇舌灵活地在那白皙的脖颈上流连,觉出身下人的轻轻颤栗,不由笑意更深。 但慢慢燕沈昊就发觉不对了,身下纤细的身子竟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燕沈昊停下动作,抬起眼来,便见那原本酡红的面颊竟已慢慢转得苍白,那原本迷离的眸中亦已露出点点无助恐惧,略一思索,当即明白过来,柔声问道:“怕?” 齐槿轻轻咬着唇,并未出声。原来燕沈昊与他虽早有过亲密关系,但因为燕沈昊认定他是替身之故,虽有多次床第之事,但燕沈昊每次皆是挟着恨意故意羞辱折磨他,因而本该是夫妻交欢,但齐槿所体验到的从来都是屈辱痛苦,从未从中有过丝毫快感。而今二人虽是情意明了,先前在宁王府时亦曾同榻而眠,时有缠绵之举,但最多亦不过拥抱亲吻,并未往下发展。其间固是二人皆有伤在身,另一个原因亦是齐槿对此事心怀恐惧,而燕沈昊新明自己感情,亦不愿太过唐突,怕对方因此厌恶自己。但此时二人再度成亲,洞房花烛,这一下却是一个再也忍不住,而另一个也再避不了了。 齐槿也心知此刻自己不该做出如此推拒之举,但那自心底漫上来的恐惧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逃。觉出燕沈昊的动作停下来,自他身上起身,齐槿的脸色却是更加苍白起来,点漆般的眸子带着无助朝燕沈昊看过去,微微有点肿却亦微微失色的嘴唇轻轻抖动着,似要说话,却未发出半点声音。 燕沈昊微微一笑,俯下身去,在那轻轻抖动着的唇上轻轻一吻,柔声道:“别怕。”而后便站起身来,却是来到桌旁。齐槿怔怔地看着他提起桌上的银质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又怔怔地看着他将一只酒杯擎在手中,另一只递到自己面前,一时愣住,抬起眼来,触上的却是一双含笑的凤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伸出手去将酒杯接了过来。 燕沈昊一笑,并未马上将酒饮下,而是坐到床边,将执杯的手递过来,绕过齐槿同样执杯的手臂。齐槿一愣,继而却是马上明白过来,抬眼看过去,便见燕沈昊微笑道:“既是洞房夜,自然要喝合卺酒。”说完勾着齐槿手臂,看着齐槿的眼睛,缓缓将酒饮下。 齐槿怔怔地看着杯中浓艳的深红酒液,又抬眼看向含笑看着自己的男人,长长的羽睫悠悠垂下,手却是轻轻抬起。燕沈昊看着眼前人缓缓将酒饮下,微笑着将他的酒杯接过来放回桌上,然后却是坐到他身边,倾过身去,低低道了一句:“别动。” 齐槿一愣,微醺的眸中清晰地映出渐渐向自己靠近的男人的影子。觉出燕沈昊的舌尖舔上自己的唇角,温软灵动的舌将自己唇边的一点酒液尽皆卷去,脑中不由轰地烧起来,本就染上一层绯意的脸一时烧得绯红,心下似是纷乱又似是空白,却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去推拒。 燕沈昊一手伸出去将他推拒的双手握住,缓缓将他压在柔软的被褥之中,另一手却是缓慢地一点一点挑开了身下人那本就已然半褪的大红嫁衣,修长手指若有若无地抚过身下微微颤抖的身体,动作优雅而缓慢,双眼却是一直含笑看着那张已然艳若朝花的面庞,觉出指下的身体慢慢开始无意识地扭动,凤目中不由笑意更深。 不一会儿,华丽的嫁衣连同白色的中衣已是尽皆坠在床下。燕沈昊看着眼前横陈在一片鲜红中的美好身体,眼神是自己看不见的炽热浓烈,大手轻巧灵动地在那白槿般的身子上游走轻抚,引来身下人急促的喘息和低低的呻吟。低低一笑,将不知何时亦已毫无遮蔽的精壮身躯缓缓压上去,轻轻地在那闭合却不停轻颤的羽睫上印下一吻,声音低哑而魅惑:“槿,把眼睛睁开,我要你看着我……” 齐槿只觉体内像是燃起了一股火焰,烧得自己十分难受,而那游走在自己肌肤上的手掌,亦是在身体四处点起簇簇火苗,和著体内的烈火,那种炙热滚烫焚身如火的感觉,那一波波狂涌而上的陌生情潮,几要让他承受不住。听到耳边的声音,闭著的眼轻轻张了开来,清亮的眸却早已是雾气弥漫,水色迷离,看得燕沈昊心头一跳,全身的血液皆冲到腹下汇聚,几乎便要隐忍不住,但想到适才身下人无助恐惧的眼神,却还是生生将火般的欲望暂压了下去,低声诱哄道:“槿,你现在感觉怎样……要我怎麽做……” 齐槿睁著一双水雾朦胧的眸子,脑中却早已是被那火焰烧得有些糊涂,好半天才将燕沈昊的话意会过来,不由睁大了一双水色潋滟的眼睛,下一刻,原本布满红晕的脸却是一点一点苍白起来,眼中更是渐渐聚起惊惧,颤声道:“你……你给我吃了……” 原来燕沈昊确在适才齐槿的那杯合卺酒中偷偷下了催情之药。只因皇後千岁萧遥念及二人前事曲折,又见齐槿安静,便知他定在这上面羞涩放不开,於是有心要助他的燕大哥,让二人有一个完美的洞房花烛夜,从此罅隙尽解,相亲相爱,遂将一种床第间的催情之药暗中交予燕沈昊,嘱咐他在与齐槿合欢之时用上。虽是如此,燕沈昊倒并无意用此药物,只望与齐槿自然欢好,彻底释嫌。却不料齐槿因从前经历竟是对床第之事心生恐惧,无奈之下,燕沈昊只好在酒中悄下此药,有心要引起他的情欲,让他从此对此再无恐惧。却万万不想齐槿竟是如此反应,竟是比先前更惊惧的样子。燕沈昊诧异之下,不由想起一事,随即明白过来,当下眼含疼惜地朝那惊惧无助的眸子吻下,语中带著悔恼歉意:“槿,对不起,你不要怕,这次我不会那麽对你了……” 原来齐槿明白过来自己被燕沈昊下药,不由自主便忆起上次被他下药之後的对待,虽知此时不同彼时,亦知燕沈昊不会再像那时那样对他,但那种痛苦实在太过极致,此刻只一想便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身体虽是欲火炽烈,记忆中的屈辱恐惧却是让他的心直寒到骨子里,眼见燕沈昊吻下来,不由自主便微微缩起身体,声音无助地颤抖起来:“不要,昊,我……” 听著他颤抖的声音,燕沈昊只觉心疼不已,又兼对自己悔恨万分,却仍是坚定地将自己的身体朝那轻轻颤抖的身子覆了上去,同时轻柔地吻上那失色的唇瓣,一遍一遍地柔声低语著:“槿,不要怕,相信我……” 耳边熟悉温柔的重复低语,终於让齐槿的颤抖渐渐停下,虽是被身体里的欲望烧得不是很清醒,却仍能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燕沈昊的手紧紧握著,五指相扣。那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原比不上体内的火热,但不知为什麽,他偏清晰地感觉到了,而随著那温度渐渐地传递过来,心中的害怕亦慢慢地平息下去。而心头的恐惧一去,那股强大的欲浪便铺天盖地地汹涌上来。晕眩中,齐槿只觉燕沈昊湿热的唇舌在自己身上游走,自颈,至胸,至腹,一路啃咬著自己的锁骨,又在自己胸前一番舔弄咬噬,而後却是渐而向下,在脐孔处盘旋环绕片刻後,便滑入了自己大腿内侧,轻舔游走。正在齐槿羞窘混合著难耐痛苦扭动急促喘息之时,含笑的凤目忽然抬起,看了眼前大汗淋漓的人一眼,而後埋下头,却是含住身下人已然昂扬的欲望,上下吞吐起来。 齐槿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身体里边的大火冲天而起,彻底焚去了他最後的理智,眩晕的旋涡中,终於无可忍耐地呻吟出声。 一声长声的呻吟後,齐槿终於一举释出。燕沈昊拭去唇边残液,凑上去与已然瘫软的人作了个长长的深吻。深吻中,已缓缓将身下人的双腿分开,待恋恋不舍地放开後,却是自床头拿出一个玉盒来,打开盒子,修长手指将里面碧绿晶莹的药膏挖出一块,然後探到身下人那最隐密的处所。虽然齐槿已经服下催情之药,但燕沈昊却仍是怕伤了他,是以虽然欲望忍得发疼,却仍是记得尽著最大努力要让齐槿不觉得难过。 觉出他的手指缓缓探入,虽是身体火热,齐槿仍是下意识地微惧,颤抖著声音唤道:“昊……”燕沈昊抬起眼来,朝他笑了一笑,然後俯下身去,压上他的唇,好一番辗转缠绵。本就被体内情潮烧得迷迷糊糊的齐槿自是被吻得更是晕眩,而这一番长吻之下,燕沈昊的手指亦是逐个增加著顺风顺水地没入了那紧窒的深处。 待燕沈昊将齐槿放开之时,齐槿早已是眼神迷离喘息不已。燕沈昊的手指在那湿热的甬道中慢慢旋转揉压,待那紧窒的花径渐渐绽放开来,这才抽出手指。一手指腹轻柔抚上那微微开启的樱色唇瓣的同时,灼烫的欲望亦已抵在入口之处,定定看著齐槿的眼睛,柔声道:“槿,我要你从此以後,再不害怕……”随著温柔语声,腰身亦已往前一挺,缓缓推入那幽谷之地…… “槿……你好不好……” “嗯……” “……睁开眼睛……看著我……” “……” “听话……不然……” “……嗯……啊……不要……” “呵呵,早睁开不就好了……” 模糊的喘息和低吟自大红锦帐中幽幽逸出,伴著屋中红烛影动,屋外月色流光,端的是一幅旖旎景象。虽是缱绻似梦,也许前路茫茫,那嵌入彼此生命中的二人,却都永远记得这一夜,在很久很久的後来,仍是,不曾或忘。 虽是到西凉来贺好友大婚,但最终并未参加婚礼,反是自己得回所爱,燕沈昊此来倒也并不虚行了,况亦得到萧烈不与东苍南桓结盟之承诺,因而甚至也可说是大有收获。 与齐槿成亲之後,燕沈昊又与齐槿在俯仰楼小住了些日子。日日观花看水,悠游漫步,也有下棋品茶,阅书作画,有兴致时齐槿甚至还抚上一曲,而燕沈昊便在旁长萧合奏,其间恬然悠适,自不待言,而那份他人难入的无形亲密,更是羡煞旁人。 而此期间,那天性在生闷皇宫中呆不住的皇帝陛下和皇後千岁不时跑来打扰二人亲密时光自不必说,便连与燕沈昊嫌隙颇深的宁王殿下亦过来探望过几次,当然,探望对象自是晋王殿下的王妃,而小若兮亦自是每次相随。虽然在燕沈昊的眼刀威胁下小若兮已不再叫齐槿做爹爹,却在齐槿欣然同意下认了齐槿为义父,更是名正言顺地在齐槿怀中撒娇耍赖,搂著美丽的义父亲亲抱抱,直看得燕沈昊眼中冒火,但碍於堂堂北朔亲王及二十五岁成熟男人的身份又不好发作,於是只好一味隐忍,晚间在床榻上一并发泄在可怜的年轻义父身上。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到底还是到了该回去北朔的这一天。萧烈萧遥自是依依不舍,小若兮得知义父要离开,更是哇哇大哭,死抱著不让齐槿走,直让西凉国三大巨头哄了好半天,齐槿又承诺以後一定来看他等等才抽抽噎噎地放开了小手。 拜别好友,燕沈昊便即带著齐槿踏上了回国之路。因为来路遇袭之故,此次燕沈昊身边护卫的皆是西凉的侍卫,萧烈萧遥亲自挑选的部下,因而虽是人数不多,但却个个高手,人人精英。而萧遥还特地将这些侍卫分作了两拨,一拨明里扮装护卫燕沈昊和齐槿,另一拨却是暗中跟随著燕沈昊的马车,秘密护卫,如此一来,若有异动,便亦好马上保护。 而萧晏则让拾月、摇云随著齐槿回了北朔,让她二人一路随侍齐槿。二人本就十分喜欢齐槿,自是欣然接受。而齐槿虽不忍让他们跟著自己背井离乡,但萧晏美意,而二女亦是欣然,因而倒也不好拒绝,况这些日子来他颇受二人照顾,因而心下确实感激,对她们也著实喜欢。而燕沈昊虽是甚不愿齐槿再与萧晏和他的宁王府有任何牵连,但想到这一路上虽有自己护著,但齐槿也确实需要周到细致的侍人照顾,况先前在晋王府中,自己因为要折磨他,致使他堂堂一个王妃,除自东苍带来的一个侍女雪衣外,竟无他人服侍,悔恨之余,自是有心要补偿他,必要为他挑最忠心亦最细心的下人来服侍他。在宁王府养伤的这些日子,他也知道拾月摇云这两个丫头是极会照顾人的,性子也温柔体贴,最难得是十分喜欢齐槿,把他当弟弟一般照顾,而齐槿亦是十分喜欢她们,因而虽是有些小小不满她们二人是萧晏的人,但宁王殿下的这一份礼他倒是难得地没有拒绝。 而有了拾月摇云在身边,齐槿自然亦想到了从前服侍自己的雪衣。虽然知道她多半已遭不测,但仍是怀著最後一丝希望向燕沈昊打听她的下落。却不料燕沈昊告诉他其实雪衣并没有死,反而生活得好好的。原来燕沈昊将齐槿关进囚室以後,便寻了一个理由将雪衣撵出了王府,後来无意中却在北朔上京看到过她一次,原来她却并未回东苍,而似乎另有一番境遇,而且看她发髻高挽,却像是已然嫁人的样子。齐槿心下一块大石总算落地。燕沈昊问他要不要将雪衣寻回来,依旧让她来服侍,齐槿摇摇头,只道她既安好,且已有了自己的家,那便再不要去打扰她。 此时正是春色大好时节,一路行来,但见青山碧水,绿柳繁花,春意盎然,风景如画。虽来时景致亦自优美,但这一番二人关系既是大变,那景致看在眼中自也是大不同了。齐槿靠在燕沈昊怀中,看著车外风景,想起来路上自己尚是忍痛看燕沈昊与别人亲热,而後一连串的遇袭,相救,中毒,再後来得晓前事,罅隙尽填,此刻二人相依相偎,再望前尘,不由便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虽至此时,齐槿却仍未将当年真相相告,而至於那没说的原因,却是连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只是下意识里觉得,便不告诉燕沈昊,燕沈昊爱的人也是自己,而且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先前那麽折磨自己,他已是後悔不已,若再得知他竟是弄错人的话,只怕还不知道要怎麽自责悔恨,既然如此,又何必将这一场误会让他知晓,徒增他的心结难过呢? 这日黄昏马车行至北朔边境,只见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天远地阔,入目莽莽,端的是好一番苍凉壮阔景象。燕沈昊本是不受拘束之人,多次纵横沙场,最喜欢的自是大漠平沙长河落日的苍莽之景,若非要护在齐槿身边,按他心意,他亦绝不会这般慢慢地坐马车,早是跃马扬鞭,一路驰骋了。此刻见到此等壮阔景象,不由便有一种豪情顿起,心血来潮,便叫了一名随在车旁的护卫换下马来,拥著齐槿纵身跃上马背,一提缰绳,便见那马嘶鸣一声,四蹄翻飞,载著二人在那如血的残阳中飞奔起来。 齐槿不意燕沈昊有如此举动,且他平日甚少骑马,此刻突然被带上马,不由一声惊呼,燕沈昊飞马驰骋虽是快意,他却是吓了一跳,虽有燕沈昊拥著他,仍是被骇得一把反抱住了燕沈昊。见他恐惧,燕沈昊不由一笑,然後却是缰绳一抖,让马奔得更快,觉到齐槿抱在自己腰上的手更紧,当下笑意更深。 齐槿靠在燕沈昊怀中,但觉耳畔风响,如腾云驾雾,慢慢地倒也减了恐惧,觉出些酣畅快意来。抬眼看著眼前的男人,只见他平日冷酷的脸上此刻俱是奔逸豪情,修眉飞扬,凤目溢彩,这才真正意识到拥著自己的这个男人实与自己大不相同,适合他的是仗剑扬眉,跃马扬鞭,他要的是指点江山,纵横天地,他的生命里该是凌云壮志,波澜壮阔,他的归宿该是金戈铁马,啸傲疆场,而自己……齐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悄然将脸埋在燕沈昊怀中,将其掩了去。 燕沈昊却并未发觉齐槿异状,只是纵马驰骋,难得的纵情不由让他血脉齎张,豪情逸飞,而怀中所爱在抱,更是让他分外满足,豪情天纵间,更有一种柔情刻骨,只觉天地尽皆美好,眼前江山亦尽皆如画。 不知飞奔了多久,燕沈昊终於勒马停下,低眸向怀中人看去,不想却是触上齐槿看向他的清澈眼神。燕沈昊心中一荡,不由便俯下头去在齐槿唇上吻了一吻,然後却是将怀中人圈得更紧,望向眼前广袤无垠的天地,叹道:“悠悠天地,大好江山,果然是让人十分心动啊!” 齐槿抬目望向那血色残阳下的远方,只见苍天茫茫,风起云动,触目虽是壮阔,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是悠悠漫上了一股苍凉,不由收回目光,静静低垂了眼眸,只是不语。 燕沈昊注意到他的神色,不由问道:“槿,你怎麽了?还是,你不惯这样骑马,身体不舒服?” 齐槿轻轻摇摇头,沈默良久,忽然却是抬起眼,轻声道:“这次回去,北朔便要对东苍开战了罢?” 燕沈昊不意他突然说起这个,当下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他眼中那抹黯色所为何来,当下亦是沈默。 齐槿抬眼望向远处,只听风中他的声音平缓而幽静:“昊,你看那边,应该是一个村子罢。你看他们,虽然辛劳,但大家怡然自乐,他们要的并不多,不过只是一点安宁,不过只是家人平安,亲人团圆……他们从来不会想要什麽江山,什麽天下,但他们一样快乐,一样满足……” 燕沈昊长叹一声:“槿,你说的我都知道,但你也要明白,自古以来,欲成大事,必会有所牺牲……” “为了一己的野心就可以牺牲别人的幸福麽?一将功成万骨枯,昊,这样对那些无辜的人们很不公平……” 燕沈昊静静道:“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什麽公平。” 齐槿沈默,半晌,方低声道:“昊,你不记得宁王殿下和凤将军了麽?他们为什麽会天人永隔,宁王殿下为什麽会孤单一人,独自神伤……” 燕沈昊摇摇头,道:“槿,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齐槿眼中浮起一丝忧伤,轻声道:“昊,难道你不记得我们当初为什麽会被宁王殿下分开了麽?就像他所说,一人野心之下将会造成多少碎心?失去所爱,无能为力,痛不欲生的感觉,那样的惩罚还不够吗?你既已经有过那样的痛,那你想想,一旦开战,天下又有多少人要承受同样的痛?你既深知其苦,又怎忍心让那麽多无辜的人同样痛不欲生?他们又有什麽错,要承受如此残酷的惩罚?” 燕沈昊良久不语,如血的夕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静谧无声。半晌,他方低低道:“槿,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齐槿沈默了一下,然後轻声道:“可我是东苍人。” 抬眼看著远方西沈的如血夕阳,齐槿轻声道:“我入北朔和亲,便是为了换来东苍的安宁,如果与我成婚的你在我和亲来不到一年便领军攻打我的故国,那麽,我又算什麽呢?到最後,我便只是东苍的罪人……”深吸一口气,齐槿转过眼望向燕沈昊,“当初你说要对东苍开战是因为东苍背信弃义,那麽,现在你和我已经……而且齐瑾已经死了,就消失在你的面前,这样的结局,你还要怎样呢?你……还不满意吗?” 听著怀中人忧伤微颤的声音,燕沈昊只是下意识地将他抱得更紧,却并不答语。一时间,天地间只余晚风吹过莽原的声音。 齐槿抬眼看向那双深沈的凤目,清澈的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期盼求恳:“昊……就算为了我,不要开战,好不好?” 燕沈昊心中一紧,看著齐槿殷切忧伤的眼神,几乎便要不顾一切答应下来,但终究还是只有忍痛沈默无声拒绝。见齐槿的殷切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然後终於慢慢垂下头,燕沈昊不由得心中一疼,用力将齐槿圈在怀中,涩哑的声音微含痛楚:“槿,你不要这样……皇兄之命,我亦不能违抗啊……况东苍齐晋昏庸无道,而皇兄雄才大略,英明睿智,东苍在他治下,只有比从前更好,百姓也会更安和……” 齐槿轻轻闭上眼睛,心中只是黯然。虽他知道燕沈昊所说也不无道理,但却又有谁人愿意自己祖国被外族侵占,自己被异族统治?那种失国失家之痛,他这强盛大国的王孙贵胄又何曾经历,怎会明白? 燕沈昊见齐槿闭目不语,长长的睫轻轻颤动,知他心中痛苦,然而自己心中又何尝好受?沈默了一下,低声道:“槿,我们现在不要再说这个了好不好?这一路,你不是东苍的和亲王妃,我也不是北朔的皇室亲王,我只是要陪你一生之人,你也只是我真心所爱的人,其他什麽都不要管,好不好?” 齐槿轻轻睁开眼来,看进那双望著自己的情意幽深的眼睛,将头轻轻靠在了燕沈昊肩上,然後摸索著抓住燕沈昊抱著他的手,缓缓地将自己纤长的手指插入了那修长的手指间,轻轻道:“我只希望,这一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燕沈昊心中一跳,反手将他的手抓住,用力与他手指相扣,更紧地将他拥在怀中,用脸颊摩挲著怀中人的鬓发,只觉心头充溢著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感动,又似满足,更似从未有过的温暖,胸中那流淌著的对怀中之人的爱意,满得便似要溢出一般。那一刻,似乎什麽都不重要了,只觉天地之大,红尘之广,而自己,只要能永远抱著怀中这人,便已足矣。 望著那如血的天际,一句话就这样悠悠地浮上心头,不由喃喃念起:“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觉出怀中人身子一颤,不由低下眸去,看进那双清澈漆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目凝望,那一时,周遭一切突然都成了黯淡背景,惟有对方在彼此眼中分外深浓清晰。纵使前路多少风霜,纵使後来诸多风雨,这一眼,却是如此深刻地烙在了二人的生命中,在那未知的命运里,成为了前路茫茫的二人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虽来路遇袭,这归路倒是一切顺利。燕沈昊和齐槿一路迤俪而行,待回到北朔上京之时,却已是暮春时节了。燕沈昊在西凉之时便已派人通知了燕意天自己平安的消息,并说明了一切情况,归途之上亦有平安消息一路送上,因而北朔这边倒也皆都放心。   因燕沈昊回来之时仍是扮装而行,因而仍未与沿途官员周旋,反是无声无息便到了上京。因此当燕沈昊和齐槿突然出现在晋王府的大门前,一众侍卫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而当燕沈昊揽著齐槿走进王府,王府上下见到两人,亦是惊喜不已,其间自是有惊讶燕沈昊对先前这个十分不受宠的王妃的亲密宠溺之态,更多的却是王爷终於平安归来的喜悦。原来晋王出使西凉的车队在一线谷遇袭、全军覆没之事早已是传遍整个上京,虽後来有燕沈昊传回的平安消息,但不少人仍是犹自心悸,晋王府众人更不必说,如今见主子突然平安完好归来,哪有不欢喜的道理?倒是燕意天已然得知燕沈昊的归期,在燕沈昊踏进王府不久,便派人送过消息来,要他休息一下便到宫里去。   送走传旨的太监後,燕沈昊尚不及休息,倒是叫了王府总管过来,吩咐他将王府下人好好整顿一番,将那十分刻薄毫无忠心只知见风使舵之人尽皆换掉,另寻一些善良细心又伶俐聪明的人上来。原来他想到先前因为自己冷落齐槿,因而王府上下亦跟著对齐槿十分恶劣,致使齐槿吃了不少苦,这次回来,虽因自己对齐槿重新宠爱之故王府上下必会对齐槿另眼相待,但无论如何,却不过是又一场见风使舵,并非真正对齐槿忠心。因而他有心将那只知阿谀十分油滑之辈换掉,另寻一些新人,务必使他们对齐槿这个王妃喜爱并且忠心,且可以精心服侍保护他。当然,这番动作亦有他的一番出气之心,虽知齐槿从前之苦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但除了自己悔恨自责外,那些曾经欺负齐槿让齐槿吃苦头的人他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   王府总管自是领命照办。倒是齐槿不忍那些下人被撵出王府生活无著落,在王府总管退下後向燕沈昊提出不必如此,言道他对前事并不介意。燕沈昊将他搂到怀中亲了一口,笑道:“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并还专门叫总管将全王府下人集中起来,向他们特地强调齐槿王妃身份,言道齐槿便是晋王府的另一个主子,一府之人见他必要像见自己一般,他的吩咐命令半点也不得违抗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将齐槿揽在怀中,因是大庭广众之下,齐槿早已是窘得耳根都红了,但一众下人见他对齐槿宠爱如此,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虽有惊惑,却自是再不敢对这个温和安静的少年有半点不敬之处。   然而最令齐槿惊喜的却不是燕沈昊的这一系列举动,而是在他回王府後,竟然见到了一个他想也没想到的人。   其实在自己平安之後,念及当初遇袭时那些被燕沈昊留下并据说被大半屠灭的侍卫,齐槿亦自心有难过,而想到那被留下的人中还有一个莫轻羽,更是十分伤心。在归路之上他就不时想起那曾经跟自己一道出来却最终未跟自己一道回去的人。燕沈昊见他难过,自也问起,听他言得是为莫轻羽难过,倒也有些黯然。只因他虽为了侮辱折磨齐槿,在这大半年里有不少男宠,但他人不过都是作他工具及泄欲之用,惟有一个莫轻羽,虽亦时常侍寝,但他到底曾救过燕沈昊一次,且莫轻羽容貌清雅,气质出尘,外貌上大胜那些豔丽娇媚的孪童自不必说,更难得是他聪明解语,十分善解人意,从不多言多语,亦不恃宠而娇,况他医术亦是高明,平日里燕沈昊有甚伤病倒多是他在诊断,因而燕沈昊倒是从未将他当过一个普通男宠看待。更兼想到先前全王府上下,惟有他待齐槿好,甚至为齐槿哀求过自己,又真心欲救齐槿,而齐槿身上的伤病亦是他全全治好,因而在燕沈昊心中,莫轻羽的分量自是不同。有时想到他被自己抛下,葬身於那乱谷之中,心中亦自黯然。但若要他再重来一遍,他想自己的选择仍不会改,绝对依旧是毫不犹豫地救齐槿,而不会选择莫轻羽。   但是,令齐槿和燕沈昊都没想到的是,虽然那一大队出使之人大半被杀,但莫轻羽却幸存了下来,只是肩上和腿上受了伤,而他早回了王府,因而这伤在燕沈昊和齐槿回到王府之前早已痊愈了。此番燕沈昊和齐槿回到王府,因一时不知消息,他并未即刻出来相迎,但得到消息之後,却是急匆匆赶了来,见到二人,自是惊喜万分。   这边二人亦未料到他还活著,因而见到他自然亦是惊喜。原来当时车队遇袭之时,莫轻羽敏捷地躲在了车座之下,虽後来燕沈昊扔出霹雳弹,但因彼时燕沈昊一番打斗,已与先前所乘马车相距了好一段距离,因而那霹雳弹炸开後,虽是死了不少人,这边马车中的莫轻羽倒是安然无恙。而燕沈昊带著齐槿自车中纵出後,袭击者一时倒也并未想到车中尚自有人,因而只一味围攻燕沈昊和齐槿,倒是并未再理那马车。而後来混乱之中莫轻羽逃离之时又幸得车队中一名幸存的高手侍卫相救,虽被伤了肩腿,但却幸运地得以逃脱。而此时燕沈昊与齐槿已然不见,虽是如此,他倒也知他们已然离开,因而倒也并不是太担心,自己便先回了王府来,等候他们的消息。   得他讲起这一番经历,齐槿自是心有感慨,但也十分庆幸他的幸运,而想到那些不幸丧生之人,却也不免伤感。   稍稍休息了一下,又嘱咐齐槿在傲雪阁中好好休息,燕沈昊便即来到宫中。早有太监候著他,见他到来,便把他直接引到了燕意天所在的南书房。   见到燕意天,燕沈昊正要行礼,却不防燕意天一步跨过来,已是将他紧紧拥住。燕沈昊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兄长是为自己遇袭心中忧悸,心头感动之下,不由亦是反手抱住了兄长。   二人相拥了好一会儿燕意天方才将燕沈昊放开,而放开之後,燕意天仍是将燕沈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端详了好几遍,直到见他完好无伤丝毫无碍,这才松下一口气,叹道:“还好昊你没事,否则朕……”   虽他话未说完,但燕沈昊亦知兄长之意,当下微笑道:“臣弟既已安全回来,皇兄自是该完全放心了。”   燕意天笑著点点头,拉著燕沈昊在一旁坐下。燕沈昊将一路状况向燕意天详细禀报,当然其中关於齐槿的种种自是略过不提,倒是燕意天特地问起:“你的王妃他还好罢?”   燕沈昊自是回复一切都好。燕意天点点头,笑道:“想来你自是宁愿让自己受伤亦不愿你那王妃伤到丁点的。”   燕沈昊一笑带过,心头却是想到齐槿为自己挡箭受伤以及後来中毒的种种,心下感叹著兄长猜错的同时,亦自悄悄立誓,要如兄长所言,便是自己受伤亦不让齐槿再受半点伤害。   燕意天又问起燕沈昊在西凉的种种,燕沈昊便即言道萧烈已经答应绝不与东苍南桓联盟。燕意天点点头,然後却是转到了燕沈昊来路所遇的袭击上。   燕沈昊将萧烈和萧遥的发现告诉了燕意天。燕沈昊遇袭的消息传回时燕意天便即著人展开调查,因而萧烈萧遥的发现他自也早就探查到。微微皱眉,燕意天沈吟道:“看情况那些袭击你的人全是死士,竟然出动这麽大批高手死士来杀你,看来这事并不简单哪!”   燕沈昊道:“莫非是东苍得到了什麽消息,所以……”   燕意天道:“这虽有可能,但如果他们真是因为你将要带兵攻打东苍而来刺杀你的话,这幕後主使也未免笨了点,毕竟,就算他们杀了你,难道就能阻挡我北朔大军麽?焉知朕就不会派他人率兵?”   “皇兄的意思是……”   燕意天道:“近日朕接到户部上报,今年盐税又有亏空……”   燕沈昊沈吟道:“盐税亏空,应该是地方私盐泛滥……”   “一般来说是这样。”燕意天目光炯炯,“但这一年来亏空实在太多,那麽大数目的私盐,数百万两的利润的话……”   “皇兄是怀疑……”   “这背後绝对不简单。而我派人暗中细察之下,发现这背後暗中主持之人,竟是连宸……”   燕沈昊蓦地一震:“二哥?”   燕意天点头道:“贩运私盐,积蓄钱粮,招兵买马,这背後的意图自是不言而喻。当初朕之登基,连宸多有出力,况十几位兄弟中,也就他一向与朕和你亲厚,且为人忠厚,亦从未露出半点对帝位的觊觎之意,因而朕登基之後,倒是从未对他起怀疑之心。因念及他大功,十几个兄弟中,朕独独留下他,赐地封王,却不想到头来竟还是为自己留下了祸根,早知如此,朕当初就不该手下留情!”   燕沈昊皱眉思索片刻,恍然道:“二哥与东苍勾结!”   燕意天点头道:“对。只因你掌我北朔兵马,位高权重,且你又是朕亲弟,必不会背叛於朕,因而若要谋逆的话,你必是一大障碍,必先除去你才成。虽然目前尚未查出连宸到底是与东苍何人勾结,但依那人能蓄养那麽多武功高强的死士,又能果断地挑昊你下手,便知这人不是个简单人物。”   燕沈昊皱眉道:“可是东苍有如此厉害的人物,不该没有丝毫消息啊……”   燕意天笑道:“这就更是那人厉害之处了。有如此的头脑本领,却能隐藏如此之好,这个人,若不是极善作伪,便是城府极深。”   燕沈昊点点头:“若东苍真有如此人物在的话,那这次出战……”   燕意天笑道:“怎麽,昊怕了?”   燕沈昊笑道:“怕自是不会,只不过臣弟在想,此人会不会领军与臣弟战场相见。”   燕意天笑道:“虽他蓄养有武功高强的死士,但并不见得此人自己就会武啊。况他心机如此深沈,依朕看来,勇悍粗豪的武将倒是难有此等城府的。”   燕沈昊笑笑。接下来兄弟二人却是将话题转到了即将到来的征东之战上。燕意天笑道:“今春东苍遭遇大旱,受灾严重,饥民无数,灾疫之下,更有四处流民作乱,看来是老天也不帮齐晋的忙了。”   燕沈昊笑道:“皇兄雄才伟略,取齐晋这等昏君而代之,自是天命所归。”   燕意天大笑:“昊你何时也学会说这等逢迎之语了?”   燕沈昊微笑道:“并非臣弟逢迎,臣弟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燕意天笑道:“倒不想昊你也有这等伶牙俐齿了,看来倒是王妃的功劳大,只怕是你在王妃跟前说惯了甜言蜜语方得今日罢。”   燕沈昊道:“槿可不是这样的人。”   燕意天笑道:“好,你的王妃自是什麽都好。”顿了一顿,笑容稍减,看了燕沈昊一眼,缓缓道:“昊,你有没有想过,该怎麽处置王妃?”   “处置?”燕沈昊蓦然抬眼,“皇兄你这话是为何意?”   燕意天徐徐道:“王妃是为东苍和亲而来,现今我们对东苍开战,他……”   “这不关他的事!”燕沈昊声音斩钉截铁,“我也不许任何人动他!   燕意天一愣,随即微笑道:“他是你的王妃,又有谁敢动他……”   燕沈昊有些犹疑:“皇兄,你不会对他……”   燕意天微笑道:“朕既知他是你的心肝宝贝,又怎会对他不利?你放心好了。朕不过是担心,到时候你领兵去攻打王妃的故国,王妃怕是不会原谅你……”   燕沈昊微微松了口气,道:“这点皇兄不用担心,臣弟自会好生劝他,他一时虽难过,到时候看到故国在皇兄治下国泰民安便也会慢慢好了……”   燕意天笑道:“那就好。”   接下来二人便谈起对东苍开战的诸项准备事宜。因为事务繁多,又谈得尽兴,到得燕沈昊离开皇宫回到王府,已是深夜了。   走进屋子的时候,见齐槿仍在灯下看书,燕沈昊不由皱起眉,走过去将他手中的书抽出放在一边,问道:“怎麽这麽晚了还不睡?”   齐槿回头见是他,微笑道:“你还不是这个时候才回来?”   燕沈昊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微笑道:“那你承认你是在等我咯?”   齐槿奇道:“我本来就是在等你,这有什麽不能承认的?”   燕沈昊不料他毫不犹豫承认,一时语塞之下,只好俯下头去压著那淡色的唇一番肆虐,然後将微微喘息的齐槿抱到怀中,柔声道:“有没有想我?”   齐槿有点哭笑不得:“昊,我们几个时辰前才见过面。”   燕沈昊理所当然道:“可是毕竟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看著那因适才缠绵而娇豔欲滴的唇瓣,又忍不住低下头去含住轻舔,声音沙哑低沈:“说,想不想我?”   齐槿微微喘息著,又不防对方的手滑进自己衣襟,在自己身上四处游走,意乱神迷下,不由便轻轻吐出一个字:“想……”   燕沈昊满意一笑,唇舌转而攻向齐槿脖颈,一番辗转流连,轻轻含住齐槿白润耳垂,看著怀中微微颤栗的人,笑道:“告诉我,有多想……”   齐槿脸上的红晕不由蔓延到了耳根。见怀中人羞涩紧张地闭起了眼,只是不语,燕沈昊不由得轻笑出声,一把将他抱起,大步走向屏风後的床榻,低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等一下,你的身子自然会告诉我答案……”   藕色流苏的锦帐垂下,模糊的喘息低吟继而响起……   窗外,春庭月色正好。 因不久便要与东苍开战,因而燕沈昊回来之後,倒是比从前更忙了,每日里检视军队,商议计划,检查粮草供给等等诸多事务,一天里倒是大半天与齐槿并不见面。齐槿知他繁忙,倒也并不在意,只是想到他这番繁忙却是为了攻打自己故国,不由心头黯然。   燕沈昊却也知道齐槿心里不好受,又因自己繁忙没法太多陪他,虽知他是个生性安静的人,但到底怕他寂寞难过,便叮嘱了莫轻羽平日里多陪伴他。莫轻羽本就对齐槿颇有好感,见他眉宇间一段黯色宛然,倒似也猜到些什麽,每日里只尽量与他说些轻松雅趣之事,拉著他抚琴下棋,谈书论古,只欲将他心思分开。齐槿倒也知他之意,为不让别人担心,便也努力作出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只是心里终究横亘著一个大大心结,触及之下,仍是十分疼痛。      “数声鹈鹃,可怜又是,春归时节。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   丁香露泣残枝,算未比,愁肠寸结。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干风月。”   最後一笔在雪白的纸上划过,齐槿提起笔,久久地看著纸上的字,微有失神。   见他神色恍惚,莫轻羽悄然走过来,探头向他面前的纸上一看,微微一怔,随即却似了然,沈默了一下,将他手中的笔拿走放下,柔声道:“不要写了。”   见齐槿低眉不语,莫轻羽心下一叹,望望窗外,见月影流光,月色正好,便道:“外面月色倒好,不如去外面走走罢。”   齐槿抬头望望屋外,轻轻点了点头,与莫轻羽缓缓步至屋外。   月色如水,将花木扶疏的中庭映得分外清幽。齐槿抬头望著天上明月,不由喃喃念了一句:“月是故乡明……”   站在他旁边的莫轻羽眼中滑过一丝幽光,亦抬头望向明月,口中却是问道:“槿想家了麽?”   齐槿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莫轻羽已收回目光来,转眼望著他,轻声道:“你……怨王爷吗?”   齐槿唇角浮出一丝苦笑,摇摇头:“我不知道。”   莫轻羽仍是看著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跟王爷在一起,觉得快乐吗?”   见齐槿未答,莫轻羽暗叹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此去西凉发生了什麽事,但回来後,王爷对你的宠爱对你的好却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我跟了王爷那麽久,从来没见过王爷这麽在乎过一个人……”   齐槿静静垂下眸去。   莫轻羽看著他,轻声问道:“那麽,槿,如果离开王爷,你会快乐吗?”   齐槿愕然抬起头来。莫轻羽只是目光清亮地瞧著他。   齐槿怔了怔,然後轻轻摇摇头。   莫轻羽眼中滑过一抹复杂,口中却是柔声道:“既然如此,便注定你是要和王爷在一起的,那麽,你又何必多想让彼此都难过呢?”   “彼此?”齐槿一愕。   “当然是彼此。”莫轻羽笑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不好受吗?王爷也很担心你呢。特地嘱咐我来陪你,逗你开心,又特地叮嘱厨房给你做补品补身子,但你看看你自己,仍是瘦了这麽多,王爷只怕都心疼死了呢!”   见齐槿轻轻咬了咬唇,面上仍是失神,莫轻羽不由摇头,又觉夜风轻起,便回屋拿了一件披风,自後轻轻为齐槿披上,柔声道:“起风了,要不要先进去?”   齐槿摇摇头,轻轻将身子靠在莫轻羽身上,低低道:“轻羽,陪我一会儿。”   莫轻羽一怔,低眸向怀中的人看去,见他眼睫微阖,神情忧伤,心中不由微微一动,然後却是缓缓伸出手去,轻轻圈住了他的腰。   燕沈昊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月华如水,而月下,两人相依相偎,状甚缠绵。   心头突然便是一阵火起。虽心知这几日来自己因与部下密商出征种种事宜而顾不上他,亦知每晚自己回房时已晚,那人便常与轻羽相伴不至寂寞,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两人竟……   然而转过来看到齐槿消瘦的脸庞忧伤的表情时,那火便忽然消去了大半,虽仍有些气闷,但更多的却是蔓延上来的心疼。   重重咳了一声,然後朝著那似是惊到的二人走过去,一把将齐槿扯进怀中,然後对莫轻羽淡淡道:“轻羽,你先下去罢。”   莫轻羽低声应是,然後转身离去。   待莫轻羽离去,燕沈昊便再也忍不住,狠狠盯著怀中的人,忽然俯下头去一阵唇舌肆虐,直到齐槿几要窒息时方才将他放开。   齐槿轻轻喘息著,睁著一双水色的眼望著眼前的男人,似是不懂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燕沈昊将他紧紧圈在怀中,命令道:“以後不准再跟轻羽那般亲密,知道吗?”   见齐槿愕然睁大了眼,燕沈昊脸色更是一沈,沈声道:“你是我的,也只有我能碰,其他人都不准!”   齐槿怔怔地看了他片刻,似是茫然,又似是明白,然後却是垂下了眸来。   燕沈昊见他不答应也不说话,不由便又有些气闷,但触手之下,怀中的身子似乎比往日又单薄了,不由便皱起了眉:“你这两日都没吃饭麽?怎麽瘦成这样?”   齐槿并未答他,却是抬眼看向天上明月,忽然轻声问道:“昊,你要怎麽处置我呢?”   燕沈昊搂著他的手臂一紧,皱眉道:“什麽处置?你乱说什麽?”   齐槿转眼看著他:“北朔马上就要对东苍开战,我是和亲来的王妃,若是不先将我除去,这一战,怎麽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开罢?”   燕沈昊眉头皱得更紧:“除去?槿你乱想什麽呀!谁敢动你?”   齐槿轻声道:“不是敢不敢,而是必定的事,不然不仅东苍不会满意,连北朔这边你也说不过去罢……”   燕沈昊一把将他的话打断,正色道:“槿,你听好了,不管怎样,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对你伤害半点,便是皇兄也不行!我要怎麽做你不用管,你只需好好照顾你自己,别让我担心就好了。”顿了一顿,语气放柔,“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所以才难过吗?你这小脑袋瓜就知道胡思乱想!现下应该放心了罢?你看你,又瘦了这许多,抱起来都硌手了……”   齐槿轻轻挣了挣:“既嫌硌手,那你还抱著我做什麽?放开我。”   燕沈昊自是不会放开他,反是睁大了眼睛定定瞧著他。齐槿见他如此表情,不由一愕:“你……你干吗这样看著我?”   燕沈昊犹有些不敢置信,喃喃道:“槿,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   齐槿脸上微微起了一层红晕,低下眸去:“谁……谁跟你撒娇……”   燕沈昊爽朗大笑,然後却是怜爱地将他拥得更紧,柔声道:“可是,我喜欢你跟我撒娇……撒一辈子都没关系……” 天阴沈沈的,傍晚时分便起了风,看来倒似有一场大雨的样子。   莫轻羽走到窗前,将窗关上,还未转过身来,却听几声敲门声响起,风声中,并不是太响,却还是很清晰。   微微一愕,将窗关好,莫轻羽走过去拉开门,抬头看见门外的人,却是不禁愕然:“槿?”连忙将他拉进来,“快进来,别在外面站著,外面风大。”   将门关好,又转过来,瞧著齐槿,微笑道:“怎麽突然想起到我这里来了?”想了一想,眨眨眼笑道:“莫不是王爷还没有回来?”   齐槿点点头:“他在跟部下商议事情,这几天都回来得挺晚的。”抬起头望著莫轻羽,“轻羽,你请我喝酒好不好?”   “喝酒?”莫轻羽一怔,“槿,你这是……王爷要知道了,会怪我的……”   齐槿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声音轻得有些恍惚:“今日,是我生辰呢……”   莫轻羽愣住,然後却是抱怨道:“你怎麽不早说……”随即皱眉,“王爷也不知道吗?”   齐槿轻轻摇摇头:“我没有告诉过他。”微微仰起素净的脸,“轻羽,请我喝酒,好不好?”   莫轻羽露出为难的神色,想了想,却还是点头道:“好罢,我叫他们去准备。”说完到外边吩咐了服侍他的丫头几句,然後又进来,拉著齐槿在桌旁坐下,看著那似是笼著轻愁的精致眉目,沈默了一下,问道:“既是生辰,该开心才是啊,为何却是如此愁伤表情呢?”   齐槿牵了牵嘴角,并未回答。不多时,侍女便奉了酒菜上来,虽不多,倒也十分精致。莫轻羽提著酒壶为两人的酒杯斟上,却仍是犹豫道:“槿,你真要喝?”   齐槿接过酒杯来,怔怔看著杯中清冽酒液,忽然仰头一饮而尽。   莫轻羽一愣,忍不住皱眉轻道:“槿……”便想要拿开他的酒杯。   齐槿却是拨开了他的手,自己为自己又斟满了一杯,缓缓向莫轻羽举起,露出一点苍白的微笑:“轻羽,我的生辰,你都不愿陪我喝吗?”   莫轻羽目色复杂地看著他,终还是举杯与他轻轻一碰,然後仰头将酒饮下。   齐槿怔怔地看著他,然後却又是提起了酒壶,看著那一点点注入杯中的酒液,轻声道:“你知道吗?这麽久以来,除了我自己,从来没有人记得我的生辰呢,也从来没有人陪我过过……”   莫轻羽静静地看著他,道:“现在我记住了。”   齐槿执杯的手微微一颤,杯中的酒液亦微微漾起了一点涟漪,缓缓望过去,齐槿微笑道:“嗯,谢谢。”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莫轻羽只是静静看著他,忽然问道:“槿,出什麽事了吗?为什麽这麽不开心?”   齐槿一怔,抬眼望过去,却见莫轻羽的目光直直看过来,那样清亮的目光,便似能看到人心里去。齐槿微微一颤,静静垂下眸去,轻轻摇头道:“没有什麽事,什麽都没有……”   接著两人便再未说话。齐槿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苍白的脸上很快便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莫轻羽静静瞧著他,执杯在手,却是若有所思。   一壶酒很快见了底。齐槿提起空壶摇了摇,并未倒出酒,便要叫下人再上酒来。莫轻羽却是止住了他,静静道:“槿,你喝醉了。”   齐槿的目光轻轻瞥过去,那一时,目色迷离,竟是不由自主的一段妩媚,微微一笑,齐槿道:“轻羽,你好小气……”   莫轻羽拿下他手中的酒杯,将已然有些瘫软的他扶向里间的床榻,柔声道:“不是我小气,而是槿你真的不能再喝了,要是再喝下去,王爷就会怪我了……”   将齐槿扶到床上躺下,又拿丝巾为他擦了擦脸,莫轻羽正要起身,不防齐槿忽然抬手拉住他,轻声道:“昊,你别走……”   莫轻羽一震,缓缓低头看去,便见齐槿脸色绯红目色迷离,已是醉得认不得人了。   齐槿使劲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在床边坐下,撑起身,将大半个身子都靠了上来,揪住他的衣襟靠在他怀中,低低道:“昊,我很怕……”   莫轻羽身子一僵,不知该将他推开,还是将他抱住。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但我还是怕,不知道为什麽,我心里真的很不安,总觉得,一切都将要逝去……”   莫轻羽微微一震,终於缓缓伸出手去将他抱住,低低道:“不会的……”   齐槿轻轻摇了摇头,神情仍是恍惚:“会的,一定会的。从来在我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带给别人的都是劫难,祖母也好,母亲也好,还有小瑾,现在又是整个东苍……我不想的,可为什麽我始终都是罪人……”缓缓扬起脸,忧伤的声音便如雨中的残花,“昊,就算我求你,不要开战,好不好?”   望著那带著期盼的眼,莫轻羽眼神复杂,却是不语,只下意识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轻如雪花的声音带著微微的颤抖:“昊……你答应我……好不好?”   莫轻羽的眼神幽深而浓重,看著那忧伤苍白的脸庞,忽然缓缓低下头去,轻轻吻上了那轻轻颤抖的唇瓣。   是辗转交缠的悱恻,亦是忧伤绝望的缠绵,唇齿相接,唇舌交缠,各自的眼皆是深深看进对方的眼中,只是那一刻,各自看到的却都不是彼此。   缠绵中,屋外却是隐隐起了雷声,渐渐轰鸣,越来越响。   便在一个惊雷炸响的一刻,门忽然伴著震人心魄的雷声被推开了。   於是被雷声惊醒的二人一转眼便看见了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沈的燕沈昊。  莫轻羽惊得一把松开齐槿,怔怔地叫了一声:“王爷……”   因为莫轻羽的突然松手而倒在床上的齐槿却仍是神色恍惚,迷离的目光缓缓投至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却是朦朦胧胧,面前的影子,总也看不清。   燕沈昊走至床前,目光自面色恍惚的齐槿脸上缓缓转至莫轻羽身上,忽然一扬手,“啪”地甩了莫轻羽一耳光。   然後一把抱起齐槿便大步往外走。   莫轻羽被那重重的一巴掌扇得忍不住伏倒在床上,待见燕沈昊沈著脸将齐槿抱出去,却是忍不住出声道:“王爷……”   雷声中,只听燕沈昊比雷声更阴沈的声音传来:“再有下次,本王绝对杀无赦!轻羽你最好记清楚了!”   莫轻羽微微苦笑了一下,却仍是撑著道:“王爷,您不要怪王妃……全是轻羽的错……今日,是他的生辰……”   燕沈昊的背影不著痕迹地顿了一下,但随即便抱著齐槿大步走了出去。   那一刻,大雨倾盆而下。      风起天外,掠过九重夜色,雷电破天,撕裂阴沈长空,雨幕千叠,大雨滂沱,风雨飘摇的夜晚,人心亦无著落。   粗重的喘息与痛苦的呻吟自重重锦帐之後传来,在震动天地的雷雨声中,却是显得模糊了。   待胸中愤怒的欲望终於平息下来,燕沈昊方轻轻将被自己摁在被褥中的人翻过身来,目光触及那被咬得鲜血淋漓的唇,心蓦地疼起来,紧紧将身下人拥在怀中,一点一点将他唇上的血舔去,低低的喃语沙哑得几乎要听不清:“槿,对不起……”   失神的眸子渐渐有了一点清晰,素白的手缓缓抬起,抚上面前含著悔意痛苦的脸,声音轻如呓语:“昊……”   心头一颤,却是将怀中人抱得更紧,细细亲吻著他汗湿的鬓发,低低道:“嗯,是我……槿,你疼不疼?”   齐槿孩子般微微皱起眉头:“有一点点……昊,你好凶……”   “对不起……以後不会了……”碎碎的吻落在怀中人的脸上,颈上,忽然想起什麽,问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酒醉尚未清醒的人轻轻笑起:“是啊,是我的生辰……二十一年前,就是在这天,他们都不要我了……”   燕沈昊虽未听懂他的话,但却仍是分外心疼,低低道:“没关系,只要我要你就好了,我永远都会要你,一辈子不放手……”含住那伤痕累累的唇瓣怜爱地亲吻著,然後柔声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有没有想要什麽礼物……”   闭著眼睛的人呢喃般道:“有……我想要你答应我……不要对东苍开战……”   燕沈昊一僵,良久方艰涩道:“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长长的黑睫微微颤了颤,神智已是有点不清的人低低喃道:“可是……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不要……什麽……都不要……”声音渐低,却是已然睡去。   燕沈昊低眸看著怀中的人,那一时,不知为何,竟是有种不安渐渐漫开去,便似一点水砸入心头,再不得宁静。   风倾雨注,夜色如伤,千重雨,溅破繁华,天,都湿了。      次日齐槿醒来时,已记不得前夜之事,只模模糊糊记得,似乎是下了很大的雨。   出征时日一天天临近,燕沈昊却是更忙了,除了用膳睡觉,齐槿一天里几乎大半时间见不到他。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陪齐槿一起吃饭,晚上无论商议到多晚,也一定会回来与齐槿同榻而眠。   因为不忍齐槿等他,燕沈昊便叮嘱齐槿自己早点睡。齐槿不愿他担心,便果真不再等他,只自己上了床。只是仍然睡不著,到底还是要那人回来才能安心睡去。   这一夜,燕沈昊尚未归来,齐槿熄了灯,静静躺在床上,耳听得窗前的竹风铃叮叮当当响得甚急,却似起风了。   齐槿在黑暗里静静闭著眼睛,怔怔地听著那风铃的声音,一时间,却似痴了。   正失神间,忽闻“吱嘎”一声响,门突然打了开来。齐槿一惊坐起,然後便见一个黑影直直往床边过来。   “谁?”黑暗中虽然看不清脸,但齐槿却知道这人绝对不是燕沈昊。因为燕沈昊不会有这麽仓皇的脚步,亦不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他回来时,若见齐槿睡了,必是轻手轻脚,不愿将他吵醒。   那黑影听得他的声音,身形顿了一顿,然後便听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道:“槿,是我。”   “轻羽?”齐槿失声。   一身夜行装的莫轻羽却是急向四周望了一望,然後直直望向齐槿,快速道:“槿,若是你不想我死在这里,就请你救我。”   齐槿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正此时,忽闻不远处一阵喧哗声起,似正向这边而来。   黑暗中莫轻羽眉头一皱,再次问道:“槿,你可以选择将我送出去,也可以选择救我,无论你怎样选,我都不怪你。”   齐槿心下甚是纷乱,却仍是定定道:“好,你说,要我怎样救你。” 燕沈昊站在门前,朝身後的一众侍卫挥了挥手,所有侍卫霎时噤声。燕沈昊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终於还是推开了门。   昏暗的光线,低垂的锦帐,平缓的呼吸。   目光朝四周逡巡一遭,黑暗中亦能视物的锐眼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後目光落在那静静低垂的锦帐上,修眉不著痕迹地皱了一下,然後却是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一挥手,所有的侍卫皆跟在主子後面悄然离去。   待确定燕沈昊与王府侍卫已然走远,锦帐後的人方自被中起了身,黑暗中,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响起:“槿,谢谢。”   齐槿静静地望著那撩开锦帐跃下床去的身影,静静道:“轻羽,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莫轻羽身子一僵,沈默了一下,道:“槿,我现在不能向你解释……”话音未落,却是脸色一变,身子急飘退後。   无声出现在门口的燕沈昊做了个手势,侍卫领命过去点上灯,然後又退到他背後。原本黑暗的室中顿时大亮。   燕沈昊目光冷冷地盯著那站在齐槿身旁的人,冷冷道:“你不能向他解释,那,轻羽,你是否该给本王一个解释?”   莫轻羽清雅的面容上露出一点笑意:“原来王爷早看出我藏身在此处。”   燕沈昊沈沈盯著他,冷然道:“原来你果然是东苍那边的细作。”声音渐渐转沈,“去西凉的刺杀,亦是你帮著策划的?”   莫轻羽面色不改,便似承认燕沈昊所说一般。而他身旁的齐槿却是一震,不可置信地转眼看向他:“轻羽,你……”   看著齐槿霎时苍白的脸色,燕沈昊的眉尖不由轻轻一跳,却是撇开了目光去,直视莫轻羽,沈声道:“轻羽,若你将东西交出来,本王尚可免你一死。”   “免我一死?”莫轻羽浅浅一笑,“那麽,王爷必会让我生不如死罢。”   燕沈昊面色一沈:“这麽说来,你是不交了?”   莫轻羽道:“轻羽不明白王爷在说什麽,轻羽手中也没有王爷所说的什麽东西。”   燕沈昊目光如电,缓缓道:“轻羽,本王给你最後一次机会。”   莫轻羽眼中光芒一闪,微微一笑道:“王爷给的机会,轻羽可不敢要,要机会的话,轻羽,会自己找……”最後一个字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手亦已经卡住离他最近的齐槿的脖颈。   燕沈昊眉尖一跳,语声虽是平静,但却让闻者皆为之颤栗:“你想怎麽样?”   莫轻羽浅浅一笑:“自然是请王爷给一个让轻羽安全离去的机会。”   燕沈昊一字字缓缓道:“轻羽,你可知你这麽做的下场。”   莫轻羽笑道:“我只知我不这麽做的下场。”话音落下的同时,手下微一用力,齐槿喉间不由逸出一丝模糊的呻吟。   燕沈昊眉心一皱,沈默片刻,忽然一扬手,沈声道:“让他走!”   後面的侍卫自动让出一条路。   莫轻羽眉梢微挑,看了燕沈昊一眼,一手卡在齐槿脖子上,另一手扣住齐槿脉门,拉了齐槿便走。   竟是未看齐槿一眼。   而从头到尾,齐槿一直面色平静,除了因脖子上的手用力而微现痛苦之色外,竟是异常安静,亦毫无惊慌。   燕沈昊面色阴沈地看著莫轻羽带著齐槿飞身离去,沈声道:“追!” 夜色深浓,风声呼啸,上京城外山林,有人乘风疾掠。   齐槿被莫轻羽抱在怀中,一直很安静,既未挣扎,亦未说话,便像睡著了一般。只有细看去,方可看见昏暗光线中那双清澈眸子实是睁著,目色平静,微谰不起。   莫轻羽怀中带了一个人,况燕沈昊轻功又比他高明,因而要甩掉他本极是不易。但在途中莫轻羽往身後投下了一颗迷弹,那迷弹中含有一种迷药,可使人身体酸软无力,爆炸开後这迷药便散发开来,只要吸入则会无力。燕沈昊虽是百毒不侵,这迷药却非毒药,因而一时倒是并未追上。但莫轻羽知他武功高强,只怕拖不了多久,因而只带了齐槿往那林深黑暗处奔去。   密林深暗,几处夜鸟乱啼,颇为阴森诡异。莫轻羽却并不为这黑暗所阻,便如在白昼行走一般,巧妙飞快地抱了齐槿在林中飞掠。   不知奔行了多久,莫轻羽终於停下脚步,将齐槿放开,低低问了一句:“你……还好罢?”   昏暗中,齐槿看不清他的脸,却是静静开口道:“为什麽?”   莫轻羽却是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缓缓道:“你是小王爷的哥哥还是弟弟?”   齐槿沈默了一下,道:“我是他的孪生哥哥。”   莫轻羽点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在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跟他绝对有关系,毕竟,这个世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不多。”   齐槿沈默片刻,低低道:“那麽,你是小瑾的人了?”   昏暗中,莫轻羽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错。所以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他。”   齐槿低低道:“那麽,你在去西凉的路上刺杀昊……是为小瑾报仇麽?”   莫轻羽眼中滑过一丝幽光,摇了摇头道:“不。”微一顿,唇角微微挑起一点笑意,“如果我说,那其实是在为你报仇,你信不信?”   齐槿一震:“我?”   “对。”莫轻羽微微一笑,“那是小王爷在为你报仇。”   “小瑾?”齐槿一愣,微一思索,重重一震,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睛,“小瑾他……没有死?”   莫轻羽微微一笑:“不错。当初小王爷因为要逃脱燕沈昊的纠缠,为要他死心,便故意在他面前跳了崖,而崖下,其实早有了布置,所以根本不会死。”   齐槿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翻滚心头的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激动,但慢慢地,面色却平静了下来,虽是看不清,仍是朝眼前的人看了过去:“那昊说你拿的东西……”   莫轻羽微笑道:“北朔的兵力部署图和攻打东苍的作战计划。”   齐槿一震:“你要把它带回东苍去?”   莫轻羽摇头道:“我是回不了东苍了,所以,只有靠你将他传回去。”   “我?”   “是,你。”莫轻羽微笑著,“燕沈昊是不会放过我的,但无论如何,他却不会杀你,所以你必须赶在开战之前将东西传回东苍去。”   齐槿沈默片刻,静静道:“你就那麽肯定我一定会帮你?”   莫轻羽道:“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槿,作为一个东苍人,难道你就愿意让外族侵入故国麽?既然前些日子你一直为此痛苦,那麽如今有一个拯救东苍的机会,我知道你必不会拒绝的。”   齐槿心中纷乱已极,面上却是静静道:“就凭这个就可以阻止北朔麽?轻羽,你也想得太简单了。”   莫轻羽目光古怪地瞅著他:“那麽,你是要弃小王爷而顾燕沈昊麽?”   齐槿一震:“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莫轻羽道:“你可知这次东苍与燕沈昊对战的会是谁?”   齐槿终於忍不住变了脸色:“难道是……”   “对,”莫轻羽微笑道,“正是小王爷。”   齐槿满面震惊,喃喃道:“怎麽会……”   莫轻羽的清亮目光直直逼过去:“你也知道,燕沈昊多次作战,被誉为北朔的战神,若是小王爷与他对上……是要燕沈昊还是要东苍和小王爷,就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齐槿悄然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手,黑暗中,身子微微颤抖著,轻轻闭上眼睛,半晌,方重新睁开来,静静道:“东西在哪里?”   莫轻羽微微一笑,道:“适才我已将它放到了你床上的隔缝里,你回去只要将它取出,再找机会送到城中天香楼的掌柜手中,自有人将它带回东苍,交给小王爷。”   齐槿一愣:“你放在那里……你就不怕……”   “被燕沈昊发现麽?”莫轻羽的笑容仍是清雅,“你难道没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只要手脚快一些,他必不会发现。”   齐槿平静地听著,实则心中已是混乱已极,短短一夜,竟是出了如此多的变故,所有的事情都像翻了覆,几乎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努力将心中的汹涌压下,齐槿目色复杂地看向眼前的人:“那,你呢?”   莫轻羽笑意盈然:“我可以看作你这是在担心我麽?”   齐槿静静地看著他,黑暗中,清澈的眸子带著忧伤。   虽然齐槿看不清他,莫轻羽却是将那一眼的忧伤收进了眼里,那一时,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轻疼,不由自主便张开了臂去,轻轻将面前的人揽进怀里,在怀中人身子一僵时,低低道:“槿,以後,你要学会对自己好,不要再轻易相信人,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有时候,连自己也在骗自己……”   齐槿静静地伏在他怀中,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   莫轻羽柔声道:“如果没有先遇见他,我想我一定会喜欢你的……有时候,真觉得你不像这红尘中的人,纯净得让人忍不下心去,只想把你好好保护起来,不让别人看见……明明你们是孪生兄弟的,为何却会相差这麽多……”   齐槿轻轻的声音似是恍惚:“你……喜欢小瑾麽?”   莫轻羽唇角浮出一丝苦笑,眼中却泛起了一点涩意:“连你都看出来了……可惜我曾跟在他身边那麽久,他却始终不知道……或者,他其实也早知道,只不过,他最擅长的,便是利用一切他可以利用的东西,包括别人对他的忠心,以及,倾慕……”   觉出怀中齐槿的身子轻轻颤了一颤,莫轻羽轻声道:“这没什麽的,槿你也不要怪他,因为所有人,包括我,其实都是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他虽然外表很聪明,很强大的样子,但其实,在我眼中,他不过是个有点任性的孩子……”   将怀中的身子放开,双手却仍是握在他的肩上,莫轻羽定定地看著齐槿的眼睛,道:“槿,你记住我的话,以後不要再这麽善良,也不要那麽全心全意地信任别人,包括燕沈昊,包括,你的弟弟……”微微笑起,眼中神色温柔,“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有这麽希望过一个人得到幸福,连我自己也没有……但,我却希望你可以幸福,永远不要再受到伤害……”伸手轻揉著齐槿的脖颈,语声含著歉意:“还疼不疼……刚才不得已而为之,对不起……”   齐槿咬著唇,摸索著抓住莫轻羽的手,虽然看不清,却仍是抬眼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轻羽,你现在快走罢。”   莫轻羽眼中滑过一丝光芒:“我走了,那你怎麽办?”   齐槿道:“等天亮了,我自会慢慢寻著回去……而且,他也一定会来找我……”   莫轻羽微微一笑,伸过手去将他面上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理了理,又将一缕滑到颊畔的长发轻柔地为他拢到耳後,这才柔声道:“傻孩子,有谁能从燕沈昊手下逃得了的……”凝神听了听,笑意加深,“而且,他现在已经来了……” 齐槿一震,不由便四处张望起来,只见树影班驳,阴森一片,并不见半点人影,不由疑惑道:“哪有人……”   莫轻羽微微一笑,并不答他,耳朵却是轻轻动了动,片刻後,确定方向,忽然一把揽起齐槿,下一刻,却是手臂一送,将他在空中远远抛了出去。齐槿不防,不由便是一声低呼。   耳边风声呼啸,身子飞在半空,齐槿脑中一时一片空白,正以为这下还不知要摔得怎样厉害,却不料下一刻,一只手忽然伸出,将他稳稳地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中。闻著那熟悉的气息,齐槿心下蓦地一松。   不料尚未落地,身子却又是飞了起来,却是那人揽著他猛地一个腾空,同时还伸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口鼻。下一刻,只闻一声炸响,面前顿起一阵浓烟,却是莫轻羽趁机又放了一颗迷弹。   急纵至安全之处,燕沈昊将齐槿放下,望向那浓烟蓬然处冷冷一笑,下一刻,却是自已然跟上来的一名高手侍卫中接过弓箭,拉开雕弓,连搭三箭,凝神细闻,箭尖终於瞄准一个方向,然後抬手,激射而出!   黑暗中,只听一声闷哼响起,然後便是一声人体倒地的钝重之声。   齐槿心头猛然一顿,面色霎时一片惨白。   燕沈昊看了他一眼,然後却是向身旁的侍卫做了个手势,那侍卫会意,立即领命而去。片刻後,已是带著一个人回来,只见他手中人肩背各插了一只箭,正是莫轻羽。   齐槿一惊,便要举步上前,不料一只手臂突然横在了他的身前。齐槿脚步一顿,转过头去,便见燕沈昊面无表情道:“不准过去!”   齐槿咬著唇,欲推开那手臂往前走,却不料无论他怎样使力,那手臂依旧横在他面前纹丝不动,死死拦著他。齐槿转过头去直视燕沈昊,燕沈昊却并不看他,只静静对那侍卫吩咐道:“把他带回去,关入地牢!”   齐槿蓦地睁大眼睛:“他……轻羽他没死?”   燕沈昊这才转过眼来看著他,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不带一丝温度:“我在箭上加了迷药,他不过是暂时昏迷,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齐槿看著那侍卫带著莫轻羽倏地消失在黑暗中,又想起燕沈昊的那句“关入地牢”,心中一颤,转过眼来看著燕沈昊,低声问道:“你……要怎样处置他?”   燕沈昊的声音在黑暗中平静得听不出起伏:“怎麽,舍不得他死?”   听他语中冷漠疏离的语气,齐槿轻轻蹙了眉,却仍是道:“昊,你要杀他麽?”   燕沈昊轻轻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齐槿心下一凉,不由急道:“昊,你不能……轻羽他毕竟……他曾经救过我,也救过你的……”   话未完,却觉手腕上忽地一疼,却是燕沈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死死捏紧,只听他终於压抑不住地怒道:“救?他是东苍的探子,这一切不过都是他为了搏得我的信任的把戏!我那般待他,他却将我们的路线泄露出去,策划了一场刺杀,将你伤成那样,你竟然还要为他说话?!”   “可是……”   “可是你终究放不下他是不是?”黑暗中燕沈昊的声音低缓而阴沈,“明知他是我要追捕的人,你却仍是救了他,甚至将他藏到你的被子里,如果我不追来,你是不是还要跟他一起走?”   齐槿在黑暗中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睛,脸色一时白得透明,嘴唇轻轻张了张,却终究未发出半点声音。   黑暗中,燕沈昊的如刀之语仍是狠利地逼过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晚上我回来之前,你都和他在一切,任他抱,任他吻,下一步,是不是还要任他把你带上床……”   “啪!”   黑暗中一声脆响,在这静寂的山林中十分清晰。   齐槿的手仍僵在半空,手掌上是火辣辣的痛,一点一点,直蔓延到心里去。   身子轻轻颤抖著,便似经不住这夜的寒意,心上却似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灌进去,入骨地凉,而那汩汩流出的,却是鲜红的血。   燕沈昊目光沈沈地看著对面的人,眼神十分阴鸷,最终却是冷笑了一声:“第一次见你打人,却终究还是为了他?”   齐槿又是一抖,死死咬著唇,轻轻垂下眼帘,沈默片刻,静静道:“放开我。”   燕沈昊目中阴霾密布,手上却是更加用力,觉出齐槿无声的挣扎,当下一扬手,却是不著痕迹地点了齐槿的穴道。   看著软软倒在自己怀中的人,燕沈昊冷冷道:“我说过了,你是我的,你这一辈子也别想逃开!” 回到王府之後,燕沈昊便將齊槿“囚”在了傲雪閣中,說是“囚”,倒也並未真正將他關起來,不過是讓人守著他,不讓他出去。   而他這一番動作卻顯然是多此一舉了。齊槿回來後,便一直是安安靜靜,莫說出去,便是話也不多說一句,甚至也並不看燕沈昊一眼。見他如此,燕沈昊心頭自是極為惱怒,卻並未發作出來,只吩咐了下人好好守著王妃,不得讓他踏出傲雪閣半步。   齊槿乖順地呆在傲雪閣中,不哭也不笑,面容極其平靜,臉色卻是蒼白得可怕。拾月搖雲亦知了王府中那鬧了大半夜的騷動,雖不甚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見齊槿回來便是這般,心下自是擔心起來,雖然燕沈昊吩咐讓她們好好照顧齊槿,但見燕沈昊對齊槿的冷漠臉色,心下亦知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見燕沈昊離去,又見齊槿蒼白臉色,拾月和搖雲便過來安慰道:“公子,你不要這樣,王爺他……”因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樣,有心安慰,卻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個安慰法。   齊槿抬頭看著她們,眼中忽然光芒一閃。起了身來,走到門前,左右看了看,見守著他的侍衛都在不遠處,並未守在門邊,暗暗點頭,將門嚴實地掩了上,這才走回來。然後卻是來到床前,在床上翻找了一陣,終於在床的隔縫間找到了兩張平展鋪開去的紙,當下小心疊好,想了想,又用絲絹將它們仔細包裹起來,這才走到拾月搖雲身前,低聲道:“你們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拾月搖雲見了他一番動作,不由都是疑惑,此刻聽他說要自己幫忙,更有詫異,兩人對視一眼,道:“公子說哪裏話來?公子有事,直接吩咐便是,奴婢自當盡力。”   齊槿點點頭,微微苦笑道:“現在這王府,我也只能信任你們兩個了。”將手中絲絹包裹的東西遞過去,道:“此物對我極為重要,我現在又出不得王府去,拜托二位將它送到天香樓,務必將它交到天香樓掌櫃的手中。”   拾月和搖雲對視一眼。拾月道:“公子放心,奴婢一定將它送到。”   齊槿微微松了一口氣,想了想,又道:“你們一定要小心,只找不惹人注意的時候送過去,一定不要讓王爺發現,切記。”   搖雲笑道:“公子就放心罷,我們不會讓王爺發現的,便是被王爺發現了,我們便是拼了命也一定會保住它!”   齊槿一怔,隨即眼浮感激:“那就多謝你們了。”   拾月道:“公子每次都這麼客氣,害得我和搖雲都不知該怎麼好了。王爺將我們送給公子就是來伺候公子的,現下您就是我們的主子,主子的吩咐我們自然要好好完成的。”   齊槿心下感動,卻是搖了搖頭道:“不,我不是你們的主子,你們也不是奴婢,在我心裏,一直都把你們當姐姐看的……”   搖雲笑道:“那敢情好,我們竟得了個這般好的弟弟,既是弟弟,這下更是要盡心了。公子您放心,東西我們一定會為您送到的。”      陰暗潮濕的地牢裏,火光搖搖,卻並未將這陰冷的空間照亮,反似將一切都映得模糊起來。   肩上和背上的箭傷處一陣一陣地抽疼著,胸前的新傷處也是火燒火燎一般,但莫輕羽看向面前男人的時候,仍是微笑著,雖然身上早已是血跡斑斑,笑容卻仍是清雅出塵,那笑容便讓人覺得,這人並不是被鐐銬鎖在架上的囚犯,而還是昔日那個翩翩的公子。   燕沈昊冷冷道:“你還是不說?”   莫輕羽輕喘著笑道:“王爺要我說什麼呢?輕羽真的不知道。”   燕沈昊緩緩走到他面前,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捏住他的下頜,冷冷道:“說!你背後的主使是誰?”   莫輕羽微笑道:“怎麼,王爺現在終於不問東西的下落,又換了一個新問題?”   燕沈昊目光鋒利如刀:“莫輕羽,如果你不想親眼看著自己支離破碎,你就最好說出來!”   “支離破碎麼?”莫輕羽輕輕笑了一笑,目光悠悠瞥過去,“只怕我若真的說出來,支離破碎的,便是王爺了呢。” 燕沈昊面色一变,森然瞥过去:“你什麽意思?”   莫轻羽低眉一笑:“轻羽什麽意思也没有。”   燕沈昊冷笑一声:“看来,你是真的不说咯?”   莫轻羽只是微笑。   燕沈昊声音冰冷:“好,本王就陪著你,看你能挺到几时!”略一侧头,沈声道:“用刑!”   昏黄的火光摇曳不定,闪动一片片班驳的阴影,阴冷潮湿的角落里,有虫子低低鸣叫,和著那一声声皮肉绽裂焦烫之声,和沈重镣铐偶尔被挣动而响的轻微之声,除此之外,一切皆静。   看著那已然昏过去却始终未出声半点的人,燕沈昊眼中阴晴不定,沈默了好一阵,方沈声道:“把他泼醒!”   一桶辣椒水泼下去,莫轻羽悠悠醒转,虽已是满身伤痕,狼狈不堪,但唇角那点笑,依然鲜明。   燕沈昊目色幽深,缓缓道:“没想到你倒是对你的主子忠心成这般。”   莫轻羽微笑著,任唇角的鲜血顺流而下。   燕沈昊鹰般目光直直盯著他,忽然微微扬起唇角,然後却是侧头对身旁的侍卫低声吩咐了句什麽。那侍卫低声应了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莫轻羽笑而不语,眼中却闪过一丝诧异。   燕沈昊却也不再命人动刑,只唇角噙笑,静静瞧著他。   不多时,那侍卫回转,手上捧了一个药瓶,向燕沈昊复命。燕沈昊森然一笑,道:“把这个分别给他喂下和涂上去。”   莫轻羽先是一怔,随即却是了悟,当下脸色一变。燕沈昊将他的表情都收在眼里,冷笑道:“‘无情’,药力最强的媚药,轻羽你想来也是听过的罢?”   莫轻羽蓦地挣扎起来,沈重的镣铐被拉得哗啦作响,只是毕竟是被缚著,且全身重伤,终究还是被面无表情的侍卫按著灌下了药,又被撕开衣衫,将那碧青色的药丸强塞进了那紧窒的私密之地。   虽觉体内烈焰焚天,但莫轻羽的脸色却是一片冷色惨白,死死地咬著唇,粗重地喘息著,看著男人一步步踱过来。   燕沈昊静静地看著他:“说出来,我就给你解药。”   莫轻羽早已是大汗淋漓,汗水和著血水自颊边滑下,原本清雅的面容早已是一片狼狈,吃力地抬起眼看过去,一点笑意忽然自唇边浮起:“王爷会有这麽好心麽……当初你是怎麽对槿的……轻羽可没有忘……”   燕沈昊面色一沈,眼神蓦转森然:“好,本王就看你能熬得了多久!”   优雅地坐回椅上,静静地看著架上的人从咬唇不语到呻吟出声到终於忍不住开口哀求。   燕沈昊面上却并无一点喜悦之色。毕竟,能在“无情”的药力下挺上一个时辰,实在说不清到底是谁赢。   走到早已全身湿透眼神涣散的男子面前,燕沈昊静静道:“说,你背後的主使是谁?”   莫轻羽吃力地抬起头来,泪光盈然的眼望著燕沈昊,便像是不认得他似的,半晌方恢复了一点清明,却是喘息著吃力地道:“王爷,求你……”   燕沈昊目中幽光一闪,语声稍稍放柔:“轻羽,告诉我,你背後的主使是谁?”   迷离的眸中水波动荡,莫轻羽好半天方将他话中的意思意会过来,微微张了张口,那一点声音便似破碎的絮:“是……王妃……”   燕沈昊面色一变,目光中那一点突然窜起的火色便似一把锋利的剑,偏却是冷得入骨:“你到这时候还不说!”   “我说了……是……王妃……是……槿……”   “我不信!”燕沈昊的声音不大,却似字字从齿间磨出,阴冷得让整个地牢都似瑟瑟发抖。   莫轻羽水波盈盈的眼中似是滑过一丝笑意,却一闪而逝,倏忽不见,只余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在死寂的空间:“广陵王让他代小王爷……代小王爷嫁入北朔……其实……便是要他来探得消息……去西凉那次……其实亦是他的策划……只因王爷你……负他太多……而这次……因为你要攻打东苍……他阻止过你……可是你并没答应他……所以王妃才不得不……不得不……”   燕沈昊面无表情地听著,良久,方冷冷一笑:“到这时候竟还记得要保护你的主子吗?轻羽,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说的话?”   莫轻羽闭上眼,苦笑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王爷不相信……轻羽也没办法……只希望王爷看在……看在夫妻一场……不要为难王妃……他……他是真的……真的爱你……若不是……你逼他到绝路……他也不会……”   “闭嘴!”燕沈昊一声咆哮,眼里那片凌厉的光说不上是冷色还是血色,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一点点握紧,指骨喀喀作响,最终却是一转身,大步而去,甚至顾不得半途中的椅子,一脚踏去,坚固的花梨木椅竟是给生生踏断,折裂的声响在昏暗中的空间里分外刺耳。   见燕沈昊突然发作,一旁的侍卫狱卒都有些不知所措,见他离去,终有一人小心问道:“王爷,他……”   昏暗中,燕沈昊的身影似是顿了一顿,然後便是冰冷森然的声音传来:“他不是要解药吗?那你们就好好给他解药罢!” 莫轻羽已经记不得再次压上来的这个男人是第几个。   身体早已痛得麻木,在媚药的催使下,正承受著的蹂躝倒是并不见如何痛苦,倒是被塞进嘴里的巨物堵得难受,那种几要捅破喉咙的感觉几要让人窒息。   眼角渐渐有泪沁出来,却并非因为伤心,亦非因为疼痛,那样莫名的一行水,连自己都不知道它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身上的男人粗重地喘息著,便似一头发情的兽。身体猛烈地摇晃著,恍惚中想著,怕是要碎了。   不知为什麽,在这个时候,在这样龌龊肮脏的境地里,偏偏想起了那个槿花般的少年。   有点疑惑,为什麽会想起他,甚至都没想起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想起他清澈的眼神,想起他忧伤的表情,想起他,带了一点点凉意的唇。   忽然想问问他:槿,如果你知道其实我骗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身上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低吼。凌乱的长发下,早已破碎不堪的嘴角吃力地扯出一点笑意,又要换人了麽?   正等著又一番凌虐上来,下一刻,忽然觉到身上一轻,然後便闻得一声闷哼。   很低的声音,猝然而起,倏忽而逝。   吃力地抬起眼去,首先见到的是一滴鲜红的液体。   一滴血。一滴正从雪亮的刀尖上滴下的血。   缓缓抬眼望上去,几名蒙面的黑衣人赫然出现在视野。   迷离的眸中缓缓露出一点笑意:“你们……怎麽这时候才来?”   黑衣人却并不答他,只淡淡道:“东西呢?”   莫轻羽似是早已料到他们的回话,仍是微笑著,涩哑的声音道:“你……附耳过来。”   黑衣人互视一眼,终於有一名将耳朵凑了过来。   莫轻羽笑笑,在那耳边轻轻吐出一个地址,然後吃力道:“真物就在那里……我已经找了人拿了假物引开燕沈昊……他现在被我乱了心防,一时应该不会想到……你们动作快一点……把它交到小王爷手中……”   黑衣人点点头,却并没动身,只将死水无波的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   莫轻羽似是了然,那一时,唇角一点笑意竟是分外清雅,柔声道:“你们动手罢。”微微一顿,却是轻道:“请你们帮我带话给小王爷……就说……我很开心……今生遇见他……做他的属下……”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莫轻羽眼中露出一点欣慰,然後缓缓闭上眼睛。   冰冷的刀尖划破喉咙的时候,他竟并不觉得有多疼。   反倒是那几不可闻的裂帛之声,在他耳中分外清晰。   最後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什麽,他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那一点点入骨的遗憾,终究还是烙在了生命里。   槿,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包括你的爱人,你的弟弟,还有我……   但是,有一句,却始终是真的,这一句,我没有骗你──   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有这麽希望过一个人得到幸福,连我自己也没有……但,我却希望你可以幸福,永远不要再受到伤害…… 齐槿静静地立在桌前,手中的墨笔在雪白的纸上游走,便有一个个秀挺的字慢慢完满。   是那样的全神贯注,便是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亦未曾抬眼。   直到听到那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把她带进来!”   然後便是一阵推攘之声,和,一声女子的几不可闻的呻吟。   然而就是这声几不可闻的呻吟,却让齐槿原本静然的脸蓦地变了色,几乎是惊震地转过头来,手下的笔重重一顿,在雪白的纸上拉下一条长长的墨痕,宛如黑色的伤口。   燕沈昊面无表情地看著眼前面色煞白的人,又瞥了一眼被押跪在地上的拾月,徐徐开口道:“槿,这下你该给我一个什麽交代?”   齐槿努力压制著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平静道:“我听不懂你什麽意思。”   “听不懂?”燕沈昊眼中阴云一掠,忽然狠狠将一物掼在了齐槿面前的木桌上,只听啪的一响,坚固的木桌已是有了一条深深的裂纹。   齐槿低下眸,看向桌上的物事。   入眼是熟悉的丝绢,正是不久前自己亲手包裹上去的。   “很遗憾,我的人在半路就将你派去的人截下了,没能让你把它送回东苍去。”燕沈昊的声音平静而缓慢。   齐槿缓缓地抬起眼来,对上那双黑不见底的凤目,静静道:“那又怎样呢?”   燕沈昊的眼睛眯起来,锋利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便似要将那平静面容戳破一般:“我的王妃,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齐槿轻轻地撇开眼去:“你既知道了,我还有什麽好解释的?”   燕沈昊目中闪过一丝狂乱的光,那一时,心中便似被生生撕开了个口子,鲜血淋漓的伤口,鲜血淋漓的痛。   忽然一步跨上前去,紧紧抓住那人的肩,用力得似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槿,你说,不是你做的!你说啊!不是你!”   齐槿轻轻颤了一下,眉尖因肩上的痛轻轻蹙了起来,却终究还是因为没有学会说谎,轻轻撇开了目光去,低声道:“昊,我是东苍人……”   燕沈昊全身一僵,便似骨骼突然结了冰,一阵阵入骨的寒泛上来,定定看著齐槿,那一时,声音竟是不由自主地夹了一丝绝望:“槿……”   齐槿微微一颤,抬眼看著他,轻声道:“昊,你放了拾月,不关她的事,你要怎样,对我就好了……”   燕沈昊定定看著他,忽然古怪地笑起:“这时候你还在为别人想……你可以为每个人著想,槿,你为什麽不为我想?为什麽啊?”   齐槿轻轻摇摇头,低声道:“那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吗?”燕沈昊苦笑,“原来我跟他们,就是这麽不一样吗?”手渐渐松开,缓缓抚上眼前的脸,“槿,你告诉我,我该怎麽做?到底,我该拿你怎麽办?”   齐槿轻轻咬著唇,没有说话。   燕沈昊轻轻地抚著他的脸,眼中的痛楚却是怎样也掩饰不下去了,那一时,一向冷酷的脸上竟似有了一种凄伤的表情。齐槿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心口不由一疼,几乎便要忍不住过去抚平那皱著的眉,眼角余光瞥到正跪在地上的拾月,却又硬生生止住了。   静静抬眼望过去,齐槿低声道:“昊,你放了拾月……就当……我求你……”   燕沈昊的手轻轻抖了一抖,然後缓缓放了下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来,静静吩咐道:“把她放了。”   身後的侍卫立即退到一旁。齐槿看了燕沈昊一眼,然後转向拾月,将她扶起,又柔声道:“拾月,你先下去罢,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拾月忙摇头道:“公子快不要这麽说,拾月可担当不起。”小心看了燕沈昊一眼,目有担心道:“公子,你一个人……”   齐槿道:“我没事的,你先下去罢。”   拾月虽仍有担心,但见燕沈昊脸色,亦知不便再留,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退了出去。   燕沈昊静静道:“槿,现在你可满意了?”   齐槿低声道:“谢谢你放了她。”   听闻那个“谢”字,燕沈昊不由捏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略略侧过头,语声平静地吩咐道:“把王妃带下去,关进囚室。”   侍卫尽皆愣住,一时面面相觑,看看屋中二人,犹豫著,竟是谁也没敢动手。   燕沈昊沈声道:“没听见本王的话麽?”   侍卫一凛,这才上前,却仍是不敢伸手去抓齐槿,只是站在他身旁。倒是齐槿不愿让他们为难,静静道:“你们带路罢,我跟你们走。”   “砰”地一声突然响起,侍卫们尽皆一震,抬眼看去,却是燕沈昊一拳砸在了那张本有裂纹的桌上,一张坚固的桌子竟是应声而碎,木末纷飞。   察觉到主子的怒气,众侍卫一时皆敛首屏息。   只齐槿目含担心地看著燕沈昊手上的血痕,几乎便要忍不住过去,却终於还是忍住,低低道:“我们走罢。”   正要踏出门口,一个侍卫忽然匆匆来报道:“启禀王爷,有人闯入地牢,囚犯莫轻羽被杀!”   齐槿脚步登时顿住,身子不由一晃,面色一霎时惨白如纸。   燕沈昊亦是一震,思索片刻,忽然面色大变,一步跨过去,捡起适才掉到地上的丝绢包裹之物,飞快地展开来,目光一扫之下,当即阴沈如夜。   侍卫见他沈著脸半天不作声,不由小心翼翼道:“王爷,那王妃……”   燕沈昊微微一震,转过眼来,神情复杂地看著脸色苍白的齐槿,最终,却仍是一咬牙,狠心道:“将他关入囚室!” 得知燕沈昊将齐槿关入囚室,其他人固是大哗,种种反应皆有,只拾月和摇云却是骇了一跳,急急来到燕沈昊面前,尚未出声便双双跪了下来,然後便是苦苦相求燕沈昊,求他放了齐槿。因二人也不知到底出了什麽事,只觉燕沈昊那般宠爱齐槿的一个人竟是将他关了起来,亦知是出了大事,因而只一味苦求,只希望燕沈昊看在往日情分上能放过齐槿。   任她们如何苦苦哀求,燕沈昊只是面无表情。末了,淡淡道:“你们既是那麽担心你们的主子,那不如你们也去陪他好了。”话毕淡淡朝一旁的侍卫使个眼色,静静道:“把他们一同关到囚室去。”   见他绝情至此,二人心里不由便是一凉,听到他要将她们亦关进去,倒是不悲反喜,心里想著这下无论如何可以在齐槿身边照顾著,也算为他尽得一点力了。   只是待真被侍卫带进关押齐槿的囚室,二人倒是愣住了。   只见面前所谓的囚室内竟是铺著纯白的地毯,雕刻精美图案的桌上的茶具竟赫然是水晶的,华丽宽大的床榻上低垂著绣有水纹的软烟罗帐子,壁上硕大的夜明珠正散发著柔和而又明亮的光芒……   见著这如此华丽的囚室,二人不由愣在当场。倒是正坐在桌边的齐槿见她们被带进来,当下一惊,起身快步过来,皱眉道:“他竟然把你们也关进来了?”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将齐槿仔细检查了一番。齐槿知她们是关心自己,任她们检查,倒也不拒绝,只是微笑道:“你们放心,我很好,并没有人为难我。”   二人见他果真无恙,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却是疑惑起来,问道:“王爷他……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无论怎样看,这般待遇也不像要囚禁人啊!   齐槿摇摇头,微微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这样做的话,我想应该有他的道理罢。”   拾月道:“公子,王爷这样对你,他把你关起来,你……一点都不怪他麽?”   齐槿道:“是我先对不起他的……虽然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但站在他的立场上,我却是背叛了他……他生气也不奇怪……我也不怪他……”   摇云道:“那……王爷到底要把公子关多久呢?既然他将公子关在这里,便说明他对公子还是爱护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要将公子关起来?毕竟,公子是他最爱的人啊!”   “最爱的人麽……”齐槿低声喃喃著,微有失神,随後却是微微一笑,道:“有时候,事情并不是表面所见的那样的,也许,里面另有深意也说不定呢。”   拾月道:“公子这算是为王爷开脱麽?”   摇云忽然抿嘴笑道:“拾月你错了,公子这是和王爷心有灵犀,虽然我们猜不出来王爷这到底是要干什麽,但公子和他心心相通,自然是早猜到了。”齐槿平日里待她们极是尊重,并不拿她们作下人看,因而她二人与齐槿说话亦并不那般顾忌。   齐槿低眸一笑:“其实我也并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想,我只是……”   我只是知道,他不会再伤害我。      三日後,燕沈昊以东苍和亲王妃实为细探,东苍对北朔有侵灭之心为名领军出征讨伐东苍。 出征前夜。御书房。   燕意天拍著燕沈昊肩膀道:“昊你明日就要出征了,此去,你要多加小心。”   燕沈昊静静道:“臣弟必不负皇兄重望。”沈默了一下,又道:“那皇兄答应臣弟的事,还望皇兄不要忘记。”   燕沈昊一愣,随即微笑道:“你放心,现下既已有讨伐东苍的名目,朕自是再不会对王妃怎样。”顿了一顿,目有深意道:“更何况,王妃现在不是在你重重保护之下麽?朕又怎会动得了他?”   燕沈昊俯首道:“多谢皇兄。”   燕沈昊一手按在他肩上,目色复杂,犹豫著问道:“昊,你……怨皇兄?”   燕沈昊沈默片刻,摇头道:“臣弟不敢。”抬起眼来,“毕竟,槿他一个人,又怎比得上天下……”   “可是,他在你心里就是你的天下不是麽?”燕意天微微苦笑,“昊,我知道你心里怨我这般利用王妃,但,你要知道,此番既要开战,我们自然不能再跟东苍皇室有交情,原本该将王妃送还东苍的,但你既不愿意,皇兄也不能勉强你。如今之计虽是让你为难,但毕竟王妃还在你手中,待不日取得东苍,昊你便可带王妃去东苍坐镇一方,到时候再给王妃平反,王妃本是东苍人,如此一来,便如东苍与北朔再次联姻,东苍人见王後是自己族人,应该也会慢慢熄了那反抗之心,而你只要将东苍治好,王妃既是看重百姓之人,自然亦不会再怪你……”   他一番话说得极是温和苦心,而燕沈昊只是沈默不语,待他说完,方自抬起头来,恭声道:“待取得东苍之後,臣请皇上恩准,让臣辞官归隐……”   “归隐?”燕意天面色一变,“昊你这是什麽意思?”   燕沈昊静静道:“就是皇上所听到的意思。”   燕意天面色变了几变,到最後却是露出一丝苦笑:“昊,原来你竟是怪皇兄到如此地步麽?”   燕沈昊摇摇头:“臣弟没有丝毫怪皇兄的意思,只是臣弟已厌倦这般厮杀的生活……臣弟领军攻打槿的故国,必会大大伤他之心,此番若得胜归来,臣弟只愿与他携手归隐江湖,从此再不过问庙堂之事……”   燕意天面色阴晴不定,缓缓道:“那麽,若是朕不准呢?”   燕沈昊静静沈默。   燕意天面上神色几变,最终长长一叹:“昊啊,你这算是在威胁皇兄麽?”微顿,道:“罢,随你怎麽打算,现下你只要放心直取东苍便是,其他的事,等你回来再说罢!”      踏下长长台阶,穿过深深甬道,燕沈昊一路行来,每隔不远便有暗卫低声行礼:“王爷。”   燕沈昊却并不看他们,直往那甬道最深处行去。甬道两壁灯光昏黄,映得他的表情模糊不定。   行至最深处,站到那雕花精美的石门前,燕沈昊停下了脚步。踟躇片刻,终於还是伸出手去,缓缓按动石门繁复花纹内一处不易觉察的按纽。   巧妙一番施按之後,厚重的石门缓缓打了开来。燕沈昊顿了一下,举步走进去。   虽已夜深,但听得声音,外间的拾月和摇云仍是立刻醒了过来。见他到来,二人皆是一惊,忙自榻上起身,惴惴道:“王……王爷……”这番惴惴却非为她们自己了,而是她们担心燕沈昊此来不知要怎样对齐槿。   燕沈昊扫了她们一眼,本欲直往里边走,走了两步,却又忽然顿下,略回头,低声问道:“他……这两日可好?”   二人一愣,但随即便明白过来,心下不由一喜。拾月道:“公子他很好,只是……”   燕沈昊眉心一跳:“只是什麽?”   拾月偷偷抬眼瞧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低声道:“只是公子常常失神,恍恍惚惚的……”   燕沈昊沈默了一下,再没说什麽,转过身,直向里间走去。   踩著华丽的地毯一步步走向那锦帐低垂的床榻,并未发出半点声音,轻轻撩开锦帐,平静的清秀睡颜蓦地映入视野,那一时,燕沈昊心口忽然顿了一顿。   缓缓坐到床沿,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手轻轻抬起,欲要抚上那张似乎消瘦的脸庞,但却终因怕惊醒他,手到半路,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出神地看著,呓语般喃喃道:“你很怨我罢?说过不会再伤害你的,结果却……”   “其实,我自己更怨,我恨自己,竟然不能好好保护你……”   轻轻地握住那只搁在被外的素白纤手,想了想,终於还是轻轻将它放回了被中去,然後仔细掖好被角。   “槿,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带你走……”   缓缓地低下头去,终於还是忍不住在那淡色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槿,我爱你。” 初夏时节,红紫成尘,绿荫却是不减,梅子黄了,正合新酿,芭蕉映上窗纱,葵花向日金黄,正是好一个慵懒季节。   这样的时节,合该一片闲适,品梅酿,落闲子,或是绿荫之下,闲居午睡,庄稼人亦该守著一片生机勃勃的田野,勤劳的汗水滴下,映上一片收获的期待。   只是对於东苍大地来说,这一切的美好,却全被一片铁蹄之声踏碎。   燕沈昊大军直入,不到三日,已是连破东苍原州、平州两城。北朔大军铁蹄之下,城中守兵立时败溃,大军一路横入,不日已是兵临东苍边关重镇会州城下。   因初出师便如此顺利,北朔军中自是一片喜气,更是对那文弱的东苍人不放在眼里。只燕沈昊并无半点喜色,反更是凝重起来,又见军中一时起了轻敌之心,便严令下去,严加戒备,丝毫不得掉以轻心。他治军素严,且这支队伍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最是训练有素,号称“铁军”,因而他一声令下,大家立时遵令而行,再无半点浮躁之意。   虽是如此,这日夜里,北朔军营仍是出了大事。燕沈昊手下三员大将竟於一夜之间被杀,却是一队黑衣人悄然摸进北朔军营,以极其狠辣的手法将他们杀害。三名将军也算得武功高强之辈,竟是无声无息身死营中,虽黑衣人最後被燕沈昊困围军中,但他们却是力战不已,又杀害了好些北朔军士,直至最後力竭,却并未让燕沈昊擒住,眼见不敌,却都是自己咬了早藏在口中的毒药自尽。而他们服毒身死之後,面容自毁,竟让燕沈昊连探察亦无从下手。   这般诡异决绝的死士,不免让全军皆为之动容。然而一惊未过,第二日,北朔大军的饮水竟又被投毒。北朔军营饮用之水取的是城外的河水,那河水流入会州城,亦是城中饮用水源,如此一来,那投毒之人不止是欲令北朔军士中毒,竟是连城中几万百姓的性命也不顾了。   然而此震未复,接著却又传来北朔一路粮草半途被毁的消息。此次北朔长线东征,粮草自是丝毫不能出错,押运粮草的皆是燕沈昊手下的精兵,路线也是燕沈昊精心思虑考虑周详方定下的,却不料一队兵马带粮草竟是全军覆没,怎不令人震惊?   而就在消息传来的当晚,看似任人宰割的东苍却有了第一次动静。因为连日来的诡异事变,北朔大军虽仍是整肃,但这一连串诡异莫名的突发事件实际上却让他们心理上开始不安,同时亦开始疲累。而恰好此时,东苍突然出军夜袭北朔军营,且是连分三队,最先一队是普通厮杀,接下来却又冒出一队纵火烧营,再然後却是在北朔军营中投放了一大片毒蛇毒虫之类剧毒之物。三队中除第一队是普通兵士之外,另两队都是颇有武功底子的高手,身手诡异,普通兵士并不能将他们奈何。且他们并不贪功,一旦施为,达到一定效果,便即训练有素地撤退,虽被北朔大军拦下不少,但仍有一半顺利撤退出去,而北朔这边却早已被他们搅得一团乱。   如此一来,燕沈昊却是终於确定下来此次东苍与他迎战的必是个十分强劲的对手,且多半便是那个与二皇子连宸勾结之人。这人并未露面半点,东苍亦并未出战,却先造成了如此声势,神秘之下,倒也见此人心计之深。虽是如此,燕沈昊反是对此人更有兴趣了。   因了一夜混乱,军中将士未眠不说,便是燕沈昊自己亦是一夜思索,不曾合眼。而天亮之後,先前一直城门紧闭的会州城却开了城门,不待北朔大军来攻,东苍守军竟自像按捺不住般,主动向北朔挑战起来。   这一番变故又是出於北朔意料之外。因实在揣摩不透在这背後指挥之人到底是何种诡异心思,一时间,素来神勇的北朔大军竟是有些踌躇了。倒是燕沈昊按著那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之理,果断命令大军应战。一时间,两军大战,兵戈交鸣,声势滔天。   北朔大军虽一夜未眠,但到底是出了名的铁军,仍是神勇非常。而东苍人虽素来文弱,但此番出战的东苍兵士倒也大多英武。因而两军一番激战,马嘶人嚎,异常惨烈。   燕沈昊虽是北朔大军首领,但亦并非那种只让士兵上场而自己退居後方之人,此番出战,他亦与众军士一同战斗,只不过与他相战的是敌方的大将而已。说是大将,只因他知道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并非那心计颇深的指挥者、东苍的真正首领,虽这人武功颇高,亦是十分神勇,但燕沈昊却一眼便看出他不是。   并未过多久,眼前的大将便渐渐被燕沈昊逼得有些捉襟见肘了,再过得片刻,已是颇有些狼狈。虽胜负已见,但燕沈昊心下却是不由一凛,暗忖对方手下一将亦可在自己手下撑这麽久,那真正的指挥者还不知是怎样厉害。   手中长枪一挑一刺,眩目的枪花中,眼看就要刺入对方的喉咙,偏偏那去势凌厉的长枪竟是蓦地生生一顿!   那大将眼见燕沈昊长枪风雷般而来,心知避无可避,心下一叹,闭目待死。却不料那直逼而来的凌厉枪风已逼得肌肤生疼,只觉下一刻便要刺进自己喉咙时,那枪风竟突然凝住了,当下大为疑惑,猛地睁开眼。却见燕沈昊圆睁双目直直盯著某处,当下不由自主地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他所看的地方正是不远处的城楼上,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人。   大将自是认得那修长优美的身影,那,正是自己的首领。   燕沈昊亦是认得那人,只不过他不相信,他不相信此刻原该在王府囚室中被自己重重保护的人竟出现在敌方的城楼之上!   於是,当那人挽弓搭箭,直指向他的时候,一时间,他竟亦忘了闪避。 虽在最後一刻清醒过来,将那人连射过来的三箭皆险险避了过去,但燕沈昊到底没避过因他一时发怔,本该是他手下败将的那年轻人趁机砍向他的一刀。虽燕沈昊闻得刀声努力闪避,但到底为时已晚,且有那凌厉而来的三箭相助,那一刀终还是伤了他。虽燕沈昊在下一刻便即反手将长枪插进了那年轻人的胸口,但自己左肩却是挨了一刀。   北朔大军见首领受伤,当下皆是一震。而对方兵士见他溅血,又见己方首领亲上城楼挽弓射箭,隔得远的倒是以为是首领神箭射伤了敌方首领,当下不由士气大振,而北朔军士虽震却不乱,於是双方又是好一番厮杀。   到得双方各自收兵之时,战场已是异常惨烈,双方各自死伤无数。东苍固是未捷,但北朔同样未赢,倒是一场真正的大战下来,北朔军士对东苍人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虽然东苍人不敌北朔男儿剽悍,但那股保家卫国的热血悲壮却是让人心中一凛。   而更让大家觉得一震的却是自己的首领不败的战神竟是伤在了敌方那看似极秀弱的一名白衣人手中,直让大家纷纷猜测那人是何人。倒是燕沈昊反沈静下来,回到大营,任军医包扎了伤口,又找了部下来商议了一番,然後却是做了一个决定。   在营帐中休息了一阵,待得夜合之时,燕沈昊悄然起了身,无声离开大营,却是展开轻功疾行,来到了那城墙之下。略一探看,便自跃上城墙,而後身影一闪,已自进入城中。那守城的东苍兵士只见眼前一花,似有一个人影过去,待再看时却并不见人,便以为真是夜深眼花,也就不再理会。   燕沈昊一路灵巧奔行,躲过城中兵士耳目,因他轻功高强,一路行来,倒并未被人发现。在城头上大概审视了一下地形,然後左拐右转,不多时便顺利地来到了他的目的之地──会州城的太守府。   跃入府中,燕沈昊略略忖度了一下,便即选了一条路便待前行。却不料就在这时,原本平静如睡的府院四角竟是齐刷刷冒出十几名东苍兵士,齐向他攻过来。燕沈昊心中一凛,情知中了埋伏,倒也并不慌乱,只沈著应战。这些兵士虽著普通东苍兵士的服饰,但却个个身手一流,绝非普通东苍兵士,看身手倒和那次去西凉途中袭击燕沈昊的那帮刺客相似。燕沈昊心中了然,倒也并不手下留情,出手招招狠辣,皆是毙命之式。只是兵士人数既多,他到底只得一人,一番围攻下来,他便是武功再高,也总有力竭之时,想来这场埋伏的策划者便是利用了这一点。   既然那人能想到,燕沈昊自亦能想到,因而燕沈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战下去,在出掌毙灭了第五名兵士之後,燕沈昊忽然纵身一跃,身在半空,却是将手中一物砸向了那群正欲追来的兵士中。下一刻,只见一蓬浓烟冒起,那物无声炸开,看似并无多大威力,然而那些兵士却是尽皆纷纷倒地。   原来燕沈昊这流烟弹乃是特制之物,爆炸时并不见太大威力,因而几乎无声,但爆炸开後却会散出大蓬浓烟,而真正的杀著便掩在这烟里。只因这烟中其实含有毒素,人体一旦吸入便会无力倒地,燕沈昊因是百毒不侵,因而虽是吸了这毒烟,仍是丝毫无恙,见兵士尽皆倒下,眉梢轻轻一扬,身形一动,已自向府院深处掠去。   在楼阁间一阵轻掠,同时亦是一番忖度,最终燕沈昊掠至了一处尚有灯火的房间。凝神细辨了片刻,屋内只有浅浅呼吸之声,仔细听来,倒并不似会武功的人,略一思索,已自将指头蘸了唾沫,轻轻在那纸糊的窗上戳开一个洞,向里瞧去。   只见屋中陈设并不见华丽,却是十分精雅,桌前灯下静静坐了一人,托腮凝思,似是失神,因他背窗而坐,倒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见他一个背影。   但燕沈昊一见这背影,却是心中一跳,当下闪至门边,快速推门,无声闪了进去。   那人却仍是静坐著,并未发觉燕沈昊的无声进入,仍自陷在自己的沈思里。燕沈昊眼中幽光一闪,身形一动,长臂伸出,便往那人肩上探去。   就在燕沈昊的手将要触及那人肩头之时,那人忽然就动了。只见他肩头一沈,险险避过燕沈昊的一探,然後却是手掌一游,尚未转过脸去,一只雪白的手掌已自凌厉地袭向燕沈昊胸前。   那般诡异的速度和来势,燕沈昊自是不敢怠慢,虽是堪堪避过了,但也不得不惊叹此人下手之阴身手之灵。抬眼过去,那人却已然转过身来,如雪白衣,清秀容颜,赫然便是齐槿的面容!   但燕沈昊却清楚,他绝不是齐槿。身子一个後跃,然後站定,燕沈昊直视眼前人,冷冷道:“你是齐瑾?”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白衣人笑而不答,忽而却是一纵而起,双掌交错,直向燕沈昊逼过来!   燕沈昊眼中精芒一闪,当下横掌应对。二人一个招势雄浑,一个身手轻逸,交手上来,一时间竟是不分上下,便见燕沈昊的夜行衣和那白衣人的白衣衣袂飞扬,白影和黑影交错纷闪,若是那并不谙武功的普通人在旁瞧著,只怕连眼睛也要瞧花了。   然而燕沈昊到底功力略胜一畴,五十招上下时便已显出优势来,到最後变掌为刀,眼见就要朝那白衣人劈下。但恰好此时,白衣人的目光直直向他射来,那一时,那清秀的容颜在燕沈昊眼前一晃,那原本去势凌厉的掌刀竟就此顿了一顿。而就这一顿间,白衣人眼中却是光芒一掠,唇角一丝笑意勾起的同时,竟是五指一张,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直向燕沈昊抓来。燕沈昊心中一凛,飞身避过,但到底被他抓破了衣裳,破损的衣下肌肤上登时现出五道红痕来。   燕沈昊落地站定,瞥了肩上红痕一眼,淡淡道:“没想到你的武功竟然这麽高,那时我以为你不会丝毫武功,原来倒是我看错了。”   齐瑾笑道:“王爷不必自责,在这之前这世上知道我会武功的人并不太多,毕竟,做个不会武功的纨!子弟往往会更不惹人怀疑一些,做事也会方便很多。”   燕沈昊沈声道:“当初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跳崖?”   齐瑾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摆脱王爷的纠缠?虽然被王爷如此惦记齐瑾甚感荣幸,但若王爷是女身的话,想必我会更乐意一点,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   燕沈昊面色阴沈不定,最终却是叹息般问道:“你就那麽恨我?”   齐瑾轻轻笑了一笑:“恨麽?”想了一想,道:“也许有一点罢。毕竟,被一个男人强行抢去和亲实在是有点让人恼火,更何况,好不容易想办法避过了却还被那人的手下到处追捕,犯人一般,实在也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燕沈昊微微皱了皱眉:“就只因为这个?”   齐瑾歪头想了一想,道:“当然不是。你曾经那麽欺负我哥哥,我这个做弟弟的,总该为哥哥讨回一点公道不是?”   “哥哥?”燕沈昊心中一凛,“你还有个哥哥?”  齐瑾道:“虽然隐瞒了这麽久,但事已至此,再瞒下去实在没什麽意思,而且对哥哥也实在太不公平。是,我是有个哥哥,孪生哥哥,而且,他代我嫁给了你。”   燕沈昊一震:“槿……是你的哥哥?”脑中一时纷乱,忽然一念突闪,猛地欺身上前,大手一探,便自向齐瑾直直抓去。   齐瑾不防他突然动手,当下神情一凝,急忙招架,虽是守得严密,但到底给燕沈昊寻著了一个机会一把抓破了他胸前的衣衫。   目光向那衣衫破处的心口一扫,燕沈昊当即面色大变,身形急退三尺,惊问道:“你……你没有胎记?”   齐瑾被他撕破衣衫露出心口一片雪白肌肤,愤恨之下便要攻击过来,待听得他问题,却终是忍不住气,答道:“你管我有没有胎记?”话语间那些许的孩子般的任性骄纵之气仍是未脱。   燕沈昊却是甚为震惊,不由自主喃喃道:“竟然两人都没有胎记……”言语间也不知到底是震惊还是失落了。   齐瑾见他如此模样,倒是有点奇怪,当下便忍不住答道:“谁说两人都没有胎记!哥哥身上不就有吗?”见燕沈昊赤色目光霎时射过来,心中竟是不由一跳,不由自主便道:“不过是他嫁你之前将它去掉了而已……”   燕沈昊面色大变,震惊道:“槿他……”脑中一时混乱之极,竟是不知道该说什麽。   见他如此模样,齐瑾虽是诧异,但唇角却浮出了一丝笑意,缓缓道:“不过王爷倒果非常人,日里受了伤,夜里竟还敢只身独探敌营,这份胆色,实在是叫人佩服。”   燕沈昊蓦地回过神来,然後立时察觉屋外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包围。抬眼望去,齐瑾却只是微笑著看著他。那样的一张脸,不由便与另一个人相错起来,只是,原来,竟是自己弄错了吗?槿,你为什麽都不告诉我……   心头突起疼痛,便似有虫子在心头一点一点咬噬一般,但此情此景,却是不得不极力压了,冷冷朝对面的人直视过去:“你早就猜到我会来?”   齐瑾笑而不语。正此时,却忽闻一声低叹,幽幽绵绵,便似十分怅惘一般。   蓦闻此叹,燕沈昊却是心中一凛,心上不知为何竟是飘来一种熟悉的感觉,便好似在从前亦听过同样的叹息一般。   正凝神时,忽见齐瑾身後的墙壁竟是动了起来,片刻间墙上便出现了一扇门,那门缓缓打开,然後却是缓缓推出一张木制的轮椅来。   轮椅上却是坐著一个青衣的男子,面容清逸,笑意温雅,虽是坐在轮椅之上,但整个人却散发著一种十分柔和的清冽干净的气质。   见著这人的面容,燕沈昊却是一震:“亦然?”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道:“王爷,好久不见。”   燕沈昊皱眉道:“你没死?”   青衣男子微笑道:“是,我没死,想必王爷很失望了?”   燕沈昊摇头道:“不,不过我想皇兄如果知道你没死,必会很高兴。”   听得他提起那个人,青衣男子的眼神微有一黯,但随即便恢复过来,仍是微笑道:“他会很高兴吗?很高兴可以再将我杀死一遍?”   燕沈昊沈默了一下,道:“其实皇兄早就後悔了……”   “後悔?”青衣男子缓缓重复著,“他也会後悔吗?他以为後悔就可以,就可以……”话至此处,嘴角轻抿,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   燕沈昊却是静静开口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幕後指挥。”   青衣男子低眉笑道:“我不过是给小瑾一些建议而已,真正指挥的人自是小瑾,又怎麽会是我?”   燕沈昊深深看过去,淡淡道:“你竟然会帮著东苍来对抗北朔……那麽,你这是要报仇了?”   青衣男子忽然抬眼看向他,微笑道:“那麽,王爷以为,我不该报仇麽?”   燕沈昊沈默。那一时,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他困在囚室中的爱人,那个一度被自己伤害却始终未曾有半分怨恨的少年。为什麽你不早对我说呢?为什麽你要默默忍著让我伤害你呢?为什麽直到现在你还不恨我,亦未想过要向我报仇呢,槿……   心上密密麻麻地痛,悔恨一波一波地涌上来,那一时,燕沈昊忽然有种冲动,想立刻奔回那人面前,看他一眼,大声地问他一问,想抱著他,想吻他,想对他说“对不起”……   但无论如何,心上再狂乱,亦只得压下去,毕竟,现在是身在敌营,且是强敌环伺的状况,容不得他半分出错。当下镇定心神,目光静静瞧过去,自齐瑾身上落至名叫君亦然的青衣男子身上,淡淡道:“你们想怎麽样?”   君亦然一怔,与齐瑾对视一眼,然後转过目光来,微笑道:“我们应该先问王爷,王爷想怎麽样呢?” 燕沈昊一愣。他想要怎样呢?虽心知一军首领不该这般任性,但自己仍是冒著危险闯入了敌营,只因那原本该是坠崖身死的人竟突然出现在他眼中,虽自己此时已有了另外一个倾心相爱之人,但见到他,心下仍是动荡不已。虽知这样对那个还在王府中等著自己的人很不公平,但自己却控制不住,仍是想要看他一眼,想要站到他面前亲口问他一问,是否真的忘了三年前的那个誓约……   只是谁知道,上天竟是给他开了如此一个巨大的玩笑,那个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其实早就在他面前,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去相信他,并且还那般折磨他……若不是最後终於还是再次爱上了他,若是那荒唐的恨意就那麽一直伴著自己,然後被荒唐地发泄在他身上,那麽,此时他……想到那个可能的结果,饶是燕沈昊一向无惧,此时竟也有些後怕起来。   而这边齐瑾看著他微微变色的脸,却是冷笑一声道:“王爷既是来了,我们要怎麽样自该是早知道的。”轻拍手掌,那原本守在屋顶屋外的高手侍卫尽皆现身,团团将燕沈昊包围。   燕沈昊没有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他只是静静地望著齐瑾,忽然竟是微微笑了一笑,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我爱上槿,一直都觉得对你有所亏欠,心有不安,现在看来,我惟一亏欠的人只是他,而你,却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了。”   齐瑾并未听懂他在说什麽,当下微微一笑,微一扬手,便见那围在燕沈昊身旁的高手侍卫尽皆出动,齐向燕沈昊攻过来。   然後便有人扑通软倒在地。   倒下去的自然不是燕沈昊,而是那一群原本袭向他的侍卫。   燕沈昊仍自静静立在原地,静静的看著对面的两人。   齐瑾和君亦然当下都是面色一变,思索片刻,君亦然震道:“你下毒?”   燕沈昊淡淡道:“是,毒我来时就带在了身上,无色无味,慢慢地扩散开去,只要吸入,不需多久,便会全身无力。”   “那你……”齐瑾疑惑,随即却是震惊道:“你竟是百毒不侵?”   燕沈昊不置可否,也不再看他,竟是直接转身,向门口走去。   齐瑾欲待飞身追过去,但一提真气,全身却是软绵绵无丝毫力道,当下气得咬牙切齿,大声道:“燕沈昊,枉你一军首领,竟使这般下作手段!”   燕沈昊脚步暂顿,淡淡道:“兵不厌诈,自古便是如此,下作不下作又有何区别,有效便成了。”   正提脚跨出,一个东苍士兵忽然急奔而入,见到屋中情景,却是当下一愣。   齐瑾喝道:“你是干什麽的?”   那士兵这才回过神来,忙半跪禀道:“禀将军,玄州城那边传来急报,玄州城已被北朔大军攻破!”   齐瑾面色大变,当即吼道:“你说什麽?玄州城怎麽会……”蓦地抬眼,如刀目光直射燕沈昊。   君亦然亦是面色一变,略一思索,却是低叹一声道:“王爷果然不愧北朔战神,竟然悄然分兵袭向玄州城,置自己的危险不顾,如此信任部下,当真是……”   燕沈昊听闻北朔得胜的消息却是面色未改,只淡淡道:“若是不信任自己部下,那还做什麽首领?你们自以为拿到了那份计划图便万无一失了麽?行军打仗,从来都是按著实际情况作战,哪有死守一个计划的道理?轻羽竟然连这个道理也没参透,枉他为此白送性命。”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齐瑾见他毫无顾忌地离去,气得大叫道:“燕沈昊,你不准走!”他先前故意放弃原州、平州两城,令北朔大军除了城中因旱灾饥荒下作乱的流民,而後又是一番巧计施为,虽非取得大胜,但北朔未胜,燕沈昊被伤,到底也算小捷。此番精心设计将燕沈昊引了来,满以为可以一举成擒,结果却遭此惨败,燕沈昊反是潇洒离去,心中实在不甘,虽已是一方首领,但气急之下,那孩子气却是显露无疑。   燕沈昊并未回头,只微微一顿,淡淡道:“齐瑾,因为你是槿的弟弟,所以我不杀你;而亦然你是皇兄所爱的人,我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你动手。真正决定胜负,该是在战场之上。”话毕,再不停留,大步而去。   齐瑾望著那倏忽消失的背影,眼里几要喷出火来。倒是君亦然唇角浮出一丝苦笑,而那双澄清如水的眼中,却隐隐是一抹黯然。      月上中天。有人无眠。   君亦然关切问道:“小瑾,你怎麽样?”   齐瑾道:“他这毒只是使人无力而已,并未有大碍。你都恢复了,我自然也已没事。”   君亦然点点头,微微松下一口气。   齐瑾却是目色复杂地看著他,道:“亦然,没想到你竟是燕意天的……”   君亦然摇摇头道:“我不是他的什麽,对他来说,我什麽都不是。”   “可是燕沈昊说燕意天对你……”   君亦然垂下目光,微笑道:“如果我真是他的什麽,他便不会只为了夺得帝位,便将我送给他的敌人,而待我将他最大敌人以不堪的方法除去之後,却还要对我灭口……如果不是偶然的机会你救下我,我断的岂止这两条腿,早已连命都没了。”   他从未提起过自己从前的事情,齐瑾虽知他恨燕意天,但倒不知道里边还有这一段缘故,当下一愣,然後却是轻声问道:“那……你爱他吗?”   君亦然并不避讳,点头道:“爱。在从前,很爱很爱,爱得甚至他为了他的目的将我送给别的男人的时候我也心甘情愿……只不过当爱到尽头,发现是那样一场结局的时候,心便灰了。”低眸,一笑,“这个世上最无奈的事,是不是就是你爱极了一个人,而无论你怎麽做,那个人却始终不爱你,而到最後,连你自己的那点爱他也要将之完全夺去?”   齐瑾咬了咬唇,忽然将目光轻轻撇了开去。   君亦然却是静静看著他,忽然道:“小瑾,你这一番苦心积虑,明明就是为了江山,你现在若要夺齐渊帝位的话,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为什麽你却选择了上战场,来这里冒险呢?”   齐瑾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沈默了一下,道:“因为我要让他知道,我并不比哥哥差!我才是真正可与他匹配的强者!” 君亦然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想了想,道:“可是小瑾,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并不喜欢强者,他喜欢的其实就是那种可以让他保护的人呢?” 齐槿蓦地转过身来,神情有些激动地道:“可是当初他拒绝我的时候他就说过只有强者才能配得上他!这些年来,我养死士,蓄帮派,诈死,谋划,不过只是为了他这一句!不过只是为了做个强者,与他并肩而已!” 见他神情激动,君亦然的眼中却是滑过一丝怜悯,柔声道:“小瑾,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一句,也许只是他拒绝你的推脱之辞么?” 见齐瑾蓦地苍白了脸色,君亦然虽心有不忍,却仍是接道:“小瑾,你要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但拒绝一个人,却可以有千百种理由的。” 齐瑾轻轻动了动唇,半晌方声音嘶哑地道:“……我不信。” 君亦然眼中浮出悲悯,柔声道:“可是,小瑾,这是事实。” 齐瑾失色的唇轻轻抖动着,定定地看着君亦然,蓦然大吼道:“我、不、信!” 君亦然静静地看着他,柔声道:“你不能不信。而且,你这么聪明,其实也早该想到了罢?只不过,你一直在自己骗自己而已,以为这样,他终究会爱你……” “不要说了!”齐瑾大吼着截断他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见他神情激动,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君亦然只得无声一叹,果真没有再说,轻推轮椅,慢慢出了屋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齐瑾一人,和,那从窗口泻下的苍白月光。 齐瑾随手抓过身边的茶壶往地上一惯,然后砸碎桌子,踢破椅子……一切可及的东西,都在他的手下变得支离破碎。 在原本陈设整洁的屋子满地碎片一片狼藉的时候,他慢慢靠着墙滑了下来。 颓然坐到地上,抱着膝,慢慢地蜷成一团。 瑟瑟发着抖,便像个害怕的孩子一般。 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而眼前,却慢慢浮现出一张俊逸的面容来。 慢慢的,颤抖不再,然而眼中的痛苦之色却是越来越浓,浓得几要凝成眼泪。 “龙吟,龙吟,为什么,你始终不爱我?” 你知不知道,我爱了你整整八年,从我十三岁那年在山上见到你的时候起,一直爱到现在? 你知不知道,我每年找机会上山来看哥哥,其实不过是为了,可以见到你? 结果那年上山来,你却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整整哭了一天,连哥哥都被我吓到? 下山之后,我便开始找你,我费了千辛万苦,一直从东苍找到南桓,方才把你找到。 结果没想到,你竟是南桓的皇子。 而你的目标,是南桓的皇位。 你是一个宫女所生的孩子,并没有太大的势力,但既是你要,我便立下誓言,一定要帮你夺到手。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参与那些阴暗的斗争,我自小便是父亲掌中的宝贝,我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便也只是个纨绔子弟,其实我知道,我只想做个任性的孩子,简单地活着,我要的不多。 但是为了你,我可以改变一切。 我可以去练那大增功力却极伤身体的玄阴神功,我可以狠下心去杀戮设计,参与种种阴暗谋划,我甚至可以牺牲色相只为拿到一个对你十分重要的情报……因为你,从十五岁那年,我便不再是个孩子。 你终于成功了。 是,你本来就是天生的王者,又怎会不成功? 可是,在你拿到你所要的一切后,你却告诉我,你爱的是我的哥哥。 我的亲哥哥,孪生兄长。 你说,你这一生只爱过他,只会爱他,你等着在你成功后,便去接他,等时机一成熟,甚至要立他为后。 那一时,我真的很震惊,我哭,我闹,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既然如此,你还会对我好? 结果你说,因为,你是小槿的弟弟。 而我知道,其实还因为,我与他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那一时,我也终于知道,在你抱我的那些晚上,你口中唤的那个字,其实是“槿”,而不是,我的名字…… 可是,我不甘心! 我做了这么多,而他却只是在离你那么遥远的地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凭什么他一动不动就可以占据你的全部,而我做了这么多,却终究还是一败涂地! 其实,若不是因为你,我想我是很爱他的,毕竟,他是那样温柔善良的一个人,他是我惟一的哥哥,和我流着相同的血,长着相同的脸。 可是,偏偏却是他,抢走了我最爱的人! 于是,在那个莫名奇妙的和亲落到我头上时,我选择了牺牲他。 其实我开始并没想过要让他代嫁,可是父亲找到我,让我亲自作戏去打动他的时候,我却答应了。 只因我知道,若是我求他,他一定会答应。因为我知道,他是那样爱我,爱到宁愿牺牲自己,也舍不得我受半点委屈。 那时,他抱着我,说“你们一定会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时候,我其实不是不难过。 但比难过更多的,却是快意与安心。 因为我知道,待他一旦嫁过去,他便再也不是你的。 我既得不到我想要的人,那么,龙吟,你想要的人,我也要你一样得不到! 可是我没想到,他嫁过去后,你竟还不死心,竟还想着再把他偷偷带走! 你知道轻羽是我的人,所以你托他帮你将他带出来,可是你却不知道,轻羽对我是绝对的忠心,任你许了他诸般好处,他却仍事先请示了我。 于是,你终究还是没将他带出来。 后来,我听亦然的建议,与北朔二皇子连宸结盟,又根据轻羽传来的消息,策划了那场西凉途中的刺杀。 其实那一次,我本想一个不留的,结果没想到,燕沉昊太厉害,竟让他带着哥哥逃了出去。 然后却传来消息,说是哥哥中了毒,无法可解。 我没想到,到最后,竟是你冒着危险潜入西凉,逆运昊天神功,伤了己身去救他! 楚龙吟,你就爱他至此! 结果,他终究还是选了燕沉昊,枉你心心念念,结果他终究还是爱上了别人。 虽然你很伤心,但其实,我却是感激他的,感激他放弃了你,让我终于可以有一个机会。 我排除难端,我请求出战,我上战场,我拼厮杀,不过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都没有放弃! 只要你要的,便是整个东苍,我也可以从北朔手中保出,为你拿下来! 而我要的,你可不可以,给我那么一点点…… 苍白的月光照在苍白的脸上,齐瑾无力地闭上眼。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亦然所说的话,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骗自己,但…… 若是不这样骗自己,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又该如何甘心? 死死地咬着唇,咬得鲜血淋漓,任那痛楚越来越深,似乎只有这样,心上的痛才能被释去一点点。 正心碎神伤时,忽听外边属下禀道:“小王爷,有暗报。” 齐瑾深吸一口气,起了身,慢慢走过去,打开门。 接过门外属下递过来的信鸽,自鸽腿侧的铜管内取出绢纸,缓缓展开。 目光自绢纸上一扫而过,然后齐瑾的面色蓦地变了。 身体轻轻晃了一晃,绢纸轻轻坠到地上。 半跪的属下不禁目露担心,小心翼翼道:“小王爷……” 齐瑾深吸了一口气,静静道:“你下去罢……”声音却是忍不住有一丝颤抖。 那属下见他脸色苍白,一时微有迟疑。齐瑾猛然大吼道:“我叫你下去啊!你给我滚!” 那属下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齐瑾无力地靠到背后的门框上。 一只素手却伸了过来,轻轻拾起地上的绢纸。 目光轻轻扫过,然后那清雅的脸亦不禁微微变了色。 君亦然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人,眼神也不知是同情是不忍,犹豫了一下,轻轻叫道:“小瑾……” 齐瑾喃喃道:“他死了……他竟然真的死了……” 身体轻轻颤抖着,竟是越来越厉害。 君亦然眼中不禁露出担心,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再看了一眼手中的绢纸,终究只是无声一叹。 绢纸上,只有一个消息: 北朔晋王府囚室失火,囚室之人,无一逃脱,死者包括,晋王王妃。 一行晶莹的泪滑过秀丽脸庞,齐瑾失神般喃喃道:“我是恨过他,我也想过要杀他,可是,我从来没有……我没真正想过要他死,真的,我没有……” 君亦然看着眼前孩子般哭泣的少年,心下一叹,轻声道:“小瑾,他并不是你杀的,你不用自责……” “不是的,不是的……”齐瑾摇着头,“你不知道,若是当初我没有让他代我和亲,若是当初我没有让他嫁给燕沉昊,若是……”声音渐渐哽咽,终至发不出声来。 君亦然默然,良久方轻声道:“小瑾,事实既成,还请节哀。毕竟,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一军首领……况且,如果要论痛苦的话,现在应该有人比你更痛苦……” 齐瑾紧紧咬着唇,别过脸去。 君亦然无声一叹,然后却是喃喃般道:“依燕意天的缜密,他必不会在此时让这消息传出来乱燕沉昊的心防,他必会封锁消息,不让远在战场的燕沉昊知道……” “那么,我们便把消息给燕沉昊送过去!”齐瑾忽然咬牙道,“若不是他把哥哥关起来,哥哥也绝不会……”轻轻咬着唇,齐瑾眼中全是恨意,“既然他害死了哥哥,那么,我也必要他痛苦万分!” 中帐内,燕沉昊任军医为自己的箭伤换药包扎,脸上却是微有失神。 待军医退下,他仍是倚在榻上,脑子里盘旋来去的,只是那个人的身影。 想他,想见他,想抱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地思念一个人,虽是醉心沙场的热血男儿,这一刻,竟也似有了厌倦,只想立刻结束,然后回去他的身边…… 胸中思念灼烧,二十五岁的男人,堂堂的一军首领,竟像那初尝情事的毛头小子一般,冲动得想要什么都不顾…… 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爱过一个人,那爱意,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浅淡,反而愈来愈深…… 槿…… 正恍惚时,忽闻得破空之声骤起,燕沉昊心头一凛,忙侧身闪过,便在那一刹那,一只飞镖贴着他的身体飞过,直直射在他适才所坐的地方! 燕沉昊眼神一沉,霍地抬眼望向帐帘之处,倒也并未追击。目光落在那钉在镖尖的纸上,默然片刻,然后过去,一把拔出镖来,将纸缓缓展开。 下一刻,他的脸色便即尽变,从来无惧无怕之人,脸上竟是骤起了惊惶的神情,而那从来都是威武岿然的身躯,竟然重重晃了一晃! 王府失火……囚室被烧……无一逃脱……死者……王妃…… 槿……死……不——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双目尽赤,双手却是颤抖,紧跟着喉头一腥,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将白色的纸溅得一片艳红。 手紧紧捏着那张纸,一点一点收进掌中,越握越紧,便似要将自己的手亦捏碎一般。 然后一松,那红红白白的碎片便纷纷扬扬地跌落下来,四散飘飞。 燕沉昊缓缓闭上眼,死灰般的脸上静寂一片,仿佛魂魄亦被抽去一般,一片木然。 不知过了多久,燕沉昊睁开眼,叫过了自己的心腹暗卫来,冷静吩咐他速回上京,将王府中的一切情况如实带回,不得有半分隐瞒。 待暗卫领命而去,燕沉昊方才无力地跌坐在榻,手掌一点一点收紧,连掌心中有血丝渗出亦无所察。 努力压下那一波波涌上的剜心之痛,燕沉昊自言自语道:“这一切一定都只是敌方为了扰乱我的心神的计谋……槿,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 两天后,暗卫带回消息。 结果,一切……属实…… “据是夜护卫的暗卫言道,失火前,王妃确实在里边,而活着的人中,并无王妃……而据王府中人辨认,其中一具尸体上,那支不惧火的白玉簪,确是王妃之物……皇上封锁了消息,严令不得将此消息传出,尤其不能让远在战场的王爷得知……” 燕沉昊默默地听着暗卫的回禀,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在听得那支白玉簪的时候,身体不着痕迹地轻轻晃了一下。 他记得那人从未收过自己给他的东西,惟一留下的,只是这支自己曾亲手为他插上的素净玉簪,十分珍爱,人在,簪在…… 暗卫见他面无表情,毫无反应,倒是不禁担心起来,轻声道:“王爷……” 燕沉昊低低道:“你下去罢。”声音涩哑得像是连吐出这四个字亦异常吃力。 暗卫默然退下。 孤灯一点如豆,昏黄灯光映得燕沉昊的脸亦是模糊。 那一时,却没有泪。 只有一丝丝的血不断自唇角逸出,颜色鲜艳得令人心惊。 身体终于撑不住般跪倒在地,那血便也一滴滴地落到身前的地毡之上,宛如大地上盛放的鲜红花朵。 到不知是第几朵红花开过,那花终于慢慢变了颜色。 从断肠的红,变至绝望的水色。 那一夜,无人知晓,在空荡荡的大帐里,北朔亲王一方神将痛倒在地,泪流满面。 一弯新月,悄悬天边。 江风颇大,吹得船头的七彩琉璃灯不住晃动,那光影便也幽幽飘摇起来,精致的绣花窗帘亦是随着飘动,流离光影映得窗下人的脸亦是恍惚起来。 楚龙吟走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那人,低垂着眸,安静地坐在窗前,几缕发丝被透进来的风吹得有些凌乱,暧昧地缠在那人清秀的脸上,那人却是一动不动,并未伸手拨开,仍只是失神地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楚龙吟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转到桌上那分毫未动的饭菜,不由皱眉更紧,提脚走过去,站到那人身前,语声里有微责亦含无奈:“小槿,怎么不吃饭?” 窗边人抬起眼来,如画眉目,清秀容颜,赫然便是那本已消失在火中的北朔晋王妃齐槿! 见是楚龙吟,齐槿低低叫了一声:“楚哥哥。”然后便不再说话。 楚龙吟在他身旁坐下来,看着他消瘦的脸庞,憔悴的神情,一股心疼不由漫了上来,伸手过去轻轻将他面上的发丝拨开,柔声问道:“饭菜不合你胃口?” 齐槿轻轻摇摇头,却是望着他低声问道:“楚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楚龙吟沉默了一下,道:“南桓。” “南桓?”齐槿一怔。 楚龙吟站起身来,望向窗外,默然片刻,道:“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罢?而你好像也一直没问。”微微一顿,“或者,我在你心中其实根本就无足轻重,我的名字对你来说也无关紧要。” 齐槿一愣,然后摇头道:“不。”望着转过头来的楚龙吟定定道:“我没问你的名字只是因为我知道你暂时不愿告诉我,若你愿意,又何需我问?而且对我来说,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你都是我的‘楚哥哥’,知道与不知道,都是一样的。” 楚龙吟的眼神有些复杂,定定看了齐槿片刻,缓缓道:“我叫楚龙吟。” 齐槿蓦地睁大眼睛:“楚龙吟?楚哥哥你是……” 楚龙吟点头道:“不错,我是南桓的皇帝。当初我只是个在山中学艺的小子,不名一文,所以我把什么都埋在心底。现在,我已经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是一国之君,我也终于可以来带走我喜欢的人,告诉他,我真的很喜欢他。” 齐槿轻轻一颤:“楚哥哥,我……” “你只喜欢燕沉昊吗?”楚龙吟目光猝然变得锐利,“他是北朔亲王,我是南桓国君,我又有哪点比不上他?” “不是的,楚哥哥,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又是怎样?他那般待你,你还没受够吗?为什么你眼里就只容得下一个燕沉昊?他又到底有哪点好?” 看着眼前满面悲愤的人,齐槿目中亦现出一丝痛苦,撇开头,避开那质问的目光,齐槿望着窗外,轻声道:“……他没有哪点好,他曾对我失约,亦曾侮辱折磨过我,他为人冷酷,手段也狠辣,心肠坚硬,脾气暴躁……他到底有哪点好呢?我也不知道啊。但,我就是喜欢他,从三年前就喜欢了,一直以来,只喜欢他一个人……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是他,可是,我始终没找到答案。这种事情,哪有什么答案呢?喜欢一个人,又怎么需要理由……” “喜欢一个人,又怎么需要理由……”楚龙吟喃喃重复着,唇角浮出一丝苦笑,眼里却现出一抹哀伤,“小槿,你真是好狠,竟然只用一句,便让我无言以对……” 齐槿心中亦是十分难受,见他痛苦,不由自主便像少时那般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轻声唤道:“楚哥哥……” 楚龙吟一颤,突然一把将他扯进怀中。齐槿不防,当即被他紧紧抱住,震惊之下,不由惊唤一声:“楚哥哥!” 不顾他的挣扎,楚龙吟固执地将手臂收紧,将头埋在他的颈间,痛苦道:“小槿,小槿……我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齐槿身子一僵,停止挣扎,听得他声音痛苦,有心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当下只是任他抱着自己,半晌方低低道:“楚哥哥,你一定会找到适合你的人……” “我不要什么适合我的人!”楚龙吟忽然大吼出声,放开齐槿,两手紧紧攫住他的双肩,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只喜欢你一个!所以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 见他决绝神色,齐槿不禁一震,却终还是静静道:“我不走。” 楚龙吟的目光便似要将齐槿撕裂:“不走?他把你当作东苍的探子,关你囚禁你,你还要回去?你知不知道你回去燕意天随时都可能杀了你……” “燕意天?”齐槿一怔。 楚龙吟嘴角一抿:“他们是兄弟,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事做不出来?燕意天为了他自己的目的可以牺牲他的爱人,你以为你的燕沉昊就做不出来?如果他真的爱你,他又怎会在此时此地将你丢下,率兵攻打你的故国?他如此对你,你还要和他在一起,你就不怕成为东苍的罪人,为你的故国百姓所唾骂?” 楚龙吟一口气吼完,方发觉齐槿脸色苍白,心下甚是心疼,想起他先前那句坚定的“我不走”却又不禁心肠一硬,淡淡道:“走不走由不得你,我既费了大力气将你从北朔救出来,就绝不会再放你回去!” 齐槿低低道:“楚哥哥,你又何必……你知道,就算这样,我也不会……” “你也不会喜欢我是不是?”楚龙吟凄凉一笑,忽然眼中一抹幽光滑过,隐隐透出疯狂,下一刻,他突然一把将齐槿抱了起来。 齐槿一惊,极力挣扎:“楚哥哥,你干什么……啊!”却是被楚龙吟扔到了一旁的床上。 正被摔得晕眩时,忽觉身上一沉,却是楚龙吟的身体蓦地压了上来。齐槿大惊,拼命挣扎,却反被楚龙吟单手将他两只推拒的手压到了头顶,然后便被带着疯狂的灼烫唇舌狠狠吻住。 齐槿震惊得蓦地睁大眼,待回过神来,却是拼命挣扎起来,只是他又哪里挣得过楚龙吟的大力?不仅没有半点成效,反因他这一番挣扎扭动,让楚龙吟眼中欲火更炽,下一刻,只闻一声响亮的裂帛声响,楚龙吟竟是一把撕开了他的衣衫。 齐槿眼中终于现出了恐惧,更是用力挣扎,觉到楚龙吟的舌头正在自己口中翻搅,当下再不犹豫,一口咬了下去。 楚龙吟不防,当即被他咬到,顿时吃痛退开。齐槿见他嘴角淌下鲜血,当下也是一呆,却是震惊大过害怕了,怔怔地望过去,怔怔唤道:“楚哥哥……” 楚龙吟脸色阴沉之极,脸色变了几变,到最后却终是惨然,苦笑道:“小槿,你好……”话未完,却似再也说不下去,当下扭头起身,摔门而去。 齐槿怔怔地望着楚龙吟消失的方向,良久方收回目光来,这才觉出口中的一点腥意,细细一尝,竟是十分苦涩,当下不由有些惘然了。 而与此同时,东苍与北朔的战事却是更激烈了。 北朔大军初时被东苍的一系列诡异动作弄得有些混乱,但待一镇静下来后,却仍是十分整肃。且他们的首领燕沉昊虽是受伤,却仍是带伤杀敌,更见勇猛。首领身先士卒,自是令将士士气大振,况北朔大军本是神勇,因而几场战役下来,先前尚算平手的东苍皆是大败。 齐瑾不料燕沉昊得知兄长死讯后非但未因悲痛而消沉或是乱了心防,反是更加沉静,战术更见缜密,而作战之时亦更见神勇,令己方节节败退,连失几个城池,不由十分郁愤。这日又被燕沉昊夺了一个城去,逼得东苍大军连退九十里,连齐瑾自己亦是十分狼狈,齐瑾不由更是愤恨。在部下面前时面色尚冷静沉稳,一进了自己中帐却是立刻摔了桌上的茶杯,泄气般将帐中之物一阵乱砸,少年骄纵之气显露十足。 待帐中一片狼藉,齐瑾方自停手,颓然坐在榻上,胸膛起伏,呼呼地喘着气。 正稍有平复,忽听帐外属下报道:“小王爷,有南桓的暗报。” 听得“南桓”二字,齐瑾登时眼睛一亮,忙起身大步走过去:“拿来。” 将写有暗报的绢纸展开,目光一扫,齐瑾脸上震惊、愤怒,悲愤一一闪过,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转身回到帐中,齐瑾先是默然片刻,然后却是比先前更大力地发起怒来,见物便摔,见物便砸,帐中之物无一幸免,连自己手指被划破了也不顾。 待帐中之物终于一片支离破碎,齐瑾方才停下,站在帐中,狠狠地喘着气。手上的血迹爬过素白的手掌,一直聚到指尖,然后滴答滴答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齐瑾的面色终于平静下来,拾起适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暗报绢纸,目光缓缓扫过上面的消息,喃喃道:“原来竟是你放的火!原来他没有死,却是你将他偷偷带了去!楚龙吟,你果真是情深一片!” 目中渐渐聚起一片幽深之色,默然片刻,齐瑾霍然转过身,大步来到帐外,向帐外侍卫吩咐道:“去把飞影给我叫过来!” 侍卫领命而去。齐瑾回帐,缓缓将手中绢纸捏成一团,自言自语道:“我在这里为你,你竟然和他缠绵厮守,龙吟啊龙吟,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不多时,心腹飞影来到。齐瑾止住他的行礼,淡淡吩咐道:“你马上赶去陵江,救一个人,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他给我带回来!”  而与此同时,东苍与北朔的战事却是更激烈了。   北朔大军初时被东苍的一系列诡异动作弄得有些混乱,但待一镇静下来後,却仍是十分整肃。且他们的首领燕沈昊虽是受伤,却仍是带伤杀敌,更见勇猛。首领身先士卒,自是令将士士气大振,况北朔大军本是神勇,因而几场战役下来,先前尚算平手的东苍皆是大败。   齐瑾不料燕沈昊得知兄长死讯後非但未因悲痛而消沈或是乱了心防,反是更加沈静,战术更见缜密,而作战之时亦更见神勇,令己方节节败退,连失几个城池,不由十分郁愤。这日又被燕沈昊夺了一个城去,逼得东苍大军连退九十里,连齐瑾自己亦是十分狼狈,齐瑾不由更是愤恨。在部下面前时面色尚冷静沈稳,一进了自己中帐却是立刻摔了桌上的茶杯,泄气般将帐中之物一阵乱砸,少年骄纵之气显露十足。   待帐中一片狼藉,齐瑾方自停手,颓然坐在榻上,胸膛起伏,呼呼地喘著气。   正稍有平复,忽听帐外属下报道:“小王爷,有南桓的暗报。”   听得“南桓”二字,齐瑾登时眼睛一亮,忙起身大步走过去:“拿来。”   将写有暗报的绢纸展开,目光一扫,齐瑾脸上震惊、愤怒,悲愤一一闪过,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转身回到帐中,齐瑾先是默然片刻,然後却是比先前更大力地发起怒来,见物便摔,见物便砸,帐中之物无一幸免,连自己手指被划破了也不顾。   待帐中之物终於一片支离破碎,齐瑾方才停下,站在帐中,狠狠地喘著气。手上的血迹爬过素白的手掌,一直聚到指尖,然後滴答滴答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齐瑾的面色终於平静下来,拾起适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暗报绢纸,目光缓缓扫过上面的消息,喃喃道:“原来竟是你放的火!原来他没有死,却是你将他偷偷带了去!楚龙吟,你果真是情深一片!”   目中渐渐聚起一片幽深之色,默然片刻,齐瑾霍然转过身,大步来到帐外,向帐外侍卫吩咐道:“去把飞影给我叫过来!”   侍卫领命而去。齐瑾回帐,缓缓将手中绢纸捏成一团,自言自语道:“我在这里为你,你竟然和他缠绵厮守,龙吟啊龙吟,这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   不多时,心腹飞影来到。齐瑾止住他的行礼,淡淡吩咐道:“你马上赶去陵江,救一个人,无论用什麽方法,一定要把他给我带回来!” 无月,无星,天与水,皆是昏沈一片。四围一片静寂,只有偶尔水动的声音,依稀温柔,却也依稀惆怅。   齐槿静静地站在船头,一袭白衣,便像夜色里的一片洁白月光。   楚龙吟无声走过去,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到他身上,柔声道:“别站在这里了,小心著凉。”   听得他的声音,齐槿低低叫了一声:“楚哥哥。”   楚龙吟微微一笑,展开手臂自後面将他圈住。察觉到怀中身子一僵,眼里不由掠过一丝黯然:“从前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的麽?原来你连我抱你一下都不愿了。”   齐槿垂眸不语,倒也没有挣扎。楚龙吟浮起一丝涩意的苦笑,将他圈紧了些,低低道:“小槿,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你生病了,全身发热,怎样也退不下来,结果还是我把你抱在怀里,运功聚寒,整整一天,方把热降下来了……”   低眸见齐槿微微失神,似亦正陷进往事里,楚龙吟微微一笑,继续道:“我还记得有一次,下雨了你还跑出去,我生气你不听话,便故意不理你。结果你很难过,来问我要怎样我才不会生气,我就告诉你如果你亲我一下的话我就不生气了。结果你亲了一下我的脸,我又说,脸不行,要亲嘴才可以,你问我为什麽,我说因为亲嘴的话就是喜欢,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说你会一直喜欢楚哥哥,然後就亲了上来……”   齐槿静静地听他忆说著少年时的悠远往事,一时间不由怔然。楚龙吟低眸看著他,眼神幽深,慢慢地将头俯了下去,唇缓缓贴上怀中人的脸颊,低低唤道:“小槿……”   齐槿一颤,便要撇开脸去,楚龙吟却是忽地伸出手去捏住了他的下颌,将他的脸转了过来,望著他的眼睛道:“小槿,当初你自己说过会一直喜欢楚哥哥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唇一低,便即吻上了那淡色的唇瓣。   齐槿努力想偏开头,奈何楚龙吟大力捏住他的下颌,他根本偏不开,觉到楚龙吟的唇贴上来,眼里却是渐渐浮出一抹凄伤。   见他眼神,楚龙吟却再也吻不下去了,一把将他放开,退开一步,紧紧盯著他,然後却是苦笑道:“小槿,我该拿你怎麽办?”   齐槿见他神情凄凉,心下亦大为不忍,但却无可奈何,当下垂了眼帘,低声道:“楚哥哥,你还是让我走罢。”   楚龙吟嘴角一抿,断然道:“不可能!”   齐槿似是早料到这个结果,倒也并不惊讶,只脸上隐隐浮起一抹忧伤,再不言语。   楚龙吟胸中的怒火却渐渐升了起来,直想攫著这人的双肩将他摇醒,将胸中所有悲愤、伤心、不甘都吼出来,可到最後,却终於还是没有动,只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手,忽然冷笑一声,道:“你还在想著燕沈昊是不是?你想走,想去见他是不是?那你又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麽?他现在正在率兵攻打你的故国,残杀你的族人!我得到消息,北朔这几天又攻下两城,东苍节节败退……”   “不要说了!”齐槿忽然出声截断,低垂了眸,低声道:“楚哥哥,你不要说了……”   “怎麽?受不了了吗?才这麽一点就受不了了?你不是喜欢他吗?这就是你喜欢的人!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你为什麽还看不清楚!你为什麽还要这麽执迷不悟!”   齐槿轻轻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并不出声,却直接往楚龙吟身边走过。   楚龙吟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目光直逼他的眼睛:“到这种时候你就知道逃避吗?害怕了?痛苦了?那你为什麽不放弃,你为什麽还要爱他……”   齐槿轻轻转过目光来,缓缓对上他的眼睛,轻声道:“那麽你呢?楚哥哥,你明知我不会喜欢你,你也明知这样下去只会让大家都痛苦,为什麽,你还不放弃,为什麽你还要这麽执迷不悟?”   楚龙吟脸上阴晴不定,锐利的目光直锁齐槿,定定将他看了许久,最终,却是颓然将他放开,惨然一笑,道:“小槿,我从不知原来你竟是如此锋利的……”深吸一口气,面色慢慢平静下来,静静道:“好了,夜也深了,不要再站在这里,进去罢。”不待齐槿动身,他自己已当先离去。   只是走了两步,他却又忽然停下,静静道:“不过,你最好别再想著走之类的,我说过了,我这次绝不会放手。”      齐槿回到舱内,挥退了上来服侍的侍女,简单擦洗了一下,然後躺到床上。   听得水声轻响,脑中却是茫然一片,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真的就任楚哥哥将自己带去南桓吗?或者逃回北朔?   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那里。   那麽,是到他身边去吗?看战火纷飞,看生灵涂炭,看自己最爱的人把刀枪对准自己的族人?   如果真的见到,自己又该情何以堪?   便是没见过,纵使日後可以再无其他阻力,这一切,也该会成为两人间的芥蒂罢?   那麽,自己还能像从前那样爱他麽?   还能那麽单纯地只愿跟他在一起麽?   纵使爱仍在,一切,应该都会变了罢?   这世间,又哪有单纯的爱呢?   或许,自己仍应回到从前的山中才是,红尘繁华情仇,不如山中空地。   只有那里,才是真正属於自己的地方。   而这东苍,这北朔,这南桓,统统不是。   唇边浮起一丝苦笑,齐槿静静闭上眼睛。   似睡,而非睡。这样迷离的夜,这样茫然的路,人,注定要无眠。   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刻,忽听轻轻一声响。   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齐槿却听见了,只因他本是无眠,况,这声响又是响在他的房中。   齐槿立时起身,正要喝出,忽觉一只手按上来,却是捂住了他的嘴。   齐槿惊骇地睁大眼睛,立时挣扎起来,下一刻,却觉身子一软,竟是被点了穴道。   而待他欲呼之时,却发现口不能成声,竟连哑穴亦被封住了。   心下登时一阵惊惧,脑中念头急转,猜测来人究竟是谁又意欲何为。正焦急无措之时,来人忽然在他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别怕,是小王爷让我们来救公子。”   小王爷?齐槿一愣,随即却是心头一跳,小王爷……是……小瑾吗?   心下不由微微一松,但随即便又疑惑起来,小瑾怎麽会知道他在这里?他现在在战场,救走他的话,是要带自己上战场吗?战场……那个人……   心头疑惑纷纷,来不及弄明白,这边来人却是已将他抱起,从窗中跃了出去。齐槿只觉身子一轻又是一顿,那人已是直直地落在了大船下的小舟上。   小舟在夜色中悄然划开,慢慢远离了大船。齐槿睁大了眼睛,眼前却是朦胧昏暗,看不太清楚,只觉到自己被置入小舟中,小舟前行,身子也便随著上下起伏。   随著小舟渐行,齐槿却是不由想起了楚龙吟,想到楚哥哥忽然发现他不见了还不知道会著急成什麽样子。此番他费了极大力气将自己从北朔带出,如果发现自己竟逃了开去,他会不会很难过很伤心?虽然自己也想过要逃的,但终有了机会时,一时却又不忍起来。毕竟,无论如何,他是他的楚哥哥,是他在这世上最不忍心最不愿伤害的人啊……   正心思忧乱时,忽听得喧嚷声起,虽然不能动弹,齐槿却能辨出那声音是来自於楚龙吟的大船之上。当下不由一惊,楚哥哥这麽快就发现了吗?   原来楚龙吟与齐槿分开後,在自己的房间亦是无眠,想了想,终还是起了身。这些时日,每晚他其实都在齐槿入睡之後来到齐槿房间,有时是坐在床沿静静凝视他,有时也忍不住轻轻吻他,心中缠绵万状,只想将这人抱在怀中疼爱一辈子,但不时又是满腔涩意忧伤,悲愤之下又直想再不顾其他就此将这人压在身下,强行占有。心中纷纷扰扰,到最後却只是无声一叹,回到自己房中,却仍是无眠。   只是这晚,楚龙吟一踏入齐槿房间便觉出了不对。只因他内力深厚,虽是齐槿呼吸极轻他亦能听得清晰,但齐槿身子素来荏弱,因而呼吸总是很浅,而此刻房中之人,竟是呼吸匀净悠长,倒像是练武之人之状。   楚龙吟心中一凛同时,已是一掌挟风向那床上之人劈去。果然,掌未到,那人已自出手迎上,两人登时交战一处。但楚龙吟武功既高,内力亦极沈厚,虽那人武功亦自不低,招式诡谲,但不多时仍是被楚龙吟一掌拍在胸前,登时吐血委顿在地。   楚龙吟晃亮火折,点亮灯烛,光亮之下,竟见被自己所伤之人竟是和齐槿一模一样!虽心知是这人易了容扮成齐槿的样子好不让船上人发觉,但见了那和齐槿一样的脸皱眉痛苦的样子,仍是不由得心中一顿。下一刻,却是省过来,想到此人扮成齐槿不过是要拖延自己时间,他必定还有其他同夥,齐槿此时应早被他们带走!念至此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狠利,喝道:“来人!”   因齐槿不见,楚龙吟大怒,原本平静的大船上登时一阵骚动,一众下人侍卫皆忙著四处追寻。但带走齐槿的人却甚是精明,将齐槿带上一只小舟後,同时还有数只一模一样的小舟往不同方向而去,故意要楚龙吟辩不清方向,而就在此混乱中,载著齐槿的小舟却是渐行渐远……   齐槿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这一路上,因为怕他反抗逃走,那些人便在每顿饭中都下了少量的安眠药物,令他始终昏昏欲睡。偶尔清醒只觉到马车的颠簸,似乎是很急地向某个方向赶去,而到底是哪个方向,却并无时暇让他想明白……   而这日,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他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哥哥,你醒啦?”齐瑾笑吟吟地看著他。   “小瑾……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齐槿犹不敢相信一度让自己认为已死的弟弟就这样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时间犹疑身在梦中。   “当然是我啊,不是做梦!”齐瑾拉起哥哥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哥哥你自己摸摸看!”   手掌下的肌肤细腻温滑,真实可触……真的是小瑾!齐槿登时一阵激动,猛地坐起身来,一把将齐瑾紧紧地抱住,口中激动地一遍一遍地轻唤:“小瑾……小瑾……”   齐瑾乖巧地任他抱著,轻轻道:“哥哥,我好想你……”   齐槿甕声道:“我也想你啊……”轻轻将他放开,手掌轻柔地抚上面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头百感交集,“小瑾……我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他说你跳崖了……”   齐瑾伸手将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按住,用脸颊轻轻蹭著,笑眯眯道:“我现在不是好好在哥哥面前吗?哥哥不必担心的。”   齐槿也微笑起来,看著眼前这个小猫一样蹭在自己掌心的少年,不由满眼都是慈爱宠溺,柔声道:“小瑾,我好高兴,这些日你好不好……”话未完,忽然省起齐瑾现在正与燕沈昊作战,当下一僵,眼睛里也不由掠过一丝黯然。   齐瑾自然将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却故作未觉,只甜甜道:“我很好啊,见到哥哥,我也好高兴……”圈住哥哥的腰,儿时一般依在哥哥怀中,低柔唤道:“哥哥……哥哥……”   齐槿伸臂搂住他,只觉满心都是幸福宠溺,忽然省起一事,便问道:“小瑾,你怎知我被……呃,我在那里?”   齐瑾在他怀中抬眼看上来,眼睛亮晶晶的:“我当然知道啊!哥哥被坏人带走,弟弟自然要把哥哥救回来!”   齐槿笑道:“楚哥哥可不是坏人,他只是……”顿了一顿,摇头笑道:“没想到这麽多年过去,你还没跟他和好啊!”   齐瑾嘟起嘴道:“谁要跟他和好!第一次见面他就欺负我,他不是坏人谁是坏人?哼,我才不要跟他和好!”   齐槿笑道:“其实楚哥哥也是因为你实在太可爱才逗你的啊!其实这些年,他都是很喜欢你的……”   “……是吗?”齐瑾将脸埋在哥哥怀中,低低出声,忽然大声道:“我才不要他喜欢!”   看他如此孩子气模样,齐槿只是微笑。尽管昔时的少年已是如今的俊美男子,但在齐槿眼中,他仍是那个有点任性的孩子,是他最爱的弟弟。   两兄弟又亲热地叙了些别後之情,然後齐瑾便拉了他出去。齐槿看著营前兵士战马,眼中不由一黯,欲要问起战况,但看齐瑾十分高兴的样子,又不愿破坏这难得的气氛,便即暂忍下去,只任他拉著自己往外走。   齐瑾却是将他拉到了城楼之上。这日也算得好天气,天蓝云白,一片清朗之色,蓝天下,青山逶迤,一片广阔的平原远远地延展开去。   齐槿的目光却是落在远处那一片有些模糊的营帐之上,身子一颤,悄悄握紧了手。那人……他……就在那里麽?   齐瑾见他神色,便也顺著他目光看去,当下了然,却是直接道:“那里就是北朔大军的驻地。”觉到齐槿身子一僵,眼中不由滑过一丝幽光,却是轻声道:“他们已夺去了我东苍好几座城,无数东苍百姓被他们践踏在铁蹄之下,我竟没能力保护他们……”   见齐槿面色隐隐苍白,齐瑾不由将握住他手的手紧了一紧,轻声问道:“哥哥,你是喜欢燕沈昊的罢?”   齐槿又是一僵。本来这是无比确定的事,但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地又被眼前的人问起,他却不知如何作答了。   见他不出声,齐瑾也并不逼他,只是睁著清亮的眼睛看著他,继续问道:“那麽哥哥,现在我与他对阵,你是帮他呢,还是帮我?”   齐槿蓦然呆住,只觉这一辈子都没做过如此艰难的选择,但在心底,他却清楚,答案是早就定了的……   微微一笑,笑中含著掩不住的涩意,齐槿望向远方,轻声道:“小瑾,我是东苍人……”   听得如此答案,齐瑾当下勾起了唇角,手指轻轻摩挲著齐槿的手,轻声唤道:“哥哥……”声音里十分感动的样子。   齐槿反手握住他的手,只觉手中细滑温暖,十分充实,抬目望向远方,天空清明,大地无垠,而心头,却是渐渐空茫起来。 回到大营之後,齐瑾亦是拉著齐槿的手,不曾放开,完全没了平日里首领的威严之状,便似个小孩子一般,坚持要和齐槿一起吃饭,到了晚上亦坚持要和齐槿一起睡。齐槿想到二人少时一度同榻而眠,倒也无甚异议,反是极为怀念那段单纯日子,纵使心中忧伤烦乱,但看著怀中紧紧抱著自己的弟弟,心境便慢慢平和下来。   晚上的时候,君亦然过来找齐瑾,自然亦跟齐槿见过。虽并不知他是何来历,仅知他是弟弟身边的军师,但一看到这个面目清雅说话温和的男子,齐槿不由自主便想起莫轻羽来,想到他的死,心里不由一痛,再想到他是在狱中被杀,若不是那人将他关起来,也许他就不会……心上的伤口又多了一刀,只觉自己与那人间的缝隙越来越大,到最後,只怕终究是无力缝合……想到此处,齐槿便觉心口阵阵疼痛,难以抑制。   虽是随齐瑾住在军中,但齐瑾却并未让齐槿参与任何事,只要他好好呆著,并派了专人保护他。其实有时候齐槿也会有念头一闪而过:为什麽小瑾会接自己来到军中,将自己安置在别处不是更好?心中隐隐泛起一丝疑惑,但随即便自己找到了答案解释:小瑾在战场不能脱身,他又极想见我,自然只能把我带到战场,他还只是个孩子,却要领军作战,对抗如此强大的敌人,有哥哥在身旁陪著的话,自是会安心一些,平日里在部下面前只能威严神勇,不能露出丝毫疲态脆弱,但若在疼爱自己的哥哥面前的话,就丝毫不用顾忌了罢?   只是闻得远处战场之上的厮杀之声,齐槿到底还是不能平静,心中十分难受,又十分忐忑,既怕弟弟受到伤害,又担心那人会不会受伤。但一看到被送回来的伤兵残将,心下又是痛苦之极。虽是帮著军中军医尽了最大努力护理伤员,但听著那此起彼伏的呻吟和惨号之声,看著伤重不治的年轻士兵就此逝去,齐槿仍觉心中刀刺一般难受,而一想到眼前这些族人的痛苦都来自於自己所爱的那人,更觉心中撕裂,痛不可支。   这一日,又是一场大战,东苍大败,连齐瑾亦受了伤。虽暂时退至了安全地带,但齐槿仍自心跳不已。虽然齐瑾只是皮外之伤,并无大碍,但看著齐瑾胳膊上的伤口,齐槿仍是脸色发白,紧紧握住齐瑾的手,身子发颤。   齐瑾见状,反反过来温言安慰他,言道自己无碍,要哥哥不要担心。齐槿虽是知晓他已无碍,但心上那抹阴影却是越来越重,直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虽是早知两方对战必有伤亡,但真正看到弟弟受伤,心仍是忍不住痉挛起来,却不是痛了,而是那份恐惧窒息,两方撕扯的感觉,让人几乎无力承受。   齐瑾见他脸色苍白,倒是担心地要叫军医过来为他诊治。齐槿摇头拒绝了,只是守在齐瑾身边照顾著。到了晚间,因念著齐瑾的伤,本欲与他分开睡,奈何齐瑾固执地要和哥哥睡,并借著伤势大肆撒娇,齐槿只好与他同榻而眠,却是注意著不碰到他的伤口。   齐瑾见兄长脸色不好,知他担心自己,又想到他的心情,怕他在晚间睡不好,想了想,便在他的膳食中加了些许安眠之物。到得晚间,齐槿虽是眉头始终不曾展开,倒是果真沈沈睡去。反倒是齐瑾在黑暗里睁著一双清亮的眼眸,看著身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里心头都是复杂万分。   正是心思复杂时,却听得帐外一声异响,齐瑾眉头一皱,便即起了身来。来到帐外,果见自己的暗卫等候在外,见他走出,虽有诧异,却仍是躬身禀道:“小王爷,有暗报!”   齐瑾点点头,接过属下递过来的装著信息的铜管,拿出里面的纸条展开,一行行扫过上面的字,然後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到最後把纸条往手中一握,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你先下去罢。”   待属下退下之後,齐瑾脸上的愤恨之色便显露无疑,若不是在夜里,帐中又有齐槿,只怕他当场便会发作,但终於还是忍了下去,衣袖一拂,转身进了帐中。   回到帐中,齐瑾却再未躺下,只站在榻边,静静看著榻上那张清丽的睡颜,暗报中的消息却是在脑中盘旋来去:南桓楚帝正往北上,看方向似往北朔东苍交战之地而行……   楚龙吟,你就情深至此,竟直追了过来!为了一个齐槿,堂堂南桓之君冒险潜入北朔还不够,到此时竟还追往战场,你竟到此时还不放弃!   身上的伤处隐隐作痛,却哪比得过心上一阵阵夹杂了悲愤的痛楚?看著睡梦中的齐槿,那一时,眼中的愤恨显露无疑,直想摇著这人大吼:为什麽?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为何我爱的人偏偏却只要你?连最先点名要我的燕沈昊最後也爱上了你?你明明什麽都没做,就有两个男人为你疯为你狂,而我努力了这麽久,我做了这麽多,却始终什麽都没有!凭什麽?你凭什麽!   紧紧攥住拳头,暗夜里的表情扭曲而狰狞,瞧见那一段露在被外的雪白颈项,那一时,心中竟起了一阵如魔的冲动,真想就此掐上去,慢慢将双手收紧……   但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坐下,慢慢躺到他身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痛苦地喃喃:“为什麽……哥哥……为什麽会这样……” 夜。东苍军师帐中。   君亦然霍然抬头,惊道:“小瑾!”   齐瑾静静道:“你放心,他是我的哥哥,我自然不会真的伤害他。只是你也知道,燕沈昊实在太厉害,若这样下去,东苍迟早会被他占去……”   “可是,小瑾,他是你的亲哥哥啊……”君亦然眼神复杂。   “可他也是东苍人。”齐瑾面色平静,“况且他先前嫁去北朔和亲,本就是为了东苍安宁,如今他的夫君竟然率兵攻打东苍,无论如何,也有他的责任……”   “可是小瑾你知道的,这并不是他的错……”   “是啊,我知道不是他的错。”齐瑾微微苦笑,“可是,这也是逼不得已。况且,我说过了,我不会真的伤害他,不过是要他作一场戏而已。如此一来,便是逼不了燕沈昊退兵,也必可让他心痛断肠,神智昏乱。况我得到消息,南桓楚帝亦正赶此而来,哥哥亦是他痴恋之人,到时候逼得他助我东苍,也未必没有可能。”   虽听他分析不错,但齐槿毕竟是他亲哥哥,且几日来君亦然亦是亲见齐槿是怎样疼爱这个弟弟,此刻却见齐瑾提出此计,狠心绝情至此,君亦然心头不由一寒,沈默了一下,道:“那,小瑾你就不怕燕沈昊和楚龙吟联手过来对付你?”   齐瑾唇角浮出一丝笑意,摇头道:“绝不会的。那两个男人都是人上之人,天生强者,绝不会示弱与别人联合。况他们互为情敌,燕沈昊知不知道楚龙吟和哥哥的事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楚龙吟是恨极了燕沈昊的,绝对不会与他联手。而他们两个都爱哥哥爱得极深,也绝不会让对方抢走哥哥的。”   君亦然默然片刻,问道:“那你就确定公子他一定会答应吗?”   “他会答应的。”齐瑾道,看著君亦然,忽然微微一笑,“况,亦然你口才这麽好,便是哥哥不答应,你也一定会说动他的。”   “我?”君亦然一愣。   “自然是你。”齐瑾道,“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弟弟的去游说哥哥自己跳火坑麽?这样的计谋,自然也该是我们足智多谋的军师想出来的才对。”   “可是……”君亦然面色为难。   “亦然,你忘了你的目的是什麽了吗?”齐瑾道,“虽然我也知道这样做很为难,但若不是逼不得已,我又何尝愿意这样做?你也知道,东苍根本敌不过北朔大军,照目前情势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虽说这样做有些卑劣,但却是为了东苍几百万百姓,哥哥想必也会想通的……况也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报仇,否则待燕意天拿下东苍,你怎麽办呢?毕竟,燕沈昊现在已经知道你还活著,只怕燕意天也早知道了,如果你再落到他手中的话……”   “好了,你不用再说。”君亦然唇边浮出一丝苦笑,“小瑾,我答应就是。”      阳光非常明媚,落在大地上,四处都是一片灿烂的颜色。   君亦然静静看著眼前这个少年。是,少年,尽管知道他已年过弱冠,但看上去,这人眉目清秀,身形纤细,那般的明净,除了少年,君亦然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来。   眼前人眼眸低垂,浓黑的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便如那白纸上的一抹淡墨,静然中,似乎有淡淡的哀伤扩散开去,但细一看,却又似乎什麽都没有,那人便只是那麽安静地低著眸,灿烂的阳光落在他略略苍白的脸上,却似化了去,只留下一点幽幽的透明。   君亦然知他心中为难,但却是无奈,他自己又何尝愿意来劝说?只是……终究是无声一叹,轻轻唤醒那似是失神的人:“公子?”   齐槿回过神来,朝他略带歉意地笑了一笑,那笑容却是显得苍白。君亦然心下一叹,有些艰难地道:“在下又何尝愿意用这种法子?只是……在下无能,无法保得东苍和小王爷,若再此下去,东苍只怕真要落入北朔之手,那麽东苍几百万百姓……而小王爷是此战首领,若是输战的话,便是不战死沙场,只怕回去,也必会被军法处置……而小王爷那脾气公子想必是清楚的,他那麽心高气傲的孩子,那忍受得了失败?便真的败了,亦绝不会做那阶下囚,只怕宁愿自尽也说不定……”   齐槿静静地听著,默然不语。君亦然见他神情,顿了顿,继续道:“燕沈昊若真是爱你的话,必会救你,而我们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绝不会真伤到公子……”见齐槿仍是十分安静的表情,心中虽不忍,却仍是狠心缓缓道:“东苍和小王爷与燕沈昊之间,公子自己选择罢……当然,无论公子做什麽选择,我想都不会有人怪你的,在下不会,小王爷他,当然更不会。”   齐槿默然良久,然後低声道:“且容我想一想。”   君亦然点头道:“这是自然。公子若想好了,直接告诉在下答案便是。在下告辞。”话毕便推著轮椅离开,只是在离开一段距离後,君亦然忽然停了下来,并未回头,却是轻声道:“公子这般犹豫,应该不是为了自己罢?”   齐槿愕然抬起头来。却听君亦然继续道:“到这时候公子竟还怕晋王为难,还在为他著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只可惜王爷他不懂得珍惜……唉!”一声长叹,似有无限深意,然後却是径直离去,再不回头。   齐槿却仍是静静地站著,虽是日色灿烂,那一时,却似起了风,幽幽的,只是凉意。   然後齐槿回到了齐瑾的帐中。齐瑾正坐在床边任军医为他换药包扎,见他进来,脸上登时漾开甜甜笑容,叫道:“哥哥!”   齐槿走过去,温和地询问军医:“他的伤怎麽样?”   军医道:“小王爷的伤本无大碍,只要好好养伤,再过得两天,就可以完全好了。”   齐槿这才放下心来。却听齐瑾道:“这点小伤,又何必再养?况且燕沈昊的大军已经逼近过来,马上就要出战,谁还顾得了这个?你先下去罢。”却是对那军医说的。   那军医忙躬身退下。齐槿勉强微笑道:“小瑾你别这麽说,受了伤总是要好好养的……”   齐瑾满不在乎道:“养好了又怎样,反正还是要受伤的!燕沈昊果然不愧是北朔神将,行军打仗也就算了,武功也是那麽好……”忽然似想起什麽,倏然住口,望向齐槿,略有歉意道:“对不起,哥哥,我……”   齐槿道:“这有什麽对不起的?小瑾你说的本就是事实……”虽是微笑著,眼底到底忍不住隐了一丝黯然。   齐瑾见他神情,忙把话题岔开了去。难得没有出战,又借了伤势之故,齐瑾便索性赖在哥哥怀中,甚至连用饭也大起童心要哥哥喂,理由是自己胳膊受伤了。齐槿虽知他是左臂受伤,吃饭并无妨碍,但到底经不住弟弟的撒娇,又看他睁著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十分期待的样子,也实在不忍心拒绝,便果真一口一口喂起他来。齐瑾每一口都乖乖吞下,吃得十分开心,吃完了仍是抱著齐槿的腰赖在齐槿怀中,低低道:“哥哥,你真好!”   齐槿轻轻抚著他的头发,宠溺地微笑著,只是眼底深处却是有些哀伤,心道:小瑾,哥哥一点都不好,只顾著自己自私,都未顾到你……   心下一黯,那决定却是成形了。待齐瑾睡著後,齐槿便自来到君亦然帐中,静静道:“我想好了,我答应你。” 天色晴好,莽原广阔,阳光洒遍大地,原该是明亮平和之时,只此时,地面上却是厮杀正烈,恶战正酣。   燕沈昊面无表情地注视著前方的情势。只见尘沙纷扬鲜血飞溅,广阔的战场也俨然便是一处修罗场。金戈交鸣,衣袍猎猎,血肉横飞,惨呼利喝,一片惨烈之景。只是映在燕沈昊眼中,却是一片漠然了,那一双幽深的凤目中,不见丝毫感情,不起一点微谰,配了那没有表情的表情,却不知为何,更让人觉得从心底处生起颤栗。   正此时,忽闻些许异动,燕沈昊目中光芒一闪,挑眉看去。原是东苍一队精甲骑兵冲出,择了北朔一翼强攻,因那队骑兵皆是骏马精兵,铁甲相锁,一时倒是气势骇然。北朔兵士虽算神勇,但逢此强悍霸道的铁甲精兵一时倒是稍有不敌,不多时,阵线便被撕开一线。   燕沈昊微微眯起眼,举起手中赤旗一招。下一刻,便听鼓角雷鸣,杀声震天,三队北朔精兵突然杀出,填住了缺口不说,更是无形中将那东苍精甲骑兵包围起来,一时呼喝厮杀,更见激烈。   燕沈昊漠然收旗,脸上并无半分激越之情,仍是一片冷然。却是抬头看了看天。但见云淡风轻,阳光明媚,好一片平和之景。只是映在燕沈昊眼中,那一时,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刺目,那一丝痛直从眼中扩散至心头,只一丝,却尖锐缠绵,挥之不去。   那样的云淡风轻,那麽的暖阳轻亮,很像那个人笑起来的样子,轻轻淡淡,却是暖暖煦煦,让人直醉到心底去……   槿……   心知此时不该分神,燕沈昊忙把那丝痛楚极力压了下去,仍是漠然地注视著眼前的战场,任那心口处隐隐作痛,再不想去理会,怕再一深究,自己就真的会乱了。   而这边的齐瑾见自己的精甲骑兵被北朔的精兵包围,渐被击破,又见北朔官兵攻势猛烈,东苍将士虽是拼命苦战,但仍是渐渐地显出败势来,不由皱起眉头,而一眼望见远处战马之上燕沈昊平静面容,更是脸色阴沈,眼中幽芒一闪间,静静对身边的部下下令道:“把他带上去!”   燕沈昊静静瞧著远处几大队东苍兵士忽然重重围住一个高台,盾牌,弓弩,刀剑,一层一层,似在布阵,又似在保护什麽,虽然不知道齐瑾又在打什麽主意,但他倒很镇静。那高台大战初始便已架起,虽有十余丈高,倒也不像什麽特别的工事,虽台周堆满了柴草木块之类,颇像要焚烧什麽的样子,但燕沈昊一时倒也猜不出齐瑾用意,当下亦只不动,静静观望,看齐瑾到底要做什麽。   只听一阵鼓声急响,便见人影一晃,燕沈昊眯眼看去,却是两人携手上了高台,远远看去似是其中一人带著另一人飞身上去。燕沈昊眉心轻皱,观望过去,此时那身著暗衣之人已转过身来,现出了那被绑缚在木桩之上的白衣人。燕沈昊一眼望去,当下不由大震!   虽是隔得很远,但燕沈昊练武之人内力深厚,目力自是极好,此时一眼望去,但见那高台上被缚之人白衣如雪,身形纤细,而那样的眉目,那样的面容……   神色大变的同时,唇间已不由自主地逸出了那个这一段日子来一直不敢去触碰的字:“槿……”   虽是大为震动,但燕沈昊到底还是一方统帅,立时压下心中惊乱,目光却是直往东苍军中搜索而去。这一搜索,却是赫然见得身著战甲的齐瑾便立在离那高台不远之处,正似笑非笑地向他看来。燕沈昊心中一顿,齐瑾还在原地,那高台上之人,高台上那跟齐瑾面目一模一样的人……   手在身侧悄然握紧,虽是极力控制,但那无谰的眼中终还是忍不住起了狂涛。那一时,却不知是惊喜还是担心了,脑中念头混乱来去:槿他没有死?!他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齐瑾这是要拿他来威胁自己麽?可是槿既是他的亲哥哥,他又为什麽要这样做……   忽听那急风骤雨般的鼓声骤然止歇,两方战斗的军士似亦已注意到这边诡异的情景,一时间原本喧嚷的战场竟是静了许多。正此时,便听齐瑾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燕沈昊,你的王妃在此,你要他还是不要?” 他这声音中含了内力,因而语声虽是柔和平静,但却是清晰地传遍整个战场,直落入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北朔将士听得那高台被缚之人竟是晋王王妃,不由都是大惊,一时间担心的,大骂齐瑾卑鄙的,目色复杂等燕沈昊示下的,不知所措的,各色反应皆有。而东苍这边想来是早已知晓此计,因而倒无甚惊讶之色,只是隔得近些的官兵看见那高台上的人与齐瑾竟有同样容貌,倒是不免有些惊讶和疑惑。   燕沈昊却并未看他,而是将目光直直投向了那高台之上的白衣人,见那白衣人的目光亦正向他这边看来,不由便是心中一顿,虽知那人并看不清楚他,但他却看得清楚,那双熟悉的小鹿般的眼眸是怎样的清澈明净。   心下微微一颤,燕沈昊低低道:“槿,是你吗?”   轻柔的声音,温柔而平静,却只有说话人才知那话音背後是怎样的颤抖。虽是低语,这一句却是蕴著内力远远地传了出去,掠过尘沙飘扬的战场,掠过敌对厮杀的士兵,直送入那静静被缚的人的耳中。   虽是相隔甚远,但燕沈昊却似连那人的轻颤亦看得清楚,而那人的回话虽是轻柔地散在风中,除了那离他最近的人外并无他人听得见,但燕沈昊却偏偏听得清楚明晰,虽然是那样一句低柔忧伤的叹息,虽然仅仅只有一个字:   “昊……”   那一刻,燕沈昊的脸色蓦地变了,原本平静无澜的眼中忽地动荡起来,那样的挣扎,竟连燕沈昊身边的侍卫亦担心起来,不由小心翼翼道:“王爷……”   虽是怯怯一声轻唤,燕沈昊却蓦地惊醒过来,当下努力镇静,阴沈目光却是直逼齐瑾而去,冷冷道:“齐瑾,他是你的亲哥哥,你竟要弑兄麽?”   听得那高台上的人竟是齐瑾兄长,原本静听主帅之令的两方军士不由都是大哗。正此时,却听齐瑾道:“他虽是在下兄长,但他通敌叛国,助外族侵入故国,致使我东苍国土陷落,百姓流离,实为东苍罪人,为拂众怒,在下却也不得不大义灭亲了!”   他这几句话出,北朔这边痛骂的,担心的,东苍这边赞叹的,惊讶的,各色反应皆有。只君亦然在侍卫保护下隐身於离战场不远之处,听得他这番朗朗传遍全场的话语,不由长长一叹。   燕沈昊眉头一皱,却是向那高台之上的人遥遥望去。见那人脸色苍白,眼帘静静垂下,虽是神色平静,但那无言的忧伤却让燕沈昊心中一紧。   转过目光,燕沈昊直直望向齐瑾,冷冷道:“齐瑾,你到底想怎样?”   齐瑾微微一笑,朗声道:“很简单,只要王爷立即退兵,并在两军之前立下誓言,从今以後,北朔一兵一卒不得越过北朔东苍边界,虽然他犯下大罪,但念在他尚可换回东苍安宁,在下自会让王爷带走王妃。”   燕沈昊面色冷然,沈声道:“本王只是率军出征,你的条件本王作不了主。”   齐瑾笑道:“贵国君主是王爷的亲兄长,听闻一向是极疼爱王爷的,想来必也不愿让王爷痛失爱人,悲伤终生罢?”见燕沈昊只是沈思,并不答语,便继续道:“何况,如果贵国皇帝知道他最爱的人此刻亦在在下手中,想来他也必定会答应在下的条件的。”见燕沈昊仍在沈吟,微一顿,微笑道:“虽是你北朔侵我东苍,但战争一起,双方都不免会有死伤。你是北朔亲王,令兄是北朔之君,本该是爱民为民的,难道就忍心为了一己野心不顾将士死活麽?想来万里征战,骨肉分离,兵凶战危,难免死伤,北朔的兵士也并不是每个都真心愿意打仗的罢?同样是活生生的生命,难道就该为了上位者的野心牺牲无辜的将士百姓麽?”   他这一番话有威胁有劝说,但不可否认让北朔大军微有动摇了。不说燕沈昊眉头越皱越紧,便是那先前尚神勇杀敌的北朔士兵听了他的话,看著那满地的鲜血残肉,又想起家中妻儿,亦不免渐渐对这血肉拼杀生出一丝厌倦之心来。   齐瑾见自己一番话颇有成效,不由微微一笑,道:“只要王爷答应在下的条件,在下便放了王妃。”微微一顿,道:“并且还可以让王爷为贵国君主带回他最爱之人,如此一来,想必贵国陛下也必不会怪罪王爷。”   他此话一出,他人虽无太大反应,暗处的君亦然却是蓦地苍白了脸色,虽是如此,倒也并不震惊,便似早料到此种结局一般,一点笑意微微浮在唇角,但眼里口中,却全是深浓涩意。   阳光倏地淡了下去,天色忽然阴了下来,风似乎大了些,阵阵吹过广阔大地,旌旗翻飞风中,战袍猎猎作响。   那一时,战场之上却是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只投向燕沈昊,等著他的抉择。   燕沈昊面色阴沈之极,虽双拳在身侧握紧得指骨泛白,目光也一直遥遥望著高台上的人,但却始终未曾答语。众人似知他心中交战,倒也无声地等待著。倒是齐瑾见他半天下不了决定,微微一笑,向那高台下的军士做了一个手势。   早已准备好的军士立刻点燃了高台下的柴草堆,但见浓烟升起,烈火燃烧,不出片刻,高台之下已是烈火熊熊。见那火光跳跃,台上之人被缚难脱,众人一时都不由屏息。   齐瑾朗声道:“王爷,如果你再不作出决定,只怕就晚了。”   燕沈昊目光紧紧地盯著那高台之上的人,却见那人始终垂目,并不看自己一眼。眼见那火越燃越旺,越烧越高,那本来尚自坚固的高台竟似也摇摇欲坠起来,而那人苍白的脸庞在浓烟中却渐渐模糊了,燕沈昊心头一窒,那一时,一向镇静的面孔竟是微微扭曲起来。   齐瑾见事已至此燕沈昊仍不答应,又见那火越烧越高,高台上的齐槿面上已忍不住现出痛苦之色,当下心头亦是一阵焦躁,不由沈声道:“燕沈昊,你当真要看著他生生被烧死在你面前吗?”   燕沈昊面色扭曲,目色如火,恨不能立时飞身过去将那人救下抱在怀中,但若真答应齐瑾的条件,私违君命的後果他自是清楚,便燕意天是他兄长,只怕也……虽然他自己并不担心,但如果自己不在了,那人又该怎麽办?尽管其实他最无辜,但他既背上这个污名,北朔东苍两边只怕都不会放过他……然而,若真的看著那人就这样被火吞噬,自己又怎堪忍受?这一生,自己已经欠他太多,自己尚未弥补半分,又怎能让他再被这样痛苦折磨……不能!便是拼却皇兄的天下,便是拼却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让他再受到伤害……   燕沈昊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那一刻,脸色平静得让人颤栗,而眼中那抹坚定却是异常清晰,目光直直看向齐瑾,便要答应他的条件。   便在他要开口之时,忽听得一个低沈的声音远远传来:“小王爷,我已按你的要求派人尽毁了北朔大军屯粮之所,也切断了北朔一路赶来汇合的援军,现在,你该放了他罢?” 一闻此声,原本鸦雀无声的战场上顿时大起喧哗。北朔这边自是震惊於己方粮草被毁,援军被断,而东苍这边却是惊喜於这突然而来的好消息。只齐瑾闻得此声毫无喜色,反是面色一沈。而那高台之上原本垂眸的齐槿竟亦是蓦地抬起眼来,不由自主喃喃道:“楚哥哥……”   那声音落下不久,便闻一阵蹄声如雷,一大队人马直往这边而来。当先一骑黑马神骏,马上之人英眉朗目,威武不凡,不是南桓之帝楚龙吟又是谁?   楚龙吟直直策马奔向齐瑾所在之地,目光却是一直注视著那火光熊熊的高台,眼见那火势愈发凶猛,齐槿脸上的痛苦之色愈来愈浓,不禁大吼道:“齐瑾,你还不把他放下来,你当真要烧死你的亲哥哥吗?”   齐瑾又怎会不见齐槿情状,心下亦自焦躁不已,此刻听得楚龙吟如此大吼,却不知怎的,心中竟是一股愤意涌上,那一刻,竟如魔般地生起了一个就此将楚龙吟最爱之人除去的念头。但这念头只一转便即过去,却是连自己也有点吓到了。忙镇定心神,抬目迎视直奔自己而来的楚龙吟,犹豫了一下,咬牙大声道:“我可以放了他,但我要你在此立誓,在你有生之年,不得侵犯东苍!”   龙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麽?如果你不来,也许我会把东苍奉到你手中,但你来了,我就要你什麽都得不到!   楚龙吟没想到他突然又提出这个条件来,当下一愣,随即却是阴沈了面色,但眼角余光一瞥到齐槿状况,却终是咬牙道:“好,我答应你!”转过身来,面对北朔东苍兵士及自己身後的南桓将士,大声道:“南桓楚龙吟在此立誓,有生之年,绝不侵犯东苍,若违此誓,有如此刀!”说完将自身旁士兵手中劈空吸来的长刀一折两断。   这边北朔东苍众人听得来人竟是南桓国君,当下又是大哗,又听他立此誓言,一时不免有种反应不过来的感觉。只齐瑾却是冷静地看向燕沈昊,问道:“王爷的答案呢?”   燕沈昊虽惊於南桓新帝竟突现此处,而且竟还与齐槿有此关系,但到底挂念齐槿,本便是要答应齐瑾的,当下沈声道:“我答应你。”只四个字,却是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齐瑾微微一笑,似是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却显出了几分苍白,举起手向高台那边打了个手势,示意将齐槿放下来。   变故便在此时发生。原来那火势太大,火焰太猛,烧了这许久,早已烧穿了底下的木板。那高台本是临时搭建,并不牢固,经猛火这般烧得一阵,早已摇摇欲坠。此刻齐瑾示下,适才绑缚齐槿那人便要飞身上去将他带下来,却哪知他尚未上去,只听一声轰响,那高台竟是垮了下来,而绑缚齐槿的那根木桩,更是直直向面前的大火中倾倒而下!   这一下变出意外,众人不由都惊呼出声。便在此时,众人只觉眼前一晃,竟见两道人影从不同方向朝那火中直扑了过去!这一下又是变故陡生,众人不由都惊得呆了。   原来燕沈昊和楚龙吟一直注视著高台那边的状况,见那火势之下高台摇摇欲坠,便心道不好,因而在高台倒下之前已是各自飞身而出,直往那火焰之处扑去。他二人皆是轻功绝顶,一掠之间便已扑到,只是燕沈昊本距那高台甚远,饶是他轻功卓绝,赶到之时,那木桩已是倒在了火中,而正此时,比他早到一步的楚龙吟却是一把揽了齐槿掠了出去。本来齐槿是被绑缚在木桩之上,但因原本便是作戏,因而本绑得不甚紧,而齐槿因痛苦挣扎间,那绳索早已松了,此刻楚龙吟一揽一掠,那绳索自是马上松开,倒并未造成阻碍。   燕沈昊见齐槿被楚龙吟带走,身子一转,右掌一探,便向楚龙吟抓去。楚龙吟因抱著齐槿,急要将他带开,虽闻得身後风声,却也并不还击,只急往前纵,总算落到一个安全之地,这才转过身来。而甫一转身,燕沈昊的凌厉掌风便亦已到。   楚龙吟知他是要来抢齐槿,当下一手将齐槿搂定怀中,另一手出掌迎上。二人当下战在一处。他二人本武功相当,但楚龙吟怀中毕竟带了个齐槿,而燕沈昊见齐槿脸色苍白似是晕眩的样子,心下著急,不免出手狠辣,一招比一招凌厉,因而并未多久,楚龙吟便有些不敌。而燕沈昊因要逼他放开齐槿,却是狠招尽出,手下毫不留情,竟招招杀著,异常决绝。   终有一刻,燕沈昊双掌齐出,快若电火,掌若风雷,直逼楚龙吟。楚龙吟修眉一挑,脑中第一个意识便是要护住怀中的人不让他被掌风扫到,因而下意识便护住了齐槿。只是他这一动作虽只一瞬,却到底使他身形稍有迟滞,而高手间的过招胜负本就差於一线,因而他虽只慢了一瞬,燕沈昊的一掌却已毫不留情地向他肩上劈来! 眼见此掌难躲,楚龙吟不由心下一叹,已是准备好硬生生接下这一掌,虽是如此,想到怀中的齐槿丝毫未伤,倒也欣慰。却谁知,就在这时,忽闻凌厉的破空之声呼啸而来,下一刻,原本该一掌劈向楚龙吟的燕沈昊竟是手掌一顿。楚龙吟虽有一怔,倒也赶紧趁机闪避开来,仔细一看,却见燕沈昊的肩上腿上已是各插了一支羽箭!   楚龙吟一怔,下意识抬目望去,便见了不远处面无表情仍维持著搭弓射箭姿势的齐瑾。见他看过来,齐瑾却是撤回目光,面无表情撇过了脸去。   而一直被楚龙吟揽在怀中的齐槿,因为适才在高台之上被火烟薰烤,接著又被楚龙吟带著飞跃急纵,闪避腾挪,一直都处於晕眩的状态。此刻燕沈昊暂停攻击,楚龙吟停止闪避,他自亦渐渐清醒过来,而这一清醒过来,自然便见到了眼前因腿上受伤而不支半跪的燕沈昊。   此时燕沈昊已拔出了肩上和腿上的箭,亦已点了伤口周围的穴道,但仍是有大片鲜血沁了出来。见燕沈昊肩腿皆受伤,齐槿不禁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要过去,却蓦觉腰上一紧,一怔回眸,便见楚龙吟正目光幽深地看著他。   “小槿,到这时候你还要选择他吗?”楚龙吟的声音平静而低沈。   齐槿一怔:“楚哥哥……”   楚龙吟瞥了欲要撑著起身却似无力站起的燕沈昊一眼,微微一笑,道:“他的毒已经发作了,所以,你也不用再害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伤害到你。”   齐槿一惊,望望燕沈昊,又回头看向楚龙吟:“楚哥哥,你说……你说什麽?”   楚龙吟将他揽在怀中,柔声道:“你自己亲手给他下的毒,你不记得了麽?就是那一次,我到北朔来看你,还给你解了毒,你不是向我要了‘长相思’说要带回去给他麽?你告诉我他是百毒不侵,所以你向我要了‘长相思’,因为‘长相思’可长期静伏於人的血脉之中,并且慢慢融入,便是他果真百毒不侵,这毒却恰恰是他不可克制的那第一百零一种,他绝对没法抵抗。‘长相思’是慢性毒药,一时不会发作,如今时间倒是刚好,你看,他的血隐现碧色,便是‘长相思’发作的标志了。既然现在他已经对你够不成威胁,你也已经达到目的,这戏也不用再演下去了。你既已经报了仇,现在总可以安心地跟我走了罢?”   齐槿怔怔地望著他,然後却是蓦地转头向燕沈昊看去,却见燕沈昊面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目光亦正向他投过来。而齐槿却并不迎向他的目光,只直接向他伤处看去,只见那伤处的血迹中,果然是透出隐隐碧色。   齐槿顿时面色煞白,身子一颤,转过脸来望向楚龙吟,怔怔道:“楚哥哥,你那次给我的药……”   楚龙吟微笑著看著他道:“我不是告诉你了,是‘长相思’。”悠悠一叹,柔声道:“看来你毕竟跟他这麽久,到底还是不忍心是不是?没关系,虽然他曾那麽欺负过你,但你既要放他一马,我也可以将解药给他留他一命。不过,到这个时候,你总该将真相告诉他,让他死心了罢?”   齐槿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明明是极熟悉的面容,为何那一刻竟是如此陌生……而他的那些话……身体轻轻颤抖著,几乎有些站不稳,轻轻的声音轻轻问道:“为什麽?”   “还用问为什麽麽?小槿那麽聪明,当然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楚龙吟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自然是因为我爱你,不愿意你违心再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啊!”   看著楚龙吟含著深意的眼睛,耳畔又是那样的话,齐槿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只是,这算什麽?这到底算什麽? 缓缓转过头来,意料之中迎上了燕沉昊痛苦而悲愤的目光,齐槿只觉得那目光在自己心上戳了一个洞,那种痛,竟比适才被火烤还要剧烈。一步步走过去,站到燕沉昊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努力想站起来却始终站不起来的他,然后缓缓蹲下,轻轻问道:“昊,是不是很痛?” 燕沉昊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那一时,从来冷酷镇静的人竟是慌乱而惶恐的,伤处很疼,而身体里边不知何时竟亦奔腾起一股莫名的痛楚,那种蚁噬般的难受,磨骨般的剧痛不由让他冷汗直下。但在此痛苦时刻,他偏偏想起了那次这人为救自己而中毒,毒发的时候,那人也是经受着这般的痛苦罢?这样的痛苦,真的只是为了演戏,真的只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报复,便宁愿忍得下去的么? 燕沉昊摇摇头,努力不显出痛苦神色,望着眼前的人,柔声道:“不,一点都不痛。”吃力地伸出手去抚上眼前人的脸,微笑道:“槿,你放心,我不相信他的话,我一点,都不相信。”伸手将面前的人拉过来,抱在怀中,低低道:“槿,你知道吗?他们说你死了,我那时真是发了狂……幸好你没有,你现在又回到我身边来了……现在我已经答应了你的弟弟,不会再攻打东苍了,这样你应该就没有那么难过了罢……我已经知道了,其实你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三年前我遇到的是你才对,竟然是我自己弄错了……我已经发过誓,从今以后再不会让你伤心,我要把从前的过错都弥补过来……槿,我们回家,好不好?” 齐槿跪在地上,头轻轻搁在燕沉昊肩上,静静垂着眼帘,双目在燕沉昊看不见的地方溢满了凄伤。虽然燕沉昊说他不痛,但二人身体如此紧密相贴,齐槿又怎会感觉不到他的颤抖,虽那人努力在克制,但那样的痛苦,仍是清晰地传到了齐槿身上。 那一时,齐槿竟也同样想起了自己为他中毒那次,想起了毒发之时那难言的痛苦。现下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也正在经历那样的痛苦吗?记得那时候,他曾每夜将自己的手腕咬得鲜血淋漓,然后将他的血喂进自己嘴里,来减轻自己的痛苦。而现在,他正痛苦着,自己又该怎样去减轻他的痛苦呢? 长长的黑睫轻轻颤了一下,齐槿轻如雪花的声音幽幽响起:“不……楚哥哥说的……都是真的。” 觉到抱着自己的身体猛烈震动了一下,齐槿轻轻闭上眼,继续道:“三年前你说一年后你会来,但我等了你三年,你始终没有出现……后来我嫁给了你,结果你却那样对我……你都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从三年前就喜欢了,很喜欢呢……可是,你却那样凌辱折磨我……然后我就知道了,其实你一直都是骗我的,于是,我决定要报复……所以,我也要骗你,我要你一步步爱上我,然后再像你当年那样,不再要你……毒是我亲手下的,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解了毒之后,你抱着我说你喜欢我,然后我让你喝下了那杯茶,那毒就溶在茶里……当时我就想着,也许这毒能阻止你去攻打我的故国罢……却没想到,直到你出征时,仍没发作,你仍是来了……如果早知道你此时会毒发,我倒也不必配合弟弟演这场戏了……不过,逼得你立下那样的誓言,我倒是也很高兴的……嗯,真的很高兴……” 抱着他的男人很久没有发出声音,但齐槿却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一片片碎去的声音,细细的,清晰的,钉进心里,尖锐地回响。 和自己紧贴的身体颤抖着,明明是高大强壮的男人,那一刻,竟像个害怕的小孩子般颤抖着。原来,他也会颤抖的吗……他也会害怕的啊……还是,是伤心呢……都,不重要,不重要了罢…… 身子忽然被一把扯开,然后却是一双用力到指骨发白的手紧紧攫住了单薄的双肩,双目赤红的男人摇着头悲愤大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手揽了齐槿便要撑着站起来,喃喃着:“槿,我们回家去……我们一起回家去……你一定是刚才被吓坏了……我这就带你回家去……你不要害怕……” 齐槿静静地任男人搂着,静静地看着他那么努力地想要起来,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额间反是有豆大的汗滴滚滚而下,肩上腿上那浸了碧色的鲜红却慢慢扩散了开去……那一时,也不知是眼睛木然了,还是心木然了,竟然可以那么平静,可以不颤抖,不发声,明明心上很疼,很疼很疼啊…… 一只修长的手掌递到齐槿面前,南桓天子温柔的声音响起:“小槿,我们该走了。” 齐槿怔怔看着那只手。倒是为‘长相思’折磨得痛苦的燕沉昊突然抬起头来,狠狠盯向楚龙吟,冷冷道:“槿哪里也不去!” 楚龙吟并不生气,也不惊讶,手仍是那么静静的伸着,微笑着问道:“小槿,你是选我呢,还是选他?” 齐槿一僵。静静抬起头,身子动了一动,便要站起身来。不料燕沉昊虽是为毒折磨得十分痛苦,却是死死抱着他,用力到绝望。 楚龙吟目中幽光一闪,右手一扬,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燕沉昊的手臂便无力地垂了下去。楚龙吟自他怀中将齐槿拉起,柔声道:“小槿,我们回去罢。” 齐槿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楚哥哥,你说过要留他一命的。” 楚龙吟一怔,静静地看了齐槿片刻,微微一笑,自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玉瓶来。 齐槿接过,拔开瓶塞,倒转小瓶,一粒翠绿晶莹的药丸便滚了出来,齐槿却并未停止,直待第二粒圆圆的药丸滚出来方抬起眼睛。 然后在楚龙吟恍然大悟的惊愕目光中将一粒药丸放入自己口中,喉头一动,静静吞下。 楚龙吟的眼神很复杂,而唇边却是一抹苦笑。 齐槿静立片刻,方才转身,站到燕沉昊面前。 那一刻,他忽然微微笑了一笑,洁白明净的笑容,便如三年前那个冬雪之日的白梅,又如二十年前那抹开在山寺的白色槿花。 把药丸轻轻放进燕沉昊嘴里,看着他的眼睛,齐槿轻声道:“这是解药。不管怎样,我没有死,所以,你也不必死的。从此以后,我们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我不欠你,你也再不欠我……” 燕沉昊一把抓住他的手,唇边忽地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像是悲怆,又像是绝望:“怎么会不欠呢?如果你选择他,你就欠我一辈子……” 齐槿静静地低下眸去,轻声道:“哪有一辈子呢?我们只欠三年,还好,这一年来,都还清了……” 燕沉昊摇摇头,正要开口,却听楚龙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槿,真的该走了。” 齐槿静静抬眸。楚龙吟的手已伸到眼前。 齐槿缓缓站起,缓缓看向楚龙吟。 左手尚被握在燕沉昊手中,而右手,却终究缓缓抬起,搁到了面前的那只手上。 虽见那张面向自己的清秀面庞上两道晶莹泪水静静滑落,楚龙吟仍是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收拢,将那纤白的手裹在掌中,另一手却凌空向燕沉昊的手臂点去。 燕沉昊的手臂一软垂下。楚龙吟轻轻将齐槿扯进自己怀中。 然后飞身而起,揽着齐槿一起稳稳落到自己的马上。 不管身后燕沉昊震动天宇的悲声长啸,也不管整个天底下那么多双惊讶不解的眼睛,直接沉声命令道:“我们走!” 然后扬鞭策马,奔驰而去。 天色已经阴下来。风声呼啸着卷过大地。 齐瑾定定地保持着那个挽弓搭箭的姿势。 弓张满圆,上搭三箭。每一枚箭尖,都直指着那个风中马上的男人。 如果不能得到他,便让他死在自己手中罢…… 手背上有青筋隐隐透出,指骨用力到泛白,含着泪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 直到那人消失在天边。 而手中的姿势仍然没变。弓张满圆,上搭三箭。 最后的最后,齐瑾缓缓垂下手臂。 眼中的那滴泪,却早就被风干了。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竟转过眼去,看了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眼。 只见那人跪在地上,长发凌乱,被风卷过,裹了满面,看不清表情。 只看得见他嘴角的血迹和他身前那一大片浸入土地的鲜红。 齐瑾轻轻地笑了一笑,静静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竟又明亮起来了,风也渐渐小了,阳光明媚着,洒遍大地每一个角落。 云淡,风轻。 车声辘辘,似乎微有急促,但声调平稳,倒似一成不变一般。 这样的声音,已在齐槿耳中连响了三天三夜。 长长的黑睫微微颤了一下,那阖着的眼眸本欲睁开,但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 虽是如此,头顶却响起低柔熟悉的声音:“醒了?” 明知他未睡,又何必说他是“醒”。 齐槿轻轻睁开眼来,不出意料地对上了两道温柔熟悉的眼神。 楚龙吟低眸看向怀中的人,柔声问道:“小槿,你饿不饿?如果饿了,我就叫他们送些吃的进来。” 齐槿轻轻摇摇头,低低道:“楚哥哥,我冷。” “冷么?”楚龙吟忙将一旁的丝毯扯过来裹在他身上,连人带毯一起紧紧抱在怀中,“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齐槿没点头也没摇头,却是将身子更紧地偎进了楚龙吟怀中,便像一个怕冷的小动物般,将脸埋在楚龙吟怀里,声音轻得有些恍惚:“楚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跟我开玩笑,你骗我说你受伤了,还用鸡血涂在胸前,然后踉跄着来找我,一下子倒在我面前……” 楚龙吟低笑:“怎么不记得?我记得你一下子就被吓住,小脸白得吓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抱着我摇,摇得我差点要晕了。结果我终于忍不住睁眼,却是被你满脸的眼泪吓了一跳,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小槿哭起来竟然都是不出声音的……” 齐槿轻声接道:“我记得那时你见我哭了,慌得不得了,忙说是骗我的,说胸口上的血都是鸡血,你只是想和我开个玩笑。我不信,你就在我面前连翻了几十个筋斗,我才终于相信了。然后你就对我说,从今后再不和我开这种玩笑了,你说,楚哥哥再也不会骗小槿……” 楚龙吟默不作声,良久,方微微苦笑道:“小槿,你恨我么?” 齐槿低声道:“似乎你们每一个人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我恨不恨,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楚龙吟的手臂一紧:“当然重要,很重要。” 齐槿缓缓抬目,看向楚龙吟的眼睛,轻轻道:“如果我说我恨,那么,你是不是就可以放我走?” “不行!”楚龙吟断然道,目光炯炯,“小槿,你要记得,是你自己选择跟我走的。” 齐槿的唇微微抖了抖,缓缓垂下眸去,似是觉得冷了,微微缩了缩脖子,道:“是啊,是我自己选择跟你走的……”声音轻轻,明明是平静的,但不知为何,听来偏让人觉得似在颤抖一般。 楚龙吟心中一紧,却终是咬牙道:“小槿,你要知道,你已经跟燕沉昊说了那些话,便是你回去,他也不会再相信你,他只会恨你骗了他,背叛他,他不会再要你……” 齐槿低低的声音恍惚响起:“那你呢?你这么处心积虑地,又到底是要怎样呢?” 听得那“处心积虑”四个字,楚龙吟只觉心头一刺,却是说不明到底是愤是恨是痛是哀了,当下脱口道:“我要怎样你还不明白吗?我要你!我要把你从燕沉昊手中抢过来!是,我卑鄙,我骗了你,但我又能怎样?我不过是爱你!我不过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会恨我,但这一次,我宁愿你恨我我也不放手!” 齐槿静静地听着他这一通悲吼,并未出声,良久,方抬起眼去,望向楚龙吟,低低缓缓问道:“那,你又把我当成什么呢?” 楚龙吟一愣,随即却是浮出一丝苦涩笑意:“把你当成什么?小槿,到这时候你还要装作不知道么?把你当成什么?好,你听好了,我把你当我最爱的人,我这一辈子惟一愿意与之共度的人,我的,皇后!” “皇后……”齐槿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慢慢的,却是浮出了一点恍惚的笑意,摇摇头,轻声道:“我怎么可以做你的皇后呢?楚哥哥你忘了吗?我早已是昊的王妃,我和他拜过堂,成过亲,我和他已经说好了,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静静看进楚龙吟悲愤嫉恨的眼,齐槿接道:“楚哥哥,你明明知道的,我喜欢的只有他,便你将我强掳到了南桓去,便是你真许我做皇后,我也不可能像爱他那样爱上你,永永远远都不会,这辈子,我惟一愿意与之共度的人,只有他……” 眼见楚龙吟目中痛苦面色悲愤,便似要大吼出声,齐槿伸过手去,轻轻掩住了他的嘴,柔声道:“楚哥哥,你现在是南桓的皇帝,哪能这么任性呢?而我从前的楚哥哥,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的,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开心。楚哥哥,你明明清楚的,这样下去你只会更痛苦,既然如此下去对我们两人都是折磨,你这又何苦呢……楚哥哥,你放我走罢。” 楚龙吟的脸色变了几变,目中一时悲愤、痛恨,凄伤一一闪过,最终却仍是将一切情绪压在了心底,低沉的声音缓缓道:“小槿,我说过了,我不会放你走,便是痛苦一辈子,便是你永远恨我,我也不放。” 齐槿静静一笑:“那么,如果我死了呢?” 楚龙吟蓦地变色,手臂一紧,断然道:“你想都别想!” 齐槿轻轻垂下眼眸,静静偎在楚龙吟怀中,畏冷般缩起身子,再不言语。 接下来的几日,齐槿再没和楚龙吟说一句话。 倒不是齐槿怪他恨他和他赌气,而是,齐槿病了。 明明是夏热时节,齐槿却只觉得冷,身上狐裘丝毯裹了一层又一层,却仍是嘴唇发紫,冷得蜷成一团,便是楚龙吟始终将他抱在怀中,一直将内力往他体内送,仍是没有半分好转。 楚龙吟十分着急,偏偏他这次因匆忙而来,兵士侍卫倒是带了不少,就是没带太医出来,而临时找来的那些郎中又个个不中用,没有一个能看出齐槿到底是什么毛病,只言道齐槿身体一切正常,并无病恙,对齐槿这病状却都是不解。 楚龙吟焦急异常,这路却是赶得越发急了,本就是日夜兼程怕被燕沉昊追来,这一来更是加快速度,欲要早点赶回南桓。更是派了高手心腹先行,赶至南桓距此最近的行宫,寻来名医在彼相候。 齐槿却是一直很安静。除了冷,他倒也并无其他痛苦,但这一冷来,他却似被那冷冻住了一般,整日里只在楚龙吟怀中乖巧地蜷着,除了一直发抖之外,倒无其他症状,清澈的眸子始终睁着,却并不看楚龙吟,亦不说一句话。 楚龙吟虽心头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好在齐槿除了发冷之外,并无其他恙处,喝药喂饭倒也都能安静吃下去,乖巧得便像个孩子一般。楚龙吟焦急心疼之下倒也不由泛起一种疼惜怜爱,常常不由自主便会向齐槿吻去。齐槿倒也不抗拒,只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似能把什么都看透,又似纯真孩子一般,什么都不懂。 日夜兼程赶路,这日,终于自东苍进入了南桓境内。傍晚时分,便到了楚龙吟在南桓这座边城的行宫。早已有侍人迎上,并禀报已有名医在宫内相候。楚龙吟点点头,将齐槿抱下车,大步朝宫内走去。 只是进到宫内,见到那候在里面的名医时,楚龙吟却不由一愣,随即惊喜唤道:“师兄?” 谢昭言笑道:“这会儿叫‘师兄’倒是叫得很爽快啊!”瞥了楚龙吟怀中的齐槿一眼,“听说你的小美人儿得了一种怪病?” 楚龙吟点头道:“小槿他一直发冷……” “发冷么?”谢昭言走过来,伸指往齐槿腕上一搭。 楚龙吟略有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师兄,小槿他这到底是什么病?” 谢昭言微微蹙眉,随即微微一笑,道:“他什么病也没有。” 楚龙吟一愣:“没有?”低眸看向怀中仍轻轻颤抖着的齐槿,“那他怎么会……” 谢昭言看着静静垂着眸的齐槿,缓缓道:“他这是心冷。” “心冷?”楚龙吟一怔,目色变得有些复杂,默然了一会儿,低低问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谢昭言微笑道:“有啊,把他的心重新暖起来就可以了。” 楚龙吟怔然,下意识地将齐槿抱得更紧,却是再没说话。 谢昭言在旁看着他们,微微笑着,心下却是长长一叹。 楚龙吟将齐槿抱到屏风后的床上,小心地为他盖好被子,见齐槿虽睁着眼睛,却仍是不看他,亦不说话,心下不由便是一紧。默然片刻,转过头来对谢昭言道:“那师兄可找得到其他法子让他好过一点?” 谢昭言微笑道:“我会开个方子为他驱寒,不过要真治他的心冷,我却无能为力了。” “可师兄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的神医?怎么会……”楚龙吟有些焦躁。 谢昭言微笑道:“心病终需心药医。我是神医,但神也只神在医身体上的病痛,这心病,却非我能治了。”拍拍楚龙吟的肩膀,“龙吟,你好好想一想罢。”说罢便走了出去。 楚龙吟颓然坐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惨淡一笑:“小槿,你这是在恨我么?你打我骂我都好,可是,你别这样折磨你自己……”缓缓俯下身去,将头搁在身下人的颈间,微含痛苦的声音低低响起:“我以为我可以承受,可是,为什么知道你恨我至此,我却很难受,小槿,小槿,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喜欢我……” “公子,该喝药了。” 齐槿坐起,顺从地接过侍女喂过来的药,不挣扎也不吵闹,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十分乖巧地将药一口口都喝了下去。 侍女不由觉得有些奇怪。那日听说陛下带了一个男子回来并亲自将他抱下车来,便不由好奇能得陛下如此爱重之人该是如何美丽妩媚,却不想,这人竟无半点妖艳之气,虽然面容清丽,却只给人一种纯净舒服的感觉,而现下虽是病了,却也不闹不吵,乖巧得像个孩子一般,着实惹人怜爱。 喝完药,齐槿照例对侍女轻轻言道:“谢谢。”侍女抿嘴一笑:“公子不必这么客气的。”收拾起药碗,躬身退下,正要走出,却见一个人跨了进来,只见这人一身青衣,潇洒倜傥,侍女倒也认得这人是楚龙吟的贵客,医治里头那位公子的神医,忙又一礼,唤道:“谢公子。” 谢昭言微一颔首,便直往齐槿床边而来,见齐槿静静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我叫谢昭言。” 见齐槿仍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不由摇摇头,笑道:“怎么?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以前可是见过面的哦。”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时候你昏迷着,你想不起来倒也正常。” 见齐槿还是不作声,心下一叹,却是定定看着他,笑道:“我记得那时,便是龙吟为救你伤成那般,你仍是弃了他回到了你的燕沉昊身边……” 齐槿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动静,良久,终于说出了这数天来的第一句话:“你想说什么?” “果然是聪明人。”谢昭言懒懒一笑,索性在齐槿床边坐下来,然后抬目直视齐槿的眼睛,“我只是想告诉你,龙吟他是真的很喜欢你,而且一直喜欢了这么多年。” 齐槿静静道:“然后呢?” “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你要等他放手,那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 “所以,你选这种折磨自己的办法,以为以死来逼他他就可以心软,其实大错特错。” “……我没想过死。” “是么?可是你把自己的心封起来,自己告诉自己心死,虽然现在没什么大碍,但早晚有一天,身体也会跟着垮下去……不过这样倒也不错,看着龙吟为你担心为你心痛却始终无能为力,想必你会有种报复的快意罢。” “我没有那么想过。” “有没有,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阁下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没特别想要说什么。我不过是想,为何你竟宁愿用这种方法让两人都痛苦,而从未想过,离开他呢?” 齐槿终于微微动容,默然片刻,却是轻轻撇过了目光去,淡淡道:“你以为我离得开么?” 谢昭言打量了他两眼:“嗯,你不会武功,又这么荏弱,想自龙吟手中逃出是有点难以想象。”微微一笑,忽然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那么,如果我助你呢?” 齐槿一震,目光炯炯看向他,眼中却是含了怀疑。 谢昭言道:“不相信么?” 齐槿静静道:“我记得曾经有个人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值得相信的。” “龙吟竟然把你伤得这样深么?”谢昭言摇头微笑,“随便你相信与否。不过,你可要知道,错过这一次机会,可就再没有了,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勇气来赌一把。” 齐槿抬眼看着他道:“为什么?” 谢昭言微笑道:“什么为什么?” 齐槿也不答,只静静看着他。 谢昭言无奈笑道:“原来你看起来温和,其实也是很倔强的啊,你们兄弟俩这点倒是一样……”微一顿,道:“我认识你的弟弟。” 齐槿微微一惊:“小瑾?” 谢昭言道:“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跪在水边哭,他说他最喜欢的人,喜欢的竟然是他的孪生哥哥,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真心喜欢他,结果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他只不过是哥哥的替身。” 齐槿大震:“小瑾他……喜欢楚哥哥?” 谢昭言语声悠悠,却似陷入回忆里:“明明是一个又任性又暴躁的小孩,哭起来却像放水似的,怎么哄也停不了,唉……” 齐槿低声道:“那你这是为了小瑾?” 谢昭言想了想,道:“也不全是为了他。毕竟,龙吟也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他做错,然后后悔一辈子……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但我听说他带了一个人回来,那个人又生了很奇怪的病,他派人寻找名医,刚好我就在这附近,于是就来了,不过是出于好奇,但倒真没想到是你。” 齐槿眼神复杂地瞧着他:“那你就不怕楚哥哥怪你?” 谢昭言道:“我这个师弟从小到大又有哪一次不欺负他师兄我?我早就习惯了,大不了我一溜了之,打架我可能打不过他,不过论躲嘛,呵呵……” 齐槿静静道:“我还是不相信。” 谢昭言道:“不相信什么?” 齐槿道:“不相信你会救我,毕竟,我于你,只是陌生人,而且,你如果真喜欢小瑾的话……” “谁说我喜欢他了?”谢昭言苦笑,“那个小鬼脾气又倔为人又狠又小心眼又喜怒无常还十分孩子气任性到极点,喜欢他?啧啧……”见齐槿满眼怀疑,谢昭言似乎有点不自在,不由摸了摸鼻子,“其实,这不过是我曾欠他的,呃,欠他的一个条件,我曾经对他说过,他的幸福,我来给……”摇了摇头,谢昭言笑道,“算了,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就当你遇上贵人不就好了?虽然这世上有很多坏人,但你也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同样有许多好人的,他们十分善良,总是无私助人,他们不忍心见人痛苦,他们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比如你?”齐槿静静问。 谢昭言一怔,随即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呃,对啊,比如我……” 齐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相信你。” “呃?”谢昭言倒是不由一怔,随即却是笑道:“你也只能相信我,你并没有其他选择。” 齐槿却似不闻他的话,只静静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么?”谢昭言看着齐槿,轻轻说了几句话。 齐槿默然片刻,忽然微微一笑,看向谢昭言道:“谢谢你,谢公子。” 谢昭言摇头微笑道:“你不用谢我。其实,我没那么善良。”定定看着齐槿,忽然道:“虽然你和那小猫长得一样,但要我来选,我却一定不会喜欢你。” 齐槿面色未动,亦没有说话。 谢昭言却是微笑着看着他道:“虽然你看起来很温和很安静,想来心地也很善良,而他却是脾气极坏心思极狠,但是,他却懂得努力去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从来没想过放弃,那股劲头,就像匹不服输的小狼,有时候真的让人不佩服都不行……而你,我并不是很清楚你的事,但大概也知道一点,但就凭我知道的,就可看出,你太过懦弱,太过逆来顺受,而且,你竟还始终以为,委屈了自己就是对别人好……” 齐槿面色微变,谢昭言却是站起了身来,转身走了两步,忽又顿住,并未回头,却道:“我记得那次我承诺小猫说他的幸福我来给的时候,他狠狠拒绝了我,我还记得他说‘我的幸福,我会自己找’时的神情,真是……你虽是他的哥哥,和他有一张一样的脸,但我想,那样的表情,你怕是永远都学不会的……” 话未完,却是潇洒而去,惟留一室静谧,和那个怔怔若有所思的人。 56 晚上,楚龙吟如常来到齐槿的床前,柔声问他:“小槿,有没有好一点?” 其实齐槿并不是不能下床,但楚龙吟怕他冷,便不让他到外面去吹风。他倒也十分听话,只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见齐槿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出声,楚龙吟不由心中一痛,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是握住他的手,又俯下身去,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吻。 所触之唇柔软中带了几分凉意,楚龙吟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下,将舌头探出,温柔地滑进齐槿口中,觉出齐槿并无反抗,心中一荡,不由缠住了对方柔软的舌,辗转吮吸,翻搅纠缠。而这一番缠绵下来,这许多日的焦急忧愁不由尽化作了一股炽烈情欲,情潮疯涌,手不由便向齐槿的衣内探去。 大手在细腻微凉的肌肤上游走,引来身下人一阵阵轻微的颤栗,唇舌却是更紧密地覆在身下人的唇上,先前的温柔轻吻也渐渐变得狂野炽烈,在身下人因承受不住而微微挣扎之时,修长手指已灵活将那人身上的白衣层层挑开…… “昊……”情焰如火之时,一声低吟忽地响起在耳畔。 如一盆冷水浇下,楚龙吟蓦地僵住,狠狠地瞪着眼前闭目低吟的人,再也做不下去。胸中一时嫉妒愤怒悲哀伤痛百般滋味轮转,无可名状,却终只能压下。面无表情起了身来,便要向外走去。 其实这些日子来他本是一直和齐槿同榻而眠,因齐槿畏寒,便一直将他裹在怀中,一晚不放。虽是如此,倒也怕吓到齐槿,因而除了搂抱亲吻之外,一直没有其他逾越之处。但此时此刻,心中悲愤,却是暂不想呆在这里的了,既是不想再看到那人心头只念其他男人的样子,同时亦是怕自己愤怒之下控制不住真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来。 只是不料他甫一站起,却是全身发软,心中一凛,发觉不对之时,却已晚了,下一刻,便又倒回了床上,昏迷过去。 而此时,却有一人推门走进来,看见床上情状,摇头叹息了一声,然后掏出一颗药丸喂进同样昏迷过去的齐槿口中。 原来谢昭言知楚龙吟十分精细,怕寻常迷药方法会被他发现,因而便予了齐槿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让他涂在嘴唇之上,如此一来,便楚龙吟再精细,也不容易发觉,只要齐槿找个机会让楚龙吟吻他便可将迷药沾到他口中。其实这机会倒不必齐槿去创造,楚龙吟本来每晚都会吻他,因而楚龙吟吻下来时,齐槿便自然毫不反抗。而这迷药只须入口,便会令中药之人无力昏迷,因楚龙吟功力深厚,倒并未马上作效,而他在情欲炽烈之时,亦并未发现异状,而待他发现时,却已晚了。而此时齐槿却亦已昏迷过去。原因便在楚龙吟吻他之时,亦将那迷药带到了他的口中,那一声“昊”楚龙吟只道是齐槿故意气他,却不知正是齐槿中药已呈半昏迷,根本已辨不清身上的男人到底是谁,神思迷蒙之故。 谢昭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坚固绳索,将楚龙吟结结实实绑住,又拿布塞了他的嘴,想了想,又连点了他十几个穴道,这才拍拍手,苦笑道:“等这小子醒了还不知要怎样天涯海角地追杀我呢!唉,我这是何苦呢!”一抬眼,见齐槿已悠悠醒转,便道:“快,把衣服换上,我们必须马上走!” 待齐槿换好谢昭言带来的侍卫服饰,谢昭言又拿出一个盒子,挖出里面黑漆漆的药膏状的东西,均匀抹在齐槿脸上,歪头看了看,想了想,又在怀里掏啊掏,这次却是掏出了一颗痣,把它往齐槿脸上一粘,谢昭言打量了一下,笑道:“虽然身量小了点,不过还凑合!”然后又在自己脸上抹了一通,这才拉起齐槿向外而去。 二人倒并未偷偷潜行,而是大摇大摆往行宫出口而去。因他二人皆是一身侍卫打扮,谢昭言又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块金牌,遇到有人相疑盘问便把金牌一晃。巡夜的侍卫虽见他二人面生,但亦知楚龙吟有心腹暗卫常常为他暗地里去办事,因而便也道齐槿和谢昭言是奉了楚龙吟之命去执行任务的,当下也并不怀疑。如此一来,二来倒是一路顺利地出了行宫。 出宫之后,谢昭言又带着齐槿展开轻功疾行了一阵,不多时,已是来到了城外,将齐槿带到了一辆马车前。 谢昭言自马车中拿出一个包袱来,交到齐槿手上,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后面的路就是你自己走了,你要回东苍也好,回北朔也好,都随你。这包袱里是些银钱衣物,备你路上用的,你拿着。” 齐槿怔怔接过包袱,不由问道:“你还要回去么?” 谢昭言笑道:“我怎么可能傻到再回去?龙吟不杀了我才怪呢!我自然是去做我的事。按说你不会武功,我该把你一直送回才对,但我救你出来也算对龙吟不起,自然再不能亲把你送到燕沉昊手上。虽然你现在逃了出来,但你到底能不能逃得过龙吟的掌心,这就要看你的运气了。”回头瞥了马车车夫一眼,将齐槿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那车夫我已给他服了一种药,可令他胸口发黑,虽是如此,那药却对他并无害处。但我告诉他我给他服的是毒药,必须我的独门解药方可解,只有他将你安全送到你要去之处,我得到你飞鸽传回的安全消息方才会给他解药。这样一来,他应该就不会在路上起歹心害你。等你到了你要去的地方,你便将真相告诉他便是。虽然他可能会气得跳脚,但我付了他一大笔车资,倒也算是补偿了。” 齐槿不料他竟安排得如此周到,当下心里一阵感动,轻声道:“公子之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谢昭言笑道:“无以为报么?那以身相许如何?”见齐槿一怔之下微现窘意,忙道:“好了,跟你说笑的。你该走了,虽然我是迷倒了龙吟,但你要知道,他非常人,只怕再晚些他就追来了。” 齐槿微微动了动唇,欲要再言,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当下也只好点了点头,在谢昭言的注视下上了马车。然后撩开车帘望了谢昭言一眼,谢昭言朝他微微笑了一笑,齐槿心中一暖,放下车帘,只听车声辘辘,车却是已经开始前行了。 ………………………………………… 原来弟弟那种人也是有人喜欢的。。果然神医之类都是怪人群体 = = 57 这一走便是大半日,却是直接自夜里到天明再到了黄昏,一路顺利行来,倒也无事。谢昭言在车中备了干粮,齐槿便和车夫分着用了一些。看那车夫憨厚质朴,倒也不像坏人,想到谢昭言那样吓他,齐槿心里不由有些好笑,但同时却也有些不忍。 因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但见四围青山密林,渺无人烟,齐槿心知必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有人的镇集之处了。又想到车马已是行了这许久,并未怎么歇息,无论如何是该休息一下了。当下便决定先暂不急着赶路,将就在这野外歇息一宿。 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棵大树下,然后下车与车夫一起捡了些干柴堆在一起点燃,燃起一个火堆,又和车夫分吃了干粮,齐槿便靠着树干闭上眼睛。那车夫以为他是累了,便对他道:“公子,您要困了想睡的话,还是去车上睡罢,外边有风,容易着凉……” 其时虽已非夏时,但天气尚暖,倒也不至于寒。齐槿目有感激,微笑道:“我现在还不想睡。而且,不是有火吗?也不会冷。” 那车夫听他如此说来,倒也不再劝。因夜漫山静,便与齐槿聊起闲话来。齐槿本是安静之人,因而虽是两人相聊,却大半是那车夫在说。那车夫说的也不过是些自己周围之事,虽是琐细,也无甚趣味,但那平凡小民的平凡生活却让齐槿听得出神,不由生出一股艳羡,只觉那样的亲慈子孝,夫妻恩爱,邻里和睦实在是一种珍贵的幸福,若是自己能有那样的生活,便是辛苦,便是要为生计奔波忙碌,应该也是满足的罢…… 这一来,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那个人。想起自己说出那些残忍话语时那人的伤痛,想起那人恳求自己和他一起回家时语中的颤抖,想起那人负伤野兽般跪在地上的孤独身影,想起自己被楚哥哥带走后那声剜心般的悲啸……心中一阵一阵的绞痛泛上,齐槿不由伸手轻轻按住胸口,无声地唤起那个名字:“昊……” 昊,如果我告诉你,我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你,还会不会再次相信我? 昊,我现在已经逃出来了,很快就可以回到你身边了,你,还会不会再次要我? 昊,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过去了,你,还记不记得那句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夜色深寂,心绪辗转,悠悠神思也不知飘到了何方。火堆偶尔爆出劈啪之声,火光在惘然的脸上跳动,而车夫却已是蜷着身体在一旁地上睡着了…… 齐槿将头靠在身后树干上,轻轻阖上眼。 恍惚中,似是看到那人向自己走来,轻轻唤他“槿”;下一刻,他却是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渐渐地消失,再也不见;又见楚哥哥眼神伤痛地对自己吼“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喜欢我”;然后却又好像听见小瑾哀伤地问自己“哥哥,为什么你要抢去我喜欢的人”…… 正神思迷糊时,却又听见有人在耳边叫着:“公子!公子!”接着便觉到有人似在推他。齐槿蓦地睁开眼来,见车夫一脸担心的神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车夫道:“公子,我好像听到有马蹄声,好像有很多人正往这边来。”因那车夫是睡在地上,又兼此时夜深静寂,那马蹄踏地,大地传声,车夫便觉察到了,而那声势实在有些骇人,因而他虽亦知那发声之处离此地尚远,但也不由有些惊惧起来。 闻言齐槿当下一怔,随即却是一凛,蓦地想到一个可能,心中便是一跳。虽极力安慰自己未必便是那人,这人马未必便是冲自己而来,但脸色却仍是微微有些发白,当即道:“我们马上走!” 那车夫见他神色不对,自然再不敢犹豫,扶着齐槿上了马车,又灭了火堆,便驾了车往前疾行。好在其时虽是深夜,但月亮满圆,月光明亮,倒也不至于看不清路。 就这样疾行了一阵,那蹄声却似越来越近了,近得连坐在车上的齐槿似乎也隐有所感,心中不由一紧,但随即便把泛上来的慌乱压了下去,极力冷静,急思对策。 马车辘辘前行,那大队的马蹄声却是越来越响了,也可知,离自己越来越近…… 虽只不过一日,那人未必便知自己往哪边行,走的哪条路,况如此山林,那人也未必便会找到自己在哪一处,但到此时,齐槿却再不存侥幸,只在心头苦笑:那人本就十分厉害,又是皇帝,手下那么多能人高手,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微微闭了闭眼,齐槿撩开车帘让车夫停了车。 车夫自是惊讶,他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听那骇人蹄声追着自己而来,倒也心知不对,急要赶车,望能逃脱,却不料齐槿突然要他停车,自是十分惊诧又十分不解。 齐槿温和道:“那些人是冲我来的,跟你没什么关系,所以,你还是一个人走罢,我不想连累你。” 车夫惊道:“公子,那怎么行……” 齐槿微笑道:“你不用担心你身上的毒,其实那位公子是骗你的,他因怕你不将我送到目的地,因而骗你说你中了毒,其实那不过是一种特制的药,对你身体并无害,那印迹不久也会自己消下去,所以你不用担心。” 车夫当下目瞪口呆。齐槿却是继续道:“连累了你真是不好意思。现下我们便分两个方向走罢,这样也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你也会安全一些。”想了想,又道:“如果你被他们抓到,到时候你便对那首领说,如果他敢伤害你,齐槿就一辈子不原谅他。这样,他应该就不会对你怎样了。” 车夫听得怔怔的,但见齐槿神色又不像在开玩笑,耳听马蹄之声震山而来,已是越来越近了,当下也不再犹豫,跳上马车,正要前行,却听齐槿道:“你还是不要驾车了,自己逃罢,不然这么大的目标,只怕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那车夫本也不是富裕之人,就靠那一俩马车做生意维持生计,如何肯扔下这车?当下便摇头道:“我不能丢下车。”想了想,又道:“况且公子你不是说那人不会伤害我吗?那我驾车应该也可以将他们注意力引开的罢,这样公子就可以自己快点躲起来了。” 齐槿不意他竟如此作想,当下一怔,随即却是感动油然而生。想了想,自包袱中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到他手中,又朝他笑了一笑,再不说其他什么,转头独自向密林深处而去。 乌云掠过月亮,投下一道道流动的阴影。密林森森,不时传来一两声夜鸦的啼叫,不免令人觉得毛骨悚然。但齐槿却顾不得这些,只快步走着,手脚被林间的荆棘挂出一道道血痕,隐隐作痛,却也不管了,仍是急步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但齐槿却清晰地听得,那马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咬了咬唇,齐槿干脆奔跑起来。但他到底荏弱,况又急行了这好一阵,腿上又被荆棘挂了多道伤口,因而虽是奔跑,却是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耳听蹄声越来越近,直往这边过来,声若雷霆,震得整座夜山轰然作响,齐槿不由惨然一笑,却并未停下脚步,仍是向前奔去。 在蹄声已在身后只距约莫二十丈余之时,齐槿停住脚,转过身。 然后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58 “小槿,跟我回去。”楚龙吟下马走过来,声音低沉而平静。 齐槿摇摇头,轻声道:“不。” 楚龙吟面色沉了一沉,又往前走了几步,似要伸手来拉齐槿:“小槿,听话。” “你不要过来。”齐槿静静道,目光微侧,看了身后的悬崖一眼。 山风卷过崖上危峭石壁,崖下湍急江水奔腾咆哮,惊涛拍壁。 楚龙吟果然住了脚,但眼神里却隐有一分急燥:“小槿,你过来,不要站在那边,很危险。” 齐槿却并没有动,只是静静看了楚龙吟片刻,然后忽然微微一笑,柔声唤道:“楚哥哥。” 楚龙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低低叹道:“小槿,跟我回去罢,你走不了的。” 齐槿抬目,自楚龙吟身后那大队的侍卫脸上扫过,最后落回楚龙吟脸上,静静凝视了一会儿,轻声道:“楚哥哥,如果我求你放我走……” “我不放!”楚龙吟大声截断他的话,耳听得那奔腾的江水之声,眼里的焦躁已是掩不住,大声道:“小槿,你没得选择,你快过来!” 齐槿摇摇头:“不,我有的。”转头看着身后悬崖,“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 “你敢!”楚龙吟断然大喝,声音里却是藏不住的恐慌,忍不住跨前一步,急切的伸出手,“小槿,乖,跟楚哥哥回去……” “不要过来。”齐槿声音平静,如水清澈。 楚龙吟当下僵住脚步。 齐槿静静站起山崖边上,山风吹得他破损的衣衫飞扬如舞,清秀的脸庞虽有几道细细的血痕,但却丝毫不减其清丽,月光下,只见他长发飘飘,凌崖而立,竟是显得异常清雅出尘。 “这二十年来,我总是听天由命。”齐槿静静地道,“结果有一次,有人对我说,这命是我自己的,不是天的,他问我为什么不争取,他说,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不会有结果。” 楚龙吟心中一紧,沉声道:“我不会让你试的!” 齐槿便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继续道:“那次,我没有听他的话,以后的很多次,我同样没有,于是,我慢慢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很痛苦,而我竟一直不曾省起,其实他们的痛苦,都是我带来的。” 微微一笑,齐槿静静道:“所以这次,我决定听他的话,我想试一试,我想学着争取。” 楚龙吟心头一跳,欲要上前,但一看齐槿身后空荡荡的悬崖,终于还是硬生生住了脚,只急道:“小槿,快过来,你不要做傻事!” “我不是做傻事。”齐槿轻轻摇头,“这二十年来,我好像总被人拉着,但仔细想一想,却没有一个人想过,我是否真的愿意。当年父亲抛弃我的时候,他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而你说你喜欢我,要带我回南桓,却也并没顾过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想跟你走……我也不是想死,我只是想要一点,自由。” “自由?”楚龙吟皱了皱眉,然后大声道:“你过来,跟我回去,以后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好不好?” 齐槿静静道:“我可以过来,但我不会再跟你回去。”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你选择的是我!”楚龙吟语声中已带出了一丝悲怆。 齐槿摇头道:“那是你逼我那样选的。何况,你既能骗我,难道我就不能骗你么?” “小槿……”楚龙吟的声音中有些难以置信。 齐槿柔声道:“楚哥哥,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很重要很重要,但我真的不能跟你回去,我不能违了自己的心,我也不能看你继续痛苦下去,所以,就算我求你,你让我走,好不好?” “不好!”楚龙吟一声断喝,忍不住跨前一步,“你以为放了你我就不痛苦了?你不能违了你的心,我就能违了自己的心?小槿,你何其残忍!” 齐槿也不答他,见他逼近来,只静静往后退了一步。他本已凌崖,此刻一退,更是险在悬崖边缘。楚龙吟心中一窒,再不敢动。 齐槿却是静静开口,月光落在他的眸子里,映得他的眼神十分清澈,但神情却似带了几分恍惚,映着那幽幽的语声,不由有种飘渺的感觉。 “其实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是一个诅咒,这一辈子,我带给别人的似乎都是劫难与痛苦,我无心伤害,但伤害却总是因我而起……或许,在二十年前,我就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小槿……”楚龙吟心头一痛,恨不得立刻将这人拉过来紧紧抱在怀中,但握了握拳,却终是惨淡一笑,“小槿,你这是在逼我么?你就真的那么想回到他身边去?你要知道,你那样对他,他一定不会原谅你,你又何必……” “可是,不试试看又怎么会知道呢?”齐槿幽幽道,“我也知道我很没用,只能用这种法子来争取,但无论如何,这次我不想放弃,楚哥哥,你知道么?” “如果我不让呢?” 齐槿再后退半步。 楚龙吟惨然一笑:“小槿,你就这么恨我?” 齐槿摇头道:“我说过了,我不恨任何人。”幽幽抬目,凝视楚龙吟,“我只是,伤心了。” “伤心?”楚龙吟仰天一笑,随即大吼出声,“你就忍心这样逼我?你就不想想我是否会伤心……”悲怆语声尚未完,身子却忽如大鹞般骤然掠起,长臂急探,直抓齐槿而去。 这一下变出意外,齐槿固是大惊,连后边的侍卫也都是蓦地瞪大了眼。但楚龙吟已计算好了距离时间,况他武功本高,出手极快,又十分精确地控制着力道不至伤了齐槿,因而可说是万无一失。 然,世事莫测。 就在楚龙吟的手将要触到齐槿胳膊之时,忽听一声马嘶响起,嘶呖呖撕破了半个长夜。 其实这急骤的马蹄声适才便已渐近,也惹起了士兵的小小喧哗,但楚龙吟一心全在齐槿身上,况身后又守有侍卫,他事自有手下挡住处理,因而倒是一直不曾留心。 而此刻,这骤然的一声马嘶,却使得楚龙吟的手顿了那么一顿。 虽只一瞬,虽只刹那,但对于齐槿,已是足够。 后踏,凌空,决绝地向崖下坠去! 楚龙吟只觉全身血液霎时冰冷,急急探手,便觉那人的衣袂扫过自己的指尖。 忙用力一拽。 然而,只得半截残袖。 楚龙吟握着残袖怔然之时,身边风动,一道人影恍惚急掠而过,直直跳下绝崖。 山风呼啸。江水奔涌。 楚龙吟久久地立在崖边。 木然不动。 凌乱的发丝缠了满脸。手中仍握半截残袖。 月色渐沉。熹光已露。 所有的侍卫却只能静立不动,默默看着悬崖边他们的陛下。 他们能看见的,是他的背影,如常的高大挺直,但不知怎的,只觉得那孤单的背影是那般凄凉绝望。 而他们看不见的,是一滴晶莹的水,静静坠在那片残袖上,慢慢晕染开去,便如一朵透明的花。 江水长流,浊浪滚滚。 江边沙地上,有人四肢大张,仰躺在地。 “报——皇上,那边有人!” 侍卫自动分列两旁,楚龙吟骑马越众而出,待看清江边那人的面容后,眼里不由闪过一抹幽光:“果然是你。” 听得声音,地上那人缓缓睁开眼睛。 凤目中血丝道道,煞是骇人。 缓缓起了身来,直视楚龙吟,那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还夹了一丝涩哑:“他既选了你,你为何不好好照顾他?” “他选了我么?”楚龙吟自嘲一笑,“他宁愿死也不愿要我,这叫选了我么?燕沉昊,我竟不知,我究竟哪点比不上你?” 这衣衫破烂,长发凌乱,一身脏污,身上无数细小伤口,颓败落寞的人,正是燕沉昊。 原来当日齐槿选择与楚龙吟离开后,燕沉昊悲愤痛苦,几欲发狂,但冷静下来一想,以他的智慧,自是觉出不对。况他对齐槿已是情根深种,便是齐槿真是背叛他,他也不可能对他忘怀,而依他霸道之性,虽齐槿选了楚龙吟,他又怎会认输放手? 因为在三军面前答应了齐瑾,因而只得撤军。回营后,燕沉昊派人回上京向燕意天上报此事,而后又将军中之事皆交由部下代理,自己只全心全意养伤。另一面,却派了心腹高手一路探追楚龙吟的行路,随时发回消息。 因他内力本就深厚,况他用的伤药亦是最上等的治伤灵药,因而没过几天,他的伤便已好了很多。而待伤一恢复过半,他便动身,纵马直追楚龙吟而来,意欲在楚龙吟将齐槿带回南桓之前将他抢回。 倒是因齐槿的病,楚龙吟亦是日夜兼程紧急赶路,而燕沉昊到底身上带伤,一路赶得太急,因而伤口不小心再次迸裂,因此燕沉昊倒并没有赶上楚龙吟,但亦得到消息,楚龙吟携齐槿暂停留在了楚龙吟在南桓边城的行宫。待伤口稍稍恢复,燕沉昊便策马直往楚龙吟的行宫赶去。 而待他赶到之时,却是迟了一步,齐槿已逃,楚龙吟大怒,正亲率了大队侍卫赶去将他抓回。 燕沉昊也不知这消息是喜是祸,但却是毫不犹豫地追了楚龙吟的大队而去,料想他既是亲率人前去追捕,必是先获了些许线索才会行动,因而倒也省得力气自己去查,直接跟着他们来便是,到时候再抢了齐槿逃走便好。他这预想本不错,却不料他时间算得晚了一步,恰好不好待他追上楚龙吟之时竟正见齐槿跳崖。这一下燕沉昊简直是骇得魂飞魄散,本来打算不与楚龙吟正面冲突的决定也顾不得了,眼见那纤细的身影决然纵下悬崖,燕沉昊只觉肝胆欲裂,想也没想,直从马上纵起,追着跳下了崖去! 然而,到底没能救得了齐槿。 他跳下之时,恰好见到齐槿坠水而入,江水滔滔,那纤细的身影瞬间便没入了洪波,再也不见。 那一刹,燕沉昊只觉万念俱灰,张了张嘴,却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鲜血一路溅染山壁,最后洒入崖下大江,瞬间冲淡。 身体入水的那一刻,燕沉昊已是存了随齐槿而去的念头,心里恍恍惚惚想着:若是现在死去,黄泉路上应该还追得着你罢?这样,我就可以抓住你,不要你喝孟婆汤,我要抓住你一起投胎,来世,我们还要在一起…… 却哪想天不从人愿,不知过了多久,他仍是醒了过来。身体虽仍在江水中漂流,但水流已缓了很多,悠悠荡在江面,凭他水性,不时便游到了岸边。 然后,他便开始寻找。 因为他突然想到,既然他可以不死,那齐槿亦可能同样不会有事,他既是在这里上岸来,那齐槿会不会也在这附近…… 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虽是背上和腿上的伤口都隐隐发痛,身上又增加了其他一些细细碎碎的伤口,但却阻止不了他的寻找,就这样,他沿着江细细搜寻,一直寻找了大半日…… 可惜,一无所获。 眼中的失望越来越重,心头的绝望愈来愈浓,然后,他不得不减去心中那点侥幸。 他的功力深厚,又深识水性,而齐槿身子却本就荏弱,这样汹涌的江水下,只怕…… 伤痕累累又兼疲倦绝望的身体砰然倒地,昔日冷酷高贵的北朔亲王颓然邋遢地躺在江边,眼中天蓝云白山青水秀尽成枯槁衰色…… 然后,与同样抱着侥幸心理亲率大队沿江搜寻的南桓陛下相遇。 燕沉昊冷笑一声,笑容里却是掩不住的痛苦:“所以,你要杀他?” “是,是我逼他,因为他选了你,所以我逼他死,他不跟我回去,我宁愿他葬身江水也不愿让他去找另一个男人……唔!” 楚龙吟缓缓偏过被燕沉昊一拳打得偏过去的脸,并未擦拭嘴角的血迹,只伸手制止了侍卫上前,然后静静看向燕沉昊,眼中却无半点愤怒。其实他那番话又何尝是心头真话,不过亦是悲愤伤痛之下的激愤之语,齐槿究竟是因他而死,他心头的伤痛其实远比燕沉昊更甚,尤其更多了悔恨自责,直让他痛苦欲绝,甚至连自己也厌恶起自己来,一想到是自己亲手将最爱的人逼入死地,便心若刀绞,疼痛莫名…… 燕沉昊一拳击过,并没有再动手,只定定地看着楚龙吟道:“我虽不知道你跟槿是什么关系,但他既叫你‘楚哥哥’,想来你也是他很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杀你,我不想槿以后怪我。” 听得他口中那“以后”二字,楚龙吟不知怎的便是心中一刺,却也并不说什么。其实他自己心头又何尝不是存了那齐槿未死的侥幸,因而才这般大肆沿岸相寻,只盼那人果真无恙。如果真是如此,那人真的还活着,那么,他要离开,他要去爱别人又有什么关系?一切的一切,又哪比得上他活着,他好好的这一点重要?只是为什么,自己偏要在这时候才明白…… 心中疼痛难禁,楚龙吟蓦地转身。他本与燕沉昊是情敌,对他极是厌恶,此时齐槿坠崖,尸体不见,燕沉昊那张脸便不断提醒他自己逼得齐槿跳崖的事实。而燕沉昊决绝跟着齐槿跳崖,自己却终究做不到他那一步,只这一点,其实便证明,自己对齐槿的爱其实不比他深,自己,果然是比不过他的…… 转身走了几步,楚龙吟忽然住步,并未回头,却淡淡道:“其实那天他的话都是假的,是我骗他给你下了毒,他为了救你,才那样说的。” 燕沉昊不语。虽然他已隐约猜到,但此刻证实,却仍是不由心中一痛。想到齐槿该是怎样违心地说出那些话,他该是怎样违心地为救自己而将他自己交给他并不爱的人,伤害自己的同时,他自己心里边一定更痛…… 槿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你,为什么你不等我来救你…… 楚龙吟已带着他的人离去。江岸又恢复了如常的静寂。青山巍巍,江水滔滔,几只白鸟悠悠掠过,消失天外,偌大一片天地,只余那个孤独的人,仍在孤独地寻找…… ……………………………………   既然写完了,就全发了好了,趁周末,大家也可看个痛快。   实习结束,可以痛快写文的感觉真是好啊!   这里呢,大家就可以看作结尾了,开放性的结尾,也是木自己比较喜欢的,喜欢悲剧的喜欢喜剧的各得所需。后面还会有一个尾声,不过大家完全可以当作番外来看了。   下面是一篇短篇,很久前写的,可算是《槿色》的一篇番外吧,里边也算有木最初设计的结局,有兴趣的亲可以看看。 桃花 月下。一壶清酒。一树梅花。 酒是清冽得能照见人影的酒。梅是白得近乎剔透的梅。 雪千迭就坐在这株梅下。手中的酒杯中一点清波轻漾。 地上是清泠泠的雪光。天上却没有下雪。 原来雪已经停了。 那么,桃花是不是就会开了? 低眉,那一点淡如水的笑意便遮在了低垂的睫下。 白梅的香气幽幽漾漾地散了开来,连雪,似乎都浸了芬芳。 步天歌踏进白雪山庄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点雪。 一点白色的雪,像一片极轻盈的柳絮,轻轻坠在那人的脸上。 那人却似无所察,仍是静静地闭着眼,悠然恬静,好像已经睡着了。 步天歌当然知道他没睡着。 因为当他轻轻走过去,缓缓将头俯下去的时候,那人的眼睛忽然就睁了开来。 然后步天歌就坠进了一双轻波澄澈的眸子。 澄澈的眼,漆黑得像寂静的夜空,却偏又坠满了月光,一点点的清,一点点的凉。 还有一点点如水的笑意。 连声音都似月光般清柔: “你来了?” 步天歌也笑,“嗯,我来了。” 在那人身旁坐下,顺便拿过他手中的酒杯,仰头,一口喝光。 然后却是皱了皱眉:“这酒好淡。” 那人轻轻地笑,低垂了眸,那一点笑意就漾在唇角,便像他身上的雪白衣衫一样,明净而柔软。 步天歌忽然就觉得自己醉了。 醉得眯起了眼睛,想要做回小孩子。 步天歌一向行动很快,想到的时候,也就马上做到了。 所以此念在脑中闪过的时候,步天歌已经把大半个身子都歪在了那人的腿上。 还伸出了两只手圈住那人柔韧的腰身。 然后抬起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看上去,低柔一唤: “小雪。” 江湖上能靠近白雪山庄庄主雪千迭之身的人,掐指数去,不会超过三个。 而能触上他的身体的人,自然更是一个也没有。 如此,自然是因为他的武功很高。高到可怕。 所以,雪千迭要将步天歌推开,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 可是,他非但没有在他靠上来之前动手,便是那人真的已经依进他怀里,他依然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怀中人被划破的衣衫微皱起形状优美的眉。 “步天歌,你又惹上谁了?” 步天歌只是笑。 然后忽然抬起手去,柔声道:“别动。” 手指轻轻点上那点凝在那雪白脸颊上的雪。 却不料,未及他点住,那点雪忽然幽幽坠了下来。 一点纯白,依稀间夹着香气。 步天歌忽然就明白过来。然后却是扬起唇角,伸出了舌去。 那一点白便轻轻坠在了他的舌尖上。 收回舌来,略略一尝,一点清甜,一点冷香。 步天歌忽然就笑起来,漂亮的桃花眼中全是亮晶晶的笑意。 然后却是闭上眼睛,轻轻道:“小雪,你是愿意我吻你呢,还是你自己来?” 雪千迭自然没有吻他。 亦没有让他吻。 他只是轻轻动了一动。 然后步天歌便骨碌碌滚下了地。 他却依旧笑着,低着眉,那一点笑意便似展在他的眉梢。 他说:“步天歌,为什么那人只是划破了你的衣裳,没有划破你的脸皮?” 步天歌并没有起来。 反是舒展开四肢,大剌剌躺到雪地上。 笑道:“小雪,这次你可错了。” 然后,他举起了手。 手里,是一枝桃花。 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红艳艳的,盛绽的桃花。 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却比手中的桃花更灿烂。 “衣裳不是别人划破的,是我摘它的时候,挂破的。” 将花枝递到面前人的手中,拉起那只纤长的手,然后握着那柔软的手掌,轻轻卷起来。 抬眼望过去,声音里有一点点的得意,一点点的甜蜜: “小雪,你喜不喜欢?” 雪千迭看着手中的桃花。 很灿烂。灿烂得让人忍不住就想到春风。 想到曾经有个人问他的问题。 那人问:“明明你更适合梅花,你这山庄里种的也都是梅花,为什么你喜欢的,却偏偏是桃花?” 那个男子这么问着的时候,手中却是拿了枝桃花。 才从山脚下折下来的桃花。花上尚有清莹的露珠。 记得那时,他没有回答。 只是低眸看着那枝花。 其实,他一直觉得,桃花开的时候,便像在笑。 那样的灿烂,像极了一双灿烂的眼睛。 步天歌笑得很灿烂。 灿烂得便像雪千迭手中的桃花。 那一刻,他几乎忘了自己是怎样千辛万苦地进到那个寒冬腊月依然温暖如春的奇异山谷,又是怎样方折下了一枝盛开的桃花,然后又是怎样千辛万苦地在赶在它谢去之前将它带到了白雪山庄。 他只觉得,自己只要记住眼前人的表情就够了。 有点怔,有点愣,似乎还有一点诧异的表情。 他喜欢雪千迭此时看他的目光。 幽幽静静的,轻轻柔柔的目光,缓缓掠向自己。 眼睛里映着桃花的影子,幽幽漾漾的一点烂漫之色。 那一时,步天歌忽然很想变成一朵桃花。 变成映入那人眼中的那抹滟滟的红。 晶莹的雪花在夜空中飘飞起来的时候,梅树下已经没有了人。 雪落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所以那低低的絮语虽然模糊,但还是依稀可闻。 “小雪,刚才路过那边山的时候,我又看到那株梅树下的雪人了……” “……嗯……是吗?” “是啊,这三年来,每年冬天都可以看见那树下的雪人,一直不见是谁堆的,竟然堆得那般好,跟一个真人一样,有鼻子有眼睛,活生生的……” “嗯……” “结果你猜怎么?今天我来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多了一个人,那人的眉眼,竟跟那雪人十分相像,几乎一模一样……” “……啊……那又怎样呢?” “然后我看见他愣了,再然后他就哭了……” “……哭了吗……” “嗯,他哭了,然后我听见他轻轻叫了一个字,嗯,好像是什么‘昊’,像是谁的名字……” “然……然后呢?” “然后么……不行,我不要说了,你看你全听故事去了,都不专心……” “明明是你自己……啊……步……天、天歌……慢点……” …… “小雪,你怎么样……” “……” “不要生气了,下次我会注意……呃,我把那后面的接着讲给你听好不好……” “……” “嗯,其实后面也没什么,因为我并不想多留,然后就走了……” “……” “只是在我没走多远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叫的也不知是‘瑾’还是‘槿’的……” “……然后呢?” “呵呵,你不生气了么?啊,小雪,疼啊……呃,然后呢,然后就是,嗯,我回头看了一眼,恍惚间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嗯,那时天有点黑了,又走得远了,没太看清楚……” …… 一点残梅落下,幽幽坠在树下杯中。 清冽酒液,一点涟漪。 雪花仍旧在夜空中纷扬,像是漫天的羽。 雪中。一壶清酒。一枝桃花。 …………………… 槿色如伤番外两篇 番外:明月   明月城的月色其实并不明。   而是淡淡的晕,一点朦胧,一点恍惚。   带著柔软的凉意,在肌肤上流淌。   那一点寂寞便入了骨。   眉眼无恙。寂寞未央。   萧晏轻轻笑了笑,那一点月光便坠在他的唇角,清浅,而忧伤。   仰头,看月。   谁的月,断了衷肠。   谁的谁,鬓染清霜。      与凤长歌初遇那年,萧晏十八岁。   正是少年风流的年纪。那时的宁王,也有热血,也有激情,向往的亦是那快意江湖,逍遥天涯。   白衣如雪。长剑如歌。   萧晏骑马走在春风里。   路边,是一大片的梨树林,梨花开得正好,一簇簇,一团团,洁白如雪。   萧晏低眉,含笑,轻吟:   云满衣裳月满身,轻盈扫步过流尘。   那时,一人一骑正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急促匆忙,便似被人追赶一般。   但听得他的声音,马上之人仍是禁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後对他笑了笑。      多年後,又是梨雪绽遍。   凤长歌伸手取下坠在萧晏发间的一朵梨花,笑道,我记得那一年,你站在梨花树下,轻轻笑著,我只看了一眼,便认定了,我一定要和这个人做朋友。   萧晏微笑。清雅笑意,流在眉梢。   只一眼,我便多了後面这麽多倒霉事。那一眼,我宁愿不要。   凤长歌伸手搭上他的肩,笑,可是,若没有那些倒霉事,我们怎麽可能有今日的交好,所以,那一眼,你不能不要。   心颤。心动。心涩。   是的,不能不要。   我怎麽舍得,不要。      凤长歌惹了大麻烦,被人追杀。   萧晏再见他的时候,他正被人围攻。   虽然以一敌众,虽然肩背上已有好几道伤口,但他的身体依旧挺得笔直,长剑依然舞得流畅。   眼中甚至还带著笑意。   是那样的,神采飞扬。   萧晏忽然就想起了梨花林边,那一马,那一人,那一笑。   然後萧晏拔剑,挥剑。   他想,为了那一笑,他也该帮他。      後来的後来,凤长歌问起,为什麽那次你要帮我?   萧晏摇头说,我不知道。   凤长歌促狭地眨眨眼,莫不是你对我一见锺情?   萧晏微笑,也许罢。      而後,两人相识,相知。   继而同游。继而莫逆。   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他和他,快意恩仇,纵情江湖。   虽时有落魄,时有狼狈,但两人携手,少年豪情却从未泯灭。   那段岁月,也便成为二人记忆里最深刻的印记。   鲜意怒马。少年意气。   谁记,剑指长空。   谁记,岁月如梦。      萧晏二十岁那年,凤长歌成亲了。   春日繁花。梨落如雪。   凤长歌便在春风中迎娶了那个叫离雪的女子。   是那样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眉眼如画,温宛如水。   眉间一粒殷红的朱砂痣,红得仿佛一滴血泪。   萧晏站在人群背後,静静看著。那大红铺天,刺痛了眼。   幽然忆起,那个人曾笑著对他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你可不要跟我抢,我可抢不过你。   涩然失笑。   我怎会跟你抢?   而我想抢的那个人,我却又如何抢得到?   鞭炮欢响的时候,萧晏悄然离去。   孤单的背影,黯然在漫天的梨雪里。   谁不知,春风吹梦。   谁不知,雪色如伤。      一年後,凤长歌的孩子出生。   与此同时,离雪因难产而逝。   得到消息的萧晏赶过来,看到的是凤长歌憔悴的脸,失神的眼。   萧晏静静走过去,接过他怀中的繈褓。   繈褓中,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萧晏轻轻问,他叫什麽名字?   凤长歌摇头,他还没有名字。想了想,又说,不如你给他取一个。   萧晏怔愣,你的孩子,怎能让我给他取名?   凤长歌笑了笑,虽然面色憔悴,但他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是别人学不会的飞扬。   你为什麽不能给他取名字?要知道,我的孩子也便是你的孩子。他说。      萧晏给孩子起名若兮。   凤若兮。   後来的後来,若兮曾拉著萧晏的袖子问,父王为什麽要给若兮起这个名字?   萧晏亲亲他的脸说,父王也不知道为什麽会给若兮取这个名字,父王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是的,很好听。   是的,不知道。      萧晏第一次吻凤长歌,是在一个雨夜。   无月,无星,细雨淅沥的雨夜。   那一夜的前半夜,萧晏和凤长歌对饮。   那一夜的中间,凤长歌喝醉了,萧晏将他扶到床上。   看著那苍红色的唇,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   然後,凤长歌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再然後,翻身一把将萧晏压在身下。   那一夜的後半夜,雨声一直未停。   淅淅沥沥的,像是谁的低吟。   又,像是谁的哭泣。      凤长歌清醒过来的时候,对萧晏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萧晏静静微笑著,说:   没关系。      萧晏知道,凤长歌在躲开他。   平日里交往甚密的朋友,慢慢地,却要好久好久才能见上一面。   而每一次,都是萧晏主动去找他。   萧晏装作若无其事,装作一切如常,装作什麽都不知道,装作什麽也没有。   而其实,还是有什麽,不一样了。   凤长歌再不会像从前那样随意与他亲密。   凤长歌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与他无话不谈。   凤长歌看他的时候,眼神有了犹疑。   凤长歌与他独处的时候,开始变得僵硬。   萧晏什麽也没说。   他只是静静地微笑。   像从前那样。   像一开始,那样。      後来,小若兮慢慢长大了。   会说话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每一次见到萧晏,小小的孩子都是奶声奶气地叫爹爹。   萧晏很尴尬,一遍一遍地教,可是,总不奏效。   直到小若兮长大了一点,开始会问问题。   当萧晏又教他不能叫自己爹爹的时候,小若兮歪著脑袋问,不叫爹爹?那爹爹的孩子要叫爹爹什麽?   小孩子的问题没有逻辑,萧晏也只好跟著回答,说,爹爹的孩子要叫爹爹父王。   小若兮点点头,说,哦,那若兮也叫爹爹父王。   後来,小若兮对他的小夥伴说,没有娘亲又怎样?可是我有一个爹爹,还有一个父王,你们肯定比不过我!      虽是如此,萧晏却并没有让若兮这样叫他。   他一遍一遍地教,说,若兮,要叫叔叔。   小小的孩子却是十分倔强,偏不听他的话,仍是一声声地叫父王。   父王。父王。爹爹。父王。   不知为什麽,萧晏突然就生气了。   然後生平第一次对那个他十分珍爱的孩子板起了脸。   从来都是被他温柔宠溺著的孩子没见过他如此严厉的样子,竟然被吓哭了。   哭著说,父王大坏蛋,我不喜欢父王了!   然後哭著跑了开去。   萧晏愣住,想要去追,转过身来,却又顿住。   凤长歌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著他。   眼里,是他看不懂的幽深。      凤长歌变了。   其实说来也没变,应该是,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他不再避开萧晏,甚至,他主动来找萧晏。   久久赖在宁王府中,竟似没了归意。   仍如从前一般和萧晏亲密,毫不顾忌地拉著萧晏的手,抱著萧晏的腰。   萧晏皱眉,他却只装作没看见。   有时兴起便拉著萧晏比剑,常常半夜跑到萧晏床上搂住萧晏呼呼大睡。   萧晏推,扯,抓,无论怎样,他都不醒。   只呈八爪章鱼状霸住萧晏的整个身子。   无所不能的宁王殿下只好苦笑。   然後放弃。   然後放任。   然後习惯。   然後安然。      那个午後,有淡淡的阳光。   萧晏坐在园中花树下,手执书卷。   阳光薰倦,於是闭目假寐。   忽然,暖意稍减,似有一个阴影罩在眼前。   萧晏没有睁眼。   於是,他清晰地觉到了眉心的温软。   温软的唇。温软的吻。   萧晏一惊,蓦地睁眼。   然後对上了凤长歌亦是讶异的眸。   在萧晏定定的注视下,凤长歌似乎有点尴尬。   然後,却是微恼。   明明是一个十分俊朗的大男人,偏似小孩子般嘟起嘴。   怎、怎麽了?我们以前一起闯江湖的时候我连你的嘴都亲过,亲一下额头有什麽关系?   萧晏仍是静静看著他,却是微微蹙起了眉。   见他皱眉,凤长歌似乎更不满了。   然而被他清亮的目光那麽定定注视著,却又说不出话来。   那麽,怎麽办呢?   只好让他不要说,也不要再看。   於是突然倾过身去,一把吻上萧晏的唇。      凤长歌仓皇离开後,萧晏仍是怔怔的。   眉心却仍是轻轻蹙著。   若有所思。   已经又长大了些也更听话的小若兮跑过来抱住他的腿,问,叔叔,为什麽你要亲爹爹?   萧晏一愣,摇头微笑,若兮看错了,明明是你爹爹亲叔叔。   话一出口,不知为什麽忽然就怔住了。   小若兮却是分析道,爹爹的嘴在亲叔叔的嘴,叔叔的嘴当然也亲到爹爹的嘴啦!   一向从容的宁王殿下竟然被小小孩子的一句话噎住。   小若兮却是眨著大眼睛追问著,为什麽要用嘴亲嘴呢?爹爹平时都只亲我的脸。   萧晏一怔,不由自主解释道,嘴亲嘴呢,是喜欢的意思……   小若兮点点头,似有所悟,哦,我知道了。   然後踮起脚伸出胖胖的小手勾下萧晏的脖子,将粉嫩嫩的唇触到萧晏的唇上。   若兮也好喜欢叔叔,所以若兮也要亲!      再後来,东苍边境发生战事,凤长歌终於不得不离开。   临行前,凤长歌半开玩笑地对萧晏说,若是我战死沙场,若兮可就托付你了。   萧晏心中一跳,面上却是如常微笑著,你的儿子,自有你的家人,又怎能托付於我?   凤长歌瞪起眼睛道,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我不托付给你托付给谁?      世事无常。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一语成谶。   凤长歌战场重伤,不治,一日之後,身亡。   萧晏得到消息的时候,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天一夜。   然後出发去东苍,赶往凤长歌的家。   凤长歌只有一个哥哥,却是早已离家十多年,所以萧晏带走小若兮并未费多大力气。   只是在小小的孩子依在他怀中重又叫他父王时微微有点诧异。   问,小若兮说,因为爹爹说,等下一次再见到叔叔的时候若兮不要再叫叔叔,要叫父王。他说,若兮是他和父王的孩子,所以,等他打完仗回来,要带著若兮搬去和父王一起住。   萧晏愣住,下意识把怀中的孩子抱紧。   将头搁在那小小的肩膀上。   乖巧的孩子似也知道些什麽,安安静静地,也不动。   只是在不知过了多久时,轻轻说:   父王,你不要哭,爹爹说,要做勇敢的孩子。      ……      在想什麽?身後低沈的声音响起,打破回忆。   萧晏并未回头,淡淡说,在想,你什麽时候把若兮还我。   凤九天笑,若兮是我的侄子,长歌不在,我自然应该代为照顾。他的天份很好,我是要让他接任城主之位的,怎麽能将他还给你?   萧晏静静道,城主之位,城主自然是该传给自己的子嗣,又何必一定要若兮?   凤九天低低笑起,月色下,一双凤目流光浩淼。   我喜欢的既是一个男人,又怎麽会有自己的子嗣?      明月城的月光其实并不明。   而是淡淡的晕,一点朦胧,一点模糊。   朦胧了人影。   模糊了声音。   依稀间,似闻:   ……你敢说你任我将你掳来明月城就不是为了趁机消掉我明月城的势力……   ……其实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反正很快你就是城主夫人了,这明月城还不是你的……   ……你不愿意的话,要我做宁王妃也不是不可以……   ……听说你等长歌等了五年,呵呵,今天好像恰好是我等你的第五年零一天……      夜风微微,拂过明月。   带著柔软的凉意,在肌肤上流淌。   缕缕流影,仿若前尘。   月下,有人轻轻笑了笑,那一点月光便坠在他的眼睛里。   微微迷离,仿佛却是醉了。   仰头,看月。   谁的谁,依稀痴狂。   谁的月,地老天荒。 番外:元宵 建档时间: 2/23 2008  更新时间: 02/23 2008   月圆如镜。   刚下过一场大雪,远近都是白茫茫一片,皎洁的月光一映,四处都是清莹莹的,视野所及皆成了琉璃世界。   夜色静静的,连丝风也没有。   齐趵裹了裹外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淡淡的冷香。   齐趵眼睛一亮:莫非……   顾不得赤脚,就这样踏上雪地,转过屋角,顿时惊喜。      小小的院中,一株梅树枝干疏朗,枝头几点莹白似雪。   虽然迟了些,到底是开了。   齐趵忍不住凑过脸闭眼轻嗅。   正陶醉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你啊……”      语声幽柔,无奈之外的,不知是疼,是惜,是怜,还是溺。   齐趵蓦地睁眼,看到眼前的人,诧异地瞪大了一双清澈的眸子,随即却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真是孩子气的动作……   燕沈昊想。   心尖却不知为什麽微微疼起来。   他还活著啊……   虽然再也记不起从前的事,虽然再也记不得他,但,无论如何,他还活著呢……   忍不住想要把面前的人拥进怀里,但却怕吓著了他,终是忍住了没伸出手去。   齐趵眨了眨眼,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昊啊……”   清秀的脸庞吸了月光般愈发明净,眉眼弯弯,孩子般的笑靥。   “你看你看,梅花开了。”      燕沈昊微微笑起来,眼睛里却没有梅花,只有眼前人纯净的笑颜。   虽早已年过弱冠,亦已历尽沧桑,但岁月似乎并未在青年脸上留下一点印记,反因了那一场劫难,因了前尘往事的忘却,一如赤子。   初相遇,雪漫天,梅香远,他与他,一段情起,一场牵挂。   再重逢,雪如旧,梅如昔,他与他,一段红尘,一场伤话。   最初的最初,大雪山中,他是十七岁的少年,天真无暇。   最後的最後,白梅树下,他重回十七岁的梦境,忘尽前尘,也算,一种轮回罢……      一向刚硬冷酷的男人眼睛忽然有些潮热。   顺势垂下眼,却一眼瞥见眼前人赤在雪地里的脚掌。   眉头一拧,不由分说,便想将他拦腰抱起。   待一动作,却又愣住。   空荡荡的衣袖静默低垂。   暗叹一声,蹲下身去,伸出仅余的手,轻轻覆在雪般洁白的脚背上。   然後仰起头。   “傻孩子,不冷吗?”      面前的人轻轻蹭了蹭脚,像是有些羞涩,眼睛却是明亮亮的,流过一点点狡黠。   “冷啊。”   然後一眨不眨地看著男人的眼里漫出漆黑的心疼,看著男人站起身来拉著自己进屋,看著男人让自己躺到床上,看著男人把自己的双脚拉进他自己的怀里裹住。   他不是故意赤著脚的,因为男人说过赤脚容易著凉,而他再不想看见上次自己生病时男人那种痛苦的表情。   但他喜欢看男人现在这种神情。   一点点的无奈,还有大把大把的心疼。   不知为什麽,看著他这样的表情,心就会和脚一起,慢慢地暖起来。   就像当初在梅树下看见这个陌生的男人对著自己微笑著落泪,心莫名揪疼著,却也莫名地慢慢暖起来一样。      “昊啊,今天的月亮真圆。”   “嗯,因为今天是元宵。”   “是啊,‘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诗里说得很热闹哪!”   “……趵是不喜欢谷里的冷清麽?”   “咦?怎麽会?谷里哪里冷清,有雅心姐姐他们,还有晓弦……”   “可谷里没有诗里的热闹……”   “你做的元宵没有晓弦送来的好吃。”   “……”   “可是我还是觉得喜欢。”   “……”   “谷里太安静,晓弦不来的时候,有时候确实觉得没兴致。”   “……”   “却还是会觉得喜欢。”   “……”   “你知道是为什麽吗?”   “……不知道。”   “呵呵,昊,你变傻了。”      真是变傻了。   明明是这麽简单的答案。      …………………………   迟到的元宵番外。   本来是想把木笔下的每一对都来个元宵片段的,像燕子和小趵,萧烈和萧遥,凤九天和宁王,齐瑾和谢昭言,小白和王爷,小花和小七,墨大牌和柏大少……但实际操作起来,发现难,真难哪!好不容易把燕子和小趵拎出来溜溜,结果发现两人都被木扭曲了,看嘛,小趵哪有小趵的样子,燕子哪有燕子的样子,这分明就是小白和王爷麽,泪……   受此打击,木也没兴致多写了,就这样吧。仔细算来,木已经写了几个节日番外了呢,王爷和小白的七夕,墨大牌和柏大少的除夕,现在再加燕子和小趵的元宵,嗯,下一次是不是就轮到写凤城主和宁王殿下的清明呢,摸下巴中……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